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想家的心情总是迫切的 招待所的不远处,于淑芬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在静静地观察着程欣和曹已明里面的动静,想到他们干柴烈火的一男一女独处一室,心里就忍不住蹦蹦乱跳,她真的想冲进去,可此时此刻,自己有什么资格呢? 下午上班的时候,程欣向她个人交涉,说是要请半个小时的假,曹已明会在天黒之前到达汽车站,她只好点头同意,可当他离开之后,她就有些傍惶了,她去接她,自己为什么要同意?对自己的这个做法,于淑芬好无懒,自己深深爱着他,他的事又怎能不答应呢? 冬天的夜总是来得早一些,下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她也顾不上吃饭,就想知道程欣到底在哪里,在干什么。从办公室出来,正好看见程欣背着个彩条袋子,身边还跟着个大美人,虽然朴素却明显是城里人的形象与气质,这个曹已明,她在心里说。见他们俩边走边说着什么,给人一种夫唱妻和的感觉,她既是羡慕又是嫉妒,觉得她才是最幸福的女人。倾刻间,矛盾的心里在不停地变化着,就像打翻了五味瓶。 半年来,虽然和程欣一起工作,好像很亲近,好像是一对情侣,却仅仅是好像而已。尽管他们会经常到附近的山上看景色,心情好的时候,还会给她一个大大的惊喜,还会在某个夜晚给她讲些冷笑话,有什么好吃的也会一起分享,兴趣来了就去看场电影,这些慢慢的成了她们生活的一部分。然而,越是这样她就越是难受,在别人眼里,仿佛已经看到她们携手的那一天。然而,于淑芬不是傻瓜,当她每次去亲近他的时候,他就会有意无意的保持着距离,这种无形的距离让她好困惑,好难过。她突然的意思到,这半年来,好像是情同手足,好像是如胶似漆,却没有心灵上的感应,她猛然惊醒过来,这才是真正的距离!这种距离是永远无法逾越的,而自己已经被陷进去了,不知道回头了。 现在,算是看出来了,程欣之所以这样,都是出于友谊,出于礼貌而已。这个泄世不深的女孩子,她站在招待所远处的孤灯下,她的心情也像电线杆上的灯光,暗淡的连自己都看不清自己,此时此刻的困境与苍凉彷佛一下子让她明白了很多。 尽管这样,她还是一直固执地守在那里,直到看见招待所的那扇门开启,才如释负重的慢慢地回到宿舍,表面上依然显得很平静,可这个时候的酸痛,谁能真正体会?她躺在铺上静静的想着心事,越发睡不着了,她在想着程欣,不知道怎样才能走进他的内心世界,怎样才能猎获他的心?她觉得自己好悲哀!如果不能得到他的爱,不能走进他的世界,那么,这次离开家人跟随他到这个穷山沟里来还有什么意义?她在苦苦地思索,在寻找一条心灵的出口,可这个心灵的窗户在哪里?看样子,要扭转这种局面已经不太可能,因为她知道,还在自己一无是处的时候,曹已明就已经来到他的身边,这种无形的压力给她的信心狠狠的扑了一棍,她不得不承认,爱一个人好难!对于初涉爱河的她来说,更是不知所措。她睁着两只大眼睛,躺在铺上碾转反则,一点睡意也没有了。 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 第二天,当于淑芬路过院长办公室时,就听到程欣正在跟院长交涉,说是要请假和曹已明一起到他的老家去过春节,这真是晴天霹雳,再也精神不起来了。 程欣请完假回到检验科,见于淑芬无精打彩的,吃惊地看着她,说怎么啦?来,来,唉!这是怎么搞的。心里急得就像是天要塌下来一样。 于淑芬看程欣一眼,连开口都懒得,埋着头正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哎,怎么回事?无缘无故的,谁欠了你的?程欣说。 没有。 没有?没有会这样吗? 这个世界上,不存在谁欠谁。你也不要在这里猫哭耗子假慈悲了。 哦?程欣感觉到,于淑芬是在生自己的气。就抬起头来重新审视了一眼,关切地问,说难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 于淑芬痛苦地低着头,强忍住泪水,说我没事,你还是去关心你的曹姐吧。 我明白了,程欣说。他们是一个单位出来的,现在又在一起工作,自然就有些随便。他总是以老大哥自居,特别是知道于淑芬是于教授的千金之后,更是充当了保护小妹的角色。 于淑芬在心里说,明白个屁。可她什么也不想说,只是傻乎乎地摇头,她太难过了,怕这个时候开口就会忍不住流泪。她站起来走近化验台收拾起那些刚用过的仪器准备冲洗,她要用做事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痛。见此,程欣也走到台前一边收拾一边小声地喊着她的外号说,我的俄罗斯小姐,你说说看,我哪些地方惹你生气了? 俄罗斯,这是程欣给她取的外号,她最喜欢这个名字了,要是往日,只要程欣喊出这几个字,于淑芬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然而今天,她只是阴沉着脸,向他斜视了一眼就瞬间低头做事去了,程欣完全预感到是自己的原因了。 于淑芬能说什么呢?她像一只正在冬眠的蜻蛙,不能开口。程欣与曹已明那是公开的恋人,他们要做什么都是应该的,而自己仅仅是单相思,是暗恋者而已,纵然你有再大的委屈,也只能憋在心里面。 她唯一的希望是院长不要准他们的假,这样在外地的第一个春节才会充实才有意义,至少程欣天天在自己身边,即使有曹已明在,那又怎么样。一旦准了假,到了乡里,说不定干了出格的事,一切已成定局,到那时就难以挽回局面了。 很多时候,事情的发展不会朝着你想象的轨迹走下去,当于淑芬下班后,就看见方宏院长拿着请假批条,对程欣说:你来我们这里还不到一年,按照惯例是不能请假的,但你工作中肯努力,能动脑筋想办法,医院在你的有效建议之下走出了困境,大家也看到你的成绩,特别是检验科这一块,无形中给医院增加了大量的客源,你的成绩是肯定的,院里几个领导一致认为,以鼓励的形式给你十五天的假,同时奖励你五百元现金,希望你戒骄戒躁。 程欣半信半疑,说只要能准假就行,钱就不要拿了,我在医院里上班,已经拿了工资,至于提建议,本来就是义务,应该的嘛。 我们医院都像你这样,就不愁发展不起来。院里面的这点意思,你也不要再推辞了,好吗? 这,这,这不好嘛。程欣右手不停地在头上抓来抓去,有点不自在。院长,说真的,这么多的钱,比我一个月的工资还多哩,我,我不能要的。 方宏院长看着程欣憨厚的样子,爽朗的大笑道,比起你对医院作出的贡献,还是有些差距,下次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提,只要是对医院的发展有帮助的都要执行奖励,今后还要形成制度,制度面前人人平等。 程欣吃了定心丸,这份意外的收获,让他兴奋不已,回到宿舍里铺开纸笔就给家里写了封信,说是今年肯定会回家过春节。 程母刚回到家,程三从后面追了过来,边喊边跑着进了屋,气喘嘘嘘的说,妈!妈!二哥来,来信了。 二哥,哪个二哥?母亲望着三儿,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 哎呀,就是二哥嘛,还哪个! 母亲啊的一声,吃惊地睁大眼睛,总算反应过来了,信,信在哪里?目光里裹着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踉跄着晃荡了几下,程三赶紧扶住母亲,没想到母亲却像小孩一样的呜呜呜的大哭起来。 程三把母亲扶在围椅上坐下,不解地问,妈!你不是天天想天天盼的吗?现在来信了,怎么还哭了呢? 母亲搖搖头,说崽呢,半年了,半年了吶,总算还是有消息了。我,我这条老命终于还是等到了。……我,我没有哭,……我……我是高兴呢。母亲接过信封,抚摸着,觉得是真的了,才拍了拍信揣在杯里,感觉稳妥了,这才对程三说,去,去把你大哥喊来,这是我们家里的头顶大事,去,看看他是不是在厅屋里,快去快回,呃吔……呃吔。她老人家在不断地拍打着胸脯,平抑着自己激动的心。 哦。老三回应一声,他知道母亲的意思了,这么大的喜迅,应该以最快的速度让家里的每一个人知道,一起分享。他便一刻也不停地跑到天屋里,把大哥喊来了。 妈!什么事?程豆听到喊他,急切的跑回来问道。 你先坐下,母亲指了指凳子说,老二来信了。话还没说完,眼泪又掉下来了。 妈!既然,您……您怎么还……? 崽呢,我忍不住哩,我是高兴呐!半年了,我天天盼夜夜想的,眼睛都望穿了,老二总算还是来信了,我能不高兴么?……我连做梦都想啊!停顿了片刻又说,难怪今天早上起来,就听到喜鹊叫,可能是预感吧,今天赶圩时,我特意带了点菜,晚上哩大家坐在一起,喝两怀热闹热闹一下。 要得,程豆赶紧点着头咐和。 母亲迈着老年步走进了厨房,嗓子眼里不时地叹着兴奋,半年来,老二在省城工作,突然音讯全无,她老人家真的是度日如年,暗无天日啊!这忽然的喜从天而降,一时间把她老人家喜饱了。 心情好,做起事来特别愉快,不多久,六个菜就端上桌子了,她又从坛子里装了几盘自己收藏的拿手好菜,一盘油炸油豆腐绊大蒜头,一份油炸条子鱼更是让人口水直流,平时是很难吃到的。刚拿出来更是满屋漂香,闻到的人立刻就会食欲大增,母亲数了数,正好八大碗。她又快手快脚地倒了一壶土烧。这时候,程丽江和程武也回来了,立刻扑捉到一种喜庆的氛围,也急忙把碗筷摆好,母亲对程三说,去,去把叔叔喊来,一块高兴高兴。 请叔叔喝酒,程三最乐意了,他能娶到许秀灵,全是叔叔婶婶的功劳,想到许秀灵,浑身充满着自豪,一天到晚的全是幸福的感觉。现在,程三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叔叔家,见婶婶在扫地。就说,婶,还没做晚饭吧? 婶婶抬起头问到,是啊,怎么啦? 没什么,正好,一屋人到我们那边吃算了。呃,弟弟和妹妹呢? 有喜事啊? 嗯,也不是什么大喜事,是二哥来了信了。 哦, 二哥来信了?那是大喜事啊!值得庆贺啊。三儿,你不晓得呐,每天你们出去了,嫂子一个人痴呆呆的坐在大门口,看着河边的石板路出神,一坐就是一天,直到你们收工回家,她才坐回来,想想都心痛。……今天呐,喊你叔叔去就行了,我吃了晚饭再带着弟弟和妹妹过来坐一坐就要得了。 你也去,都去啰。程三固执地喊。 今天就不去了,以后有更大的喜事,我一定去! 那,那我先回去了。 去吧去吧。 程三回到屋里,回头时正好看见叔叔肩上背着个锄头也回到家了,只好又走回去把叔叔拉了过来。 见叔叔来了,大哥热情地把叔叔安排在正上座,说长幼有序,你坐了,我们才好坐。 在农村这个规矩一直没破,叔叔也不客气,坐了首坐,又招呼大家一声说,一家人随便点吧。 母亲站在酒席的一角倒了杯酒,举过眉头说,我要宣布一个特大喜讯:今天老二来信了,趁着高兴,无论如何也要喝一杯。 难怪,原来是老二来信了,我看气氛就知道,原来真的是喜事,要喝要喝。叔叔一阵惊喜,也端起酒杯,说了几句客套话,一仰脖子,嗞的一声,酒就进了肚子。亮着杯子对大家说,好酒!大家都喝了,都喝了,满堂红! 满堂红,满堂红。一席人兴致极好,都举起杯子也干了,程武拿着酒壶一一倒满,示意大家坐下,又邀请大家喝酒吃菜。 程三站起来,拿了酒壶,说是要敬叔叔的酒,几乎是同时,大哥也去拿酒壶,程三顺势把酒壶递给大哥,有点不好意思地坐回凳子上,扯起难看的脸笑着和大家打招呼。 几杯酒下肚后,母亲把信拿出来,展开着要程三读给大家听。程三总算有了事做,尴尬局面也烟消云散。 信的内容并不多,只有几行字,程三看过之后,全明白了,他激动地对母亲说,妈!真是天大的喜讯呐! 快说快说,信上怎么说的? 是,是二哥要回来过年呐,还,还带了女朋友。 啊!一屋人惊疑的望着程三,屋子里沉寂了至少三秒钟,寂静得那么干净,那怕一根绣花针掉到地上,也会全屋皆惊。然而,只是一个瞬间,便立即沸腾了,你一言我一语的,炸开了锅似的更加热闹起来,母亲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自言自语重复的说,什么什么?……什么?再说一遍,再说一遍,说着,激动得又要哭了。是真的吗?啊,……真的吗?她老人家真的要哭了。 程三说,妈!是真的。二哥说得清清楚楚,今天已经动身了,估计二十六号中午到家,也就后天呐。 哦……哦……哦,证实了,是真的了。母亲被这突然的喜讯喜饱了,情不自禁的在屋子里走过来走过去,手在胸前上下晃动着,安抚着激烈跳动的心脏。 到底还是叔叔沉得住气,说既然三儿回来,又带了女朋友,这是我们程家的荣幸,我看这样要得不?今晚,酒就不喝了,赶紧吃了饭,看看如何把这次接待新客的事情做好! 经叔叔提醒,一家人才感觉到是这么回事了。叔叔说,程豆啊,你是大队干部,去找一下族长堂公,把喜酒摆到上大厅堂屋去,趁这个机会荣耀荣耀一下,城里姑娘到了我们乡里受到最高待遇,她一定能感受得到的。 叔叔,不要这么排场吧?大哥疑惑地看着长辈。再说城里人并不知道坐在上厅堂和下厅堂有什么不同,我是说又要惊动族长堂公,多不好意思。 呃,要哩。叔叔不容置疑的回答。 母亲接住叔叔的话说,要得,我赞成! 大哥说,既然你们都是这个意思,也只有这样了,今天喝完这一壶酒就分头行动,接着趁热打铁的安排起来。大哥叫程三去把几个族长堂公喊过来,程武去供销社买了两包相思鸟和一些花生瓜子,嫂子和许秀灵主动的去烧水泡茶,家里又忙碌起来了。 家里刚刚收拾干净,几个族长就陸陸续续的到了,程豆热情的招呼着,又是递烟又是倒茶的,说几位长辈呀,晚上了还劳烦你们,真的是不好意思啊! 族长说,看这气份就知道,一定是有什么喜事了,要不然也不会叫我们来,既然是喜事,我们过来也是值得的呀! 叔叔说,托几位长辈的福,真的是喜事,在省城工作的老二终于要回家来过春节了,最主要的是他带了女朋友。这次,不仅仅是程家的荣耀,也是整个村子的光荣啊!所以我们想邀请几位长辈过来商量一下,看看你们的意见如何? 族长堂公说,程欣是个懂事的后生,在省城能某个一官半职不容易呀,他确实是我们村的光荣呀,如今带女朋友回来,我们自然得热情款待,所以我建议,把酒席按最高规格,摆到上大厅去,这样做于公于私都是好事,对子孙后代发奋读书更能起到激励作用。 是的是的,哎呀呀,到底是族长堂公,高瞻远瞩,想得周到。哎呀呀,这是让母亲万万没想到的,族长们竟然能主动提出来,还全票通过,这让她老人家好一阵感动,激动得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