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之倦恋


  (9)
  阿超不但要赖在我床上,还要把关于机器人的牛给我吹完,他有这个老毛病:说——那人还挨了五分钟打,是因为机器人在工作过程中学会了储电自备,机器人会自动吸收太阳光,没有太阳可以吸收电灯光,没有电灯光连目光也可以吸收,所以关掉电源后也没停下来,又说这个机器人是中国人造的,专门收拾小日本,本来想把日本人打死,但机器的良心装置切断了它的自备电源,后来日本人发现这一秘密就将那中国人解雇,并把良心取出来扔进了太平洋。从此日本工业飞速发展,所以只要你没良心还有什么事干不成……
  阿超似乎想向我说明什么,但他有些收不住口了。有必要说明一点:阿超是打了半年网络游戏才关心国际形势的人,他大谈国外的根据就在这个地方。有时候他下班就去上网,玩到晚上一两点钟才爬墙进宿舍,爬墙还被保安叔叔抓到过两次,不是因为他爬得慢,而是他爬上去还要习惯性地坐在墙头休息一阵。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想看看夜景。后来他买了一根棍子,一个撑竿跳就进来了,进宿舍之后还要大侃一番,弄得满宿舍的人睡不好。有时遇到我正趴在床上写小说,他就象像小偷一样蹑手蹑脚地走进来,一把夺过我的书写纸,打开电灯大声朗读……那时他女朋友还没有和他发生性关系,他这种行为我们推测是属于半夜性冲动。阿超虽然惹人生厌,但他确实是我一个不可缺少的朋友,比如打篮球时他老传球给我,整得我不把它投进都不好意思,那时我的三分球准得惊人。关于他我就不多说了,我在《超哥》中已经讲得过了头。
  阿超搬出宿舍后,整个716宿舍就安静了许多,这个时候我仍然睡不着觉,有时候我很困但我极不愿意睡,因为我怕一睡下去就过去了,我还没有为这个世界留下我的经典之作呢?这样死了太冤。而且多数时候我还坚信自己是个天才,所谓天才必是精力过人之辈,岂能说睡就睡。就算不注意入了睡都会被自己的天才思想惊醒,想到这些我就兴奋,有时兴奋地自个儿发笑,但宿舍的人不知道那个人梦中所笑究竟为何。
  确实没有睡意的时候我会想很多事,大多是无聊的往事,这已经是走向老年的一个先兆,有人说: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常回忆他的过去。而一个没有未来的人就是老人。我会想家——就是那个叫毛家岩的地方,因为那儿有我妈,还有我爸我哥的影子,想来想去我发现:一个大男人想家,不太像话。所以我就克制自己不去想,我开始想我的未来,这是我在上学时常琢磨的事,最近的未来就是明天,而明天我250%地睁着大眼睛站在机器旁,看那些标签像恐龙一样从机器里爬出来。看来最近的未来是不用想的,我应当看得远一些,那么我的未来是什么呢?我的未来不是梦,没有切入问题的核心;我的未来是灰朦朦的一片,也只笼统地说明了未来的状态;我想知道我在未来的时间里是一个具体的什么样的东西?
  现在我是一个印刷工人,未来我就是技术工程师,或者高级管理干部,老板?首先是技术工程师,我厌恶印刷技术,因为它周而复始地耗尽你的精力和脾气;我身边的那些高级管理师是顺着:学徒、准作业员、作业员、中级作业员、高级作业员、作业师、中级作业师、高级作业师……高级技术工程师(兼管理师)这个长梯上爬上来的,有的人似乎注定要从学徒走到作业员这一步就再也上不去了。年龄大了就混了个老师傅。所以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在大街上撒尿都有人叫我:毛老师—毛老师—有时干脆就直接叫:毛师毛师。爬到高级管理师这个位置上来之前,需要天天开大会,天天讲设备保养,天天检讨产品不良,手执羊皮卷,口念卡耐基;一边教导别人,一边麻木自己;说每个人都能成功,机会给有准备的人,所以我们都准备着;后来又说只给准备好的人,所以我们还是没准备好。我们已经不是小孩,想干工作总还得有一些精神和士气,所以大多数时候我们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围绕着年底加薪这一目的。钱我是喜欢的,爬楼梯的事我还真没那能耐,也就当不了官。最后我们会谈到老板这个概念,这个老板我开始很感兴趣,也就是说我也想当老板,但后来我发现我只是对老板这个概念感兴趣,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他处理的具体事务:开会,签字,自己的名字写不好,开会言语又不清,还常骂人。但我们厂赚了不少,这说明他能抓住事情的关键去管理,并不说明当老板是多么容易的事——只要骂骂人、开开会、签签名就可以了事的。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头很有意思,他有一个古怪的名字:乔治,或许"古怪"一词应该换为"时髦",乔治在员工大会上训话时反复强调这不是他的英文名,他说他们乔家两代经商均以诚信为本,这使我想起乔致庸。 他皮肤黝黑,目光黯淡,头发稀少;嘴沿过腮,双耳齐眉,很显然是大富大贵之命。我喜欢他的耿直与坦率,有趣的事还和我大哥有关系,我大哥比我先进这个印刷厂,我们兄弟俩在这个厂做工时间都比较长,开始和老板关系很不错,我大哥常在自己口袋里装两盒香烟,他总把最便宜的烟递给乔老板,乔老板总是在抽完烟后才揭我大哥的底,我大哥总是一阵不出声的傻笑……下一次他还那样做。乔老板照样抽他的烟。
  我躺在床写小说时还想到我的学生时代,上学时我什么都信而且有很多理想,那时我坐在教室里很理智地想;而现在我躺在床上梦想。那时我雄心勃勃,毕业论文还没交就陡然发觉像我这样的人将来肯定大有作为,这种想法常使我感觉良好,那时候女生主动找我耍朋友,我看都不看她们一眼,心想:她们纯属心胸狭窄、目光短浅之辈!也配给我耍朋友?我上学是上世纪末,也就是我们过去常说的90年代,但我还有红颜是祸水、女人是绊脚石之类的想法,好一点说我太传统,客观来讲我在那时就落伍了,98年涨洪水就被淘汰了。但当时我却因为自己的落伍得意,只差没有嘲笑那些爱得死去活来又贫困交加的优等生了,从那时起我对爱情就产生了怀疑(一个未进入角色的怀疑),他们谈着专一而又尴尬的爱情。
  当初我什么都想到了就是没想到自己的未来是一个满衣服满手都粘油墨的学徒工。吃饭时手上的油墨又把食堂的白碗染成花碗。刚进厂时我在各方面都不适应,吃不好饭,睡不好觉,睡不好觉时我就又什么都在想,而且开始想女人了(我可是晚熟呢),但是我还是没想到我会将童贞守到三十来岁,没想到有那么一个女人成了我老婆,更没想到2035年时我是一个小便失禁的老头,而不是老板。那时我想到唯一使我安慰的是:不再向家里要钱吃饭了,也就是我的经济开始独立了。在厂里别人都告诉我:年轻人要多吃苦。在学校里我们都鄙弃这种观点。他们说:年轻时创造生活,年老时享受生活。听了这句话我就仿佛看到一个成功的老翁坐在皮椅中央翘着二郎腿向年轻一代指手划脚、谆谆以教。现在想来我年轻时没想到我的未来的确是件好事,不过,想到了我也不会相信。我哥福平常对我说:好大逼一个印刷工,念毬那么多书,跟我一个屌样。我大哥是一个粗俗之人,由上你能看出:在这么短一句话里同时用上了"屄毬屌"三字。这不是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我不喜欢他说这句话时给我的总体感觉:他认为我很无能,读了书跟他没读一样。我想我的生活是暂时的,总有一天会见分晓。在厂里还有一大批人常用这样的话鼓励我:你小子这么能吃苦,将来一定大有作为,我听了沾沾自喜。有时我也会不由自主地回答说:哪里哪里。他们总是先夸我前途难以估量,具有吃苦耐劳的精神。突然他们回到正题上:这五十卷材料(有人那么高)要搬到车间生产,以你老兄的能力绝对没问题!光走到那堆货前就感觉精疲力竭:原来我的前途里有这般障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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