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粗点心铺子


  在我家村西头,有一家粗点心铺子,做点心的是一个白胡子老头儿,佝偻着腰,在灶上细细地做点心,他的样子有多丑,做的点心就有多好吃,那是在我童年的时候。
  他家住在朝东的街面上,冬天街上都结冰了,黄沙和黄树叶子在冰面上掠过,从他家出来的人一个个都提着草纸包成的小山丘似的点心,真是甜蜜的山丘,草纸一层层包裹,最上面用红纸加盖头,草纸做的细麻绳子四围一扎,提着这包点心的人心是有多甜蜜呀,就要将美味送到他惦记的人那里。
  打开这包装,点心一层层码上来,一个品种只有一两块,有蛋糕、有廖花,不记得还有什么了,最上层的点心只有小小一块,天啊!这小小的一块点心我真形容不出它有多好吃。在我看来这真是极致的美味,甜的、糯的、软的,入口即消融了,后来我揣测那应该是蜜食,其实我只吃过一次,小时候非常惊讶世界上还有这么好吃的东西。
  我只吃过一次,应该是爸爸带着我去看病人,一路含着甜蜜的口水,到了人家家里,看着这点心被打开,那个好心人取出最上面的也就是最好的一块给我。这些情景都是我凭着记忆和想象描绘的,因为只有一次,我才会毕生怀念,到哪里去找那么好吃的点心。
  又或许带着我的是我奶奶,到我爸爸那时已经不是点心的时代了。这即将没落的点心却给我初到人世的童年留下一座美味巅峰。好多事物在我小时候都没落了,包括有点像私塾的其实已是公立的小学教育,教书的先生还是很严肃的,不用戒尺,直接用木棍打人,他还打过我,我也许把这个老头儿当成做点心的老头儿,他们都住村子西头,都是吕姓。
  我估计那块点心是蜜食,一种用面、油、糖混合的点心,只有小小一块。最下面的点心都粗糙,有点甜,越到上头越精细,越甜蜜,一层一层,直到甜蜜的巅峰!只有一小块,让你意犹未尽,下次还到他家去买。
  那都是我奶奶喜欢的点心,实实在在的面粉和糖,结结实实的甜,没有几个人吃得消。只人穷人才消化得了这样的甜,因为日子太苦了,再多的甜也融合不了那些苦。我奶奶最喜欢甜食,老三样是蜜食、切糕和炸糕,没有一样脱离最基本的米和面。
  只要街上来了卖馃子的,我妈就出去买十来个炸糕,是给我奶奶买的,也给我们吃。卖切糕的人远远地来了,我妈也会称上五六斤,非常大的一块,我们和奶奶分着吃。这东西都是凉的,又凉又硬,但是很甜,我奶奶80多岁了还吃这些东西。她喜欢吃叫做糕的一切,切糕、炸糕,还有粘糕,粘糕是黍子面碾成,放上枣、糖晶,捏成窝窝头,放上屉上蒸,熟了之后都粘手,要晾一会儿再吃。
  就是不放枣和糖晶,我奶奶都爱吃,这叫瞎粘,就是只粘不甜,可能只是图个甜蜜的样子吧。
  这都是家常的面食,为什么会有江米,粘黍子、粘高粱,是土地赐予穷人的天然的点心。现在,除了江米,那些粗粮都不存在了,至少没有人家再做这些东西了。我小时候爱吃江米制成的江米条,小麦粉制成的蛋糕、饼干,方便面一开始也是被当作好东西吃的,这些比我奶奶的原始点心上好几个台阶了。
  江米制成的除了江米条,还可以制成叫作廖花的食物,长鼓槌状,裹了一层白砂糖,里面是金黄色,咬上一口,酥脆,里面是空心的,小时候经常吃。
  20多年过去了,有一天我想吃廖花,北京的稻香村根本没有,跑到超市,估计来自一个城乡接合部的食品工厂有供应这种点心,放在超市一大堆琳琅满目的食品中间,都看不出来这是廖花了,我买了几个,上去一咬差点把我牙给崩了,不知道是放的时候太久,还是各地廖花不一样。
  这事我和我妹说,和我北京的朋友说,和家乡的小伙伴说,大家都想起来了,是有那么一种吃食,叫作廖花。
  去年过年之前,我妹终于弄到了一大包,是她从北京回到山东老家上班的同事,在街上看到我妹说的廖花,买了十几斤,快递过来。不昧良心地说,这廖花比我小时候吃到的好多了,说不定是正宗的,更软,更酥脆,个头也更秀气,我一连吃了好几个,半夜爬起来又把剩下的渣渣倒嘴里吃了。
  然而,这廖花也不是我童年的味道,只是一个近似的山东现代改良版。我小时候的廖花看起来又蠢又硬,可能我在当时的嘴巴也比较小,但那是吃起来有一点难度的值得去克服的美味。
  那一包山丘上的一小块蜜食和廖花,是我现在唯一能够补救的,其他的随着我奶奶、那个做点心的老头儿,以及村西头的粗点心铺子的消失,而不可能再有谁回忆得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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