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走入到让人感动的年龄段,有时候不经意地听别人的一句话,不经意的看一个物品,哪怕就是路边的一棵小草,山崖的一根大树,都会让人感动不已,甚至让人泪流满面。那一刻,我们或许找到了心灵里的那抹沉淀很久很久的痛。 今年五月初。清晨起来,我还是同往常一样,在家里作一番小活动后,便出去到长江堤外的江滩公园里去晨练。现在大家都讲究健康生活,晨练大慨是公众公认的健康生活之一吧。只是这天因故没有按原来的路径走,而是从一个单位老院里穿过去。走着走着,一股淡雅的清香迎面袭来,那香虽然没有八月桂花的浓烈,但绝对是那种沁人心脾的清香。我驻足深深地吸了口气,暗自思忖,这五月,桃花早开了,梨花也谢了,是什么花开呀?我环顾四周,周围树木林立,也没见什么花草。真的有香风吹过么?我抬头向空中望去。那一刻,我怔住了,只见头顶上两棵高大的苦楝上楝树花奔放地开着! 苦楝花开,再熟悉不过了,熟悉的仿佛从来就没有正视过,以至现在看到既是那么的亲切,而又是那么的陌生。我放眼望去,那苦楝花淡紫淡紫的,不是那种七彩琉璃的妖艳,而有如青花瓷般的素雅。它花瓣很小,如米粒一般大,但它们象夏夜的繁星一样,密匝匝地簇拥在花枝上,花枝又是一束束、一扇扇聚集在一起,形成一个个花盘,而那花盘又是那么错落有致的一个连着一个,一个拥着一个,形成一把撑开的巨大的淡紫的花伞。从来就没有体会到苦楝花开的竟是这样的优雅,优雅的如同一个从天宫里走出的纤纤仙子。 这一刻,我的眼睛湿润了。 小时候,我们家的门前就长着清一色的苦楝树。那片地原本是我们家的菜园地。父亲有一天作出决定,将那为数不多的菜地辟出三分之一全部栽上苦楝。为何要栽上清一色的苦楝,父亲后来告诉我,一来是苦楝长得快,用不了几年就可成材;再是它性苦,不生虫,且躯干长得直,在买不起杉木的情况下,也是房屋檩条和梁檀的绝好替代材料。只是在栽下苦楝之后,母亲在菜园便少有种香瓜甜瓜了,这是我们兄妹们在童年里一直都耿耿于怀的。 菜园里的地绝对是上好的地,栽下去的楝树一年一个杆的往上窜。到第三年,快小碗口粗的楝树越法的长得青枝绿叶,油光水亮,尤如那翩翩少年,浑身都散发出勃勃生机;又是两三年,那树干儿变得更壮硕了,头上枝头撑起的绿伞也彻底地打开了,看上去更象是一个个傲然屹立的壮小伙子。这时的父亲还不时地给它们中耕、施肥。看得出来,父亲还是希望它们长得再快些,长得再高些,他是想早些实现他的盖房梦。我们家两间草棚夹在村里瓦房林立的房子中间实在是太扎眼,太寒酸了。让我们家也起三间大瓦房这一直是父亲的一个梦想。 那时候,说实话,我们真的没有留意苦楝花开。或者是熟视无睹。我们同父亲一样,留意的是那楝树是否又长高了,躯干是否又变粗了。而我,还在意的是哪棵楝树上结的籽多,要知道,那楝树籽可是我书包里的弹弓的上好子弹呢。小时候,用它打麻雀,还一打一个准。 待门前的楝树长到两手合不拢时,我对父亲说:"这树长得差不多了,下半年我们家可以盖房子了吧。"父亲用手拍了拍楝树的躯干,然后抬起头朝树梢看了看,说,"长是长粗了,只是韧劲还不够,怕是还要等上两年。"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说的两年,实际上是他自己给自己定下的目标。在这两年里,他自己活泥打砖,自己砍柴烧窑,还时不时的谋划着,大到等猪卖了买几车黄砂、石灰,小到用鸡蛋换几斤铁丝、卯钉等等,他都按三间瓦房的需求如蚂蚁搬家样备着所需要的建筑材料。有人笑话父亲,看他人瘦弱的象只猴子,雄心还不小呢,还要盖三间瓦房,也不想想就他把浑身的骨头拆下来又能打几棵钉。父亲不语。 两年后,我们家的三间新砖瓦房真真切切的在父亲的手上盖起来了。新房的梁檀、檩条全都是用门前的苦楝做的。而最粗的那棵楝树,父亲将它锯成板,做了一合大门。父亲用桐油将其油得铮亮铮亮,惹来乡亲们一阵子喝彩,"这楝树做的门蛮好呢,也不比杉木门差多少。"我看见这时的父亲笑了,笑得很会心,笑得很怡然。 由于超负荷的劳累,加之父亲原本身体就不好,在新房落成后不久,父亲便彻底的病倒了。以至到他逝去,就基本上再没有怎么离开过病床。然而父亲并不感到这有多么遗憾,他觉得自己把自己想到的做到了,就值了…… 望着眼前的苦楝花开,我忽地想到,我们的父辈也不如同这苦楝一样么,他们平日里撑开一把绿伞,为儿女们遮风挡雨;他们从不抱怨,总是积极地把自己的触角伸向阳光,并把这种阳光的心态传递下去;他们将生活的困苦和磨难默默地吃进肚里,而吐露出来的却是清香与芬芳;如果有需要,他们甚至会义无反顾地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乃至生命。 眼前的苦楝幻化成父亲的形象。我的眼泪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