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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喜


  光明大队的支书李瞎子刚刚吃过早饭,就接到前进小队的一个社员捎来他们队长的口信:今天中午前进小队要来大队报喜。李瞎子就叽咕了一声:又是这小子,每年双抢报喜都是这个小子,这个小子今年要检个大便宜了。
  这些年各个大队都要搞报喜,就是谁最先搞完了双抢,就用大红纸写上喜报,敲锣打鼓地来到大队报告他们已经率先完成了双抢任务。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有任何奖赏,可是大家伙都对这件事格外的重视,搞得正儿八经的。但是今年不同了,就是,他李瞎子要上调到公社去担任副书记了,那么谁来担任这空出来的职务呢,上头决定,哪个小队最先来到大队报喜,就让哪个小队的队长来担任,当然,他必须是党员。这个决定还没有任何人知道呢。
  按照不成文的习俗,报喜一般都在中午,当报喜队伍到来的时候,大队里的人要放鞭炮迎接,还要准备一顿便宴招待报喜的人。李瞎子赶紧去准备,要安排烧饭的女人,要到人家去买一点菜,买一点酒,打探打探哪里杀猪了没有,去割一点肉,这会特别地给便宴带来喜庆的气氛。同时,他还要让人带信给其他的支委,告诉他们今天中午谁谁要来报喜,他们自然会来大队部的。
  大队部旁边就是供销社,买东西十分方便。大队部的厨房里的几个妇女正忙碌着,不时地有个妇女会到供销社去拿东西。将近十一点,支委们陆续地来了,有几个因为所在小队的双抢太忙,可能不会来的了。但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的是,来报喜的并不是前进小队的杨双抢,而是红旗小队的马铃薯。
  远远地听见锣鼓声,支委们都站了起来,走到屋场上。屋场的下面是七八层麻石台阶,从这里可以看到简易公路。太阳是酷烈的,好象有无数的刚炒热的砂子喷在人脸上,烫得人要跳起来。报喜的队伍出现在公路上,支委中有眼尖的就叫了起来。
  李支书,不是讲杨双抢报喜吗?来的不是杨双抢啊,来的是马铃薯啊。
  李瞎子用手托托深度近视眼镜,伸了伸头,又缩了回来,他看不清楚。
  谁讲非得要杨双抢报喜呢,别的人不能吗?
  那个支委说,不是这个意思,因为说好是杨双抢来的。
  说着话,报喜队伍走到了台阶下,一个支委赶紧点着了早已准备好的鞭炮,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使得空气像要沸腾起来了。支委们鼓着掌,报喜队伍也鼓掌回应。一个矮敦敦的人把喜报递给李瞎子,李瞎子接了过来,带着大家走进大队部。
  这个报喜队伍人数还不少,有十几个人。其中有个漂亮健壮的女人,她是马铃薯的老婆。她总是笑嘻嘻地站在丈夫的身后,从他的肩膀上看着前面的人。她有着一双半月形的眼睛,眉毛是新月形的,鼻子稍稍一绉,那笑意就在脸上出来了。她不是嘴在笑,而是整个的脸在笑,那笑就格外的动人。她还有一张在乡下极为少见的白皙的脸,再恶毒的太阳也晒不黑的脸。她把头发挽了起来,在脑后用一个大黑夹子夹住,露出了颈部那美丽的线条。那线条向衣服下充满诱惑地伸下去,那看不见的就叫人想象了。她挽着裤腿,腿上沾着一点泥,脚上穿着白色的凉鞋。
  副支书老俞把李瞎子拉到一边说,赶快叫人去前进小队,叫他们不要来了,他们来了可怎么搞哇?
  李瞎子说,是呀,这事你安排一下吧。
  老俞说,好。
  正说着,又一阵锣鼓声远远地传来。李瞎子说,赶快去把他们拦住。可是那一行人走得飞快,这里老俞还没有走下台阶,他们就偏了公路向这边走来了。老俞当时就站在了那儿,好象是在迎接他们。老俞又赶快跑到李瞎子身边说,要不要放鞭炮?李瞎子说,算了,算了,报喜的只能是一个。
  那一帮人走近了,有一个喊道,快放鞭炮呀。但是鞭炮并没有如期地响起来。他们走到台阶下站住了,不解地向上面看着。马铃薯从屋里走了出来,说,我们已经报了喜了。
  台阶下的人们里走出一个中年人,噔噔噔地跑上台阶,站在马铃薯面前,大声地说,你是在报假喜,我们来的时候,你们的人还在那里插秧哩。
  马铃薯说,就那几分田了。
  杨双抢说,我们可是插得干干净净的了,你们报的喜不算。
  李瞎子说,马铃薯,你们报喜来的时候,双抢还没有搞完哪?那可是不对呀。
  杨双抢说,大伙都晓得,不割完最后一棵稻,不插完最后一根秧,是不能来报喜的。马铃薯报的喜不算。
  马铃薯老婆说,你们现在去看,我们的双抢肯定搞完了。只不过我们性急了一点儿,即使等我们插完最后一棵秧,也不会比你们晚的。你们年年报喜,都是那么真?
  杨双抢说,我们从来不搞假,现在不作兴放卫星了,你们还放卫星。
  李瞎子说,大家都到屋里坐着去讲话,在这大日头下发呆呀。都进屋去。
  杨双抢说,不行,这事不搞好,不能进屋,进屋就是肯定马铃薯搞假是对的。
  李瞎子说,进屋好好地谈谈嘛。
  杨双抢说,谈什么谈,未必叫我们进去谈判,在什么条件下承认马铃薯搞的假?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
  台阶下有人说,起码要放个鞭炮,不放鞭炮就是不欢迎我们,那我们还进屋去干什么。
  杨双抢说,对,放了鞭炮我们才能进屋去。
  李瞎子作难了。这时在厨房里的几个女人走来了,其中一个年纪大一点的说,双抢,先进屋再讲吧,大毒日头的。
  杨双抢说,俞大婶,不是我们喜欢在大毒日头下晒,是马铃薯做得不对。大队干部也想糊一锅粥。
  马铃薯老婆说,我们也就差那么一点点了,你们年年报喜,今年就让我们报一次又怎么样呢。
  杨双抢说,今年报喜跟往年不一样。
  李瞎子一惊,佯问道,怎么不一样?
  杨双抢说,李支书,你还以为这事没人知道?大家早就知道了,这一次先搞完双抢的小队队长要当大队支书的,你是要高升的了。
  李瞎子倒愣住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慢慢地转过身,对马铃薯说,你是知道这事的?
  马铃薯说,我哪知道哇。我只是想,我年年报不了喜,今年拼了命也要报回喜。我认为我们并没有作假,大伙儿都晓得,我们队的田比红旗队的多,劳力可不比他们多多少,我们大家年年拼命地干,老是报不了喜,原因就在这里。
  李瞎子两手对着杨双抢一摊,说,对呀,红旗小队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打着火把夜干,你们没有吧?
  杨双抢说,原先怎么不把规矩定得这样子?现在这样说可是有点强辩了。这可有点先下手为强了。
  李瞎子说,杨队长,你是一个党员,境界比一般的人要高,你也是一个明白人,报喜不是目的,它只是一种鼓励,一种形式,目的是要大家把双抢搞好,搞快,按期完成双抢任务。
  杨双抢说,要是往年我倒也算了,可今年不同了,今年先报喜的要当大队支书了。
  马铃薯老婆走到杨双抢面前,拉起他的手,说,杨队长,不管怎么着,我们先进屋吧,啊?说着用眼睛看着他。杨双抢的手痉挛了一下,抽了一下,没有抽出来,就任由马铃薯老婆牵着进屋去了。大家进了屋,猛着劲儿喝水。进了屋,马铃薯老婆还是没有放开杨双抢的手,他们一起在一条板凳上坐下来,手还拉在一起。
  杨双抢的眼睛迷茫着。他完全变了一个人,那么地顺从,柔弱。
  马铃薯老婆说,双抢,我们知道你是一个能人,你年年都能在大队里报喜,就说明你是一个能人,比我们马铃薯能多了。我们太想报喜了。我们报喜,不是为了当大队支书,我们真的不知道要当大队支书的事,我们只是想今年一定要报喜,拼了命的干,才刚刚赶上了你们一点儿。马铃薯没有当支书的本事,他当一个生产队的队长,拼了命才报了一个喜,怎么当得了支书呢?就是今年报喜的能当支书,这个支书也应该让你来当的。
  杨双抢慢慢地从马铃薯老婆手里抽回手,低声说,我没有想当支书。
  马铃薯老婆说,你的才能何止是当个支书的,你应该有更高更远的志向嘛,我看你的能力嘛,当个县长都行,不比李支书差。
  杨双抢笑了笑说,我哪是当县长的料哟,怎么能跟李支书比呢。
  马铃薯老婆也笑道,你何止是当县长的料,你在什么地方都能干得好的,你脑子那么灵活聪明,哪个比得上你呐。
  台阶下的人们在老俞的劝说下也陆续地进了屋,大队屋里挤满了人,屋里像要下雨前的天气,又闷又热。屋里的人们高兴了起来,两支队伍融在了一起,交谈起来了。大家谈着村子里的趣事。谈着谈着有人就问开饭了没有,肚子饿了狠命地干了半天的活呢。老俞说,大家稍等一等,增加了人,饭也要加的,灶屋里正在忙着,今天有肉有酒,大家尽个兴吧。
  人们欢呼起来,吃顿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而且大伙儿还能在一块喝酒,热闹热闹,像过节一样,好得很。李瞎子暗地里也松了口气,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大声说,双抢,吃饭还要一阵子,去合作社拿两盘扑克来,大伙儿耍耍。有两三个人马上就蹦起来,到下面供销社去了。杨双抢和马铃薯在屋子里摆好了两张桌子,刚摆呢,扑克就拿来了。同队的在一个桌子上打,周围圈上一圈子的人在看。马铃薯老婆站在双抢的后面看,她有时跑到别家去看,回来就指点他打什么牌,杨双抢呢,认为还是打这张牌,不愿打马铃薯老婆指的那张牌,马铃薯老婆就伏在他的背上,两手从他肩膀上越过去,抢那张牌。杨双抢只穿了件背褡子,马铃薯老婆两只健壮的乳房在他的背上踊跃着,他感到有两只活泼的柔软的鹿在他的背上奔跑。本来他在不断地升级,可到后来他老是打错牌,惹得对方一阵阵的臭骂。他的注意力老是集中不起来,只好一边打错牌,一边抓脑勺子。
  对手骂他,还当县长的料呢,打扑克的料都不是。
  对手真的红了脸了。
  杨双抢说,我没讲我是当县长的料嘛。
  对手说,你好好出牌呀。
  杨双抢说,我是在好好的出牌呀。
  对手说,那你怎么老是出臭牌呢。
  杨双抢说,我眼睛看错了。
  对手说,你的眼睛长错了,长到背上去了。
  人们哄的大笑起来。
  杨双抢脸暗暗地红了,嘴还硬着,要是她到你那里去,只怕你的眼睛要长到胯里去呢。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马铃薯老婆说,好啊,原来你们是在拿我开玩笑。她跑到杨双抢对手那里去呵他的痒,谁知他特别的怕呵,她的手一触他的身子,他就惊得手往上一举,扑克甩了个天女散花。马铃薯老婆哈哈大笑着,又跑去呵杨双抢,杨双抢也怕呵,见她要来呵自己,早跑开了。马铃薯老婆就满屋子追,杨双抢慌得对自己手下人喊,快把她拉住,快把她拉住。可是大家只是笑,马铃薯老婆就把他给追着了,她的手一触着他的身体,他就蹲下了身子,她在他身上狠呵了一气,只把他呵得满地打滚,喊爹叫娘。
  马铃薯老婆稍停了一下,柔声地轻声问,你还作弄我不?
  杨双抢笑得止不住,哎嗨嗨哟,不,不,不了,哎嗨哎嗨哟。
  马铃薯老婆抿紧嘴唇,看着他,过一会儿,说,真的不了?
  杨双抢看着马铃薯老婆,忘了说话。
  马铃薯在桌边没有动,这时喊起来,打牌哟,打牌哟。
  打牌的人渐渐地回到各自的位置上。
  在厨房的那个年纪大点的女人来大声地说,不要打扑克了,吃饭了。
  人们欢呼起来,摆设桌椅,一阵忙碌。摆设好了桌椅,又开始安排所在的人的位置,李瞎子坐了首位,老俞坐了第二桌的首位,两个生产队的队长分别坐在两个支书的下面。也就是每个桌子的第二位。马铃薯老婆和丈夫坐一个桌子边,李瞎子就在她那一桌,谁都知道这样安排是有意思的,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对今天报喜的猜疑。其余的就随便坐了。
  一开吃,马铃薯老婆就站起来,端起杯子伸向李瞎子,说,支书在我们大队劳苦功高,又要升迁了,我敬你一杯。说着一口喝尽了杯中的酒,把喝干了的酒杯倒过来给支书看。支书说,你怎么这么性急哩,要大家都喝了两圈过来才开始敬酒嘛。但支书还是喝了自己杯中的酒。
  马铃薯老婆自己将杯子斟了,高高地举起,向第二桌伸去,喊着,老俞,你也一样劳苦功高,我敬你一杯。
  老俞也站了起来,说,你这杯酒我还不敢当哩,你要过河也可以,可你必须按规矩跟这桌的每一个人喝。
  这里的人把隔桌敬酒叫做过河。
  马铃薯老婆说,那当然了。
  老俞只好喝了自己的酒。
  马铃薯老婆又斟了自己的杯子,又高高的端起来向第二桌伸去,喊着,哎,双抢,我也敬你一杯,祝你将来当县长。
  杨双抢说,你是在耍我哩,早知我要当县长你当初就会嫁给我了。
  马铃薯老婆说,我是嫁给马铃薯后才算出来你要当县长的。
  大家笑得把菜都给喷了出来。
  老俞说,那你不后悔死了。
  马铃薯老婆说,那你卖后悔药给我吧。
  大家又笑。
  杨双抢站起来说,好吧,就借你的吉言,我喝了这杯,要是将来我当上了县长,今天跟我在一起喝酒的人都有好处。
  马铃薯说,什么好处呢?
  杨双抢说,最起码每个人都可以有饭吃。
  老俞说,这是最好的,民以食为天嘛。
  马铃薯老婆说,那你喝了这杯酒哇。
  杨双抢就喝了这杯酒。马铃薯老婆走了过去,要给杨双抢斟酒。杨双抢捂住自己的杯子,说,你这么客气,我可受不了。
  马铃薯老婆说,斟个酒又有什么客气的,我俩是隔壁,从小在一起长大,按辈份我还要叫你爷爷呢。
  杨双抢说,现在还有谁作兴这个。
  马铃薯老婆说,咦,你这讲得好,再怎么着,辈份是改不了的。
  杨双抢只好放开了捂在杯子上的手。马铃薯老婆给他斟上了,然后她又跟别的人喝。大家都惊叹这个女人的酒量。杨双抢也过河跟马铃薯老婆喝了酒。
  马铃薯老婆起身上茅厕。过了一会儿,杨双抢也去上茅厕。茅厕在大队屋的后面,马铃薯老婆到后面去了,乡村的茅厕不分男女,杨双抢自然不能也到后面去,他就出了大门,准备到别的人家的茅厕去。可是他出了门,一拐,进了一条小弄,也到大队屋后面的那个茅厕去了。他有点醉醺醺地来到茅厕前,推开了门。马铃薯老婆正蹲着,见他进来,低下头没有说话。杨双抢迷糊地掏出家伙对着放在角上的粪桶就放,好象没有看见女人。马铃薯老婆站了起来系着裤子,这时杨双抢也收好了家伙,对女人笑了一下,女人也笑了一下。
  杨双抢说,我可能喝高了。
  女人只是笑了笑。
  杨双抢说,我怎么这么倒霉,先是你嫁给了别人,现在本来我当的官又让别人搞走了,一定是你设计的,你现在跟你家里的一起对付我了。
  马铃薯老婆猛地抱住了他,说,你叫我怎么办呢,我到底是人家的人哪。
  杨双抢就吻女人。
  吻了一下,杨双抢说,你为什么要成为别人的女人呢?
  马铃薯老婆说,我也不知道,那时稀里糊涂的。
  杨双抢就猛地死紧地抱住女人,将舌头伸进她的嘴里,狠命地搅动起来。女人也伸出舌头侵入他的嘴里,紧紧地抱着他。
  茅厕已经很旧了,是用山上割下的芒草盖成的,四壁也是用芒草扎成的。芒草已经黄了脆了收缩了,到处都露出很大的缝隙。茅厕里的一侧堆着斫好了的柴,放着一些竹枝,靠里边还有一个猪栏,一只猪正在里面哼着。
  两人正昏天黑地地吻着,外面一声咳嗽使他们惊醒了,倏地分离开来。通过缝隙向外一看,两人吓呆了,只见三个人站在外面,一个是李瞎子,一个是老俞,一个是马铃薯。两人不知怎么是好。
  外面李瞎子说,这两个人喝酒最多又最猛,是喝高了。
  老俞说,酒是好东西,也是害人的东西,它总是坏事的时候多,不然怎么许多国家都有禁酒令呢。
  杨双抢只好缩着头出来。他一出来,马铃薯就一把揪住他的背褡子,一脸的怒气。杨双抢低着头任他抓着。老俞拦住说,哎呀,都是喝酒喝的,不要太认真了,免得伤了和气,放开,放开,你真不放开我就不管了,任你们闹去,看你又能闹出个什么名堂来,到时候只怕竹篮打水一场空啊。
  马铃薯放开了。
  李瞎子说,我本来是只想喝点酒,大家高兴高兴,热闹热闹,没想到你们喝多了,差点弄出大事来,要不是老俞发现了你们而是别人发现了你们,那早就闹得天下人都知道了,那时看你们的脸往哪里搁?不过还好,是老俞,这么大的事,他也不好一个人私了,只告诉了我和小马。莲花呢也出来,这时跟小马见个面是好的,不要现在躲着,回家吵。
  马铃薯老婆也出来了,脸通红通红的。
  李瞎子说,小马,你跟莲花拉拉手,就好了,谅解一下嘛,什么事也没有了,都是喝酒的过错嘛,酒有罪人无罪,算了算了。来,拉拉手。
  夫妻俩机械地伸出手,触触,触了电似地缩了回去。
  李瞎子说,这不行,你们倒好象两个少男少女似的,把手握住。
  夫妻俩伸出手握了一下,又烫手似地放开了。
  李瞎子说,还不行,起码要互相握上三分钟,这才是真正的握手哩。
  夫妻俩只好再一次地伸出手,握住了,马铃薯想缩回去,莲花却一用劲,握紧了。马铃薯看着她,眼一红,要哭。
  李瞎子说,好,好了,好。看吧,舍不得放手了,夫妻嘛。他转身看了看杨双抢,你呢,可要罚你一下子。合作社门口那块田里正在割稻,你也不要喝酒了,吃点饭,去割一个小时的稻子。
  杨双抢点点头。
  李瞎子说,你就直接到灶屋去吃饭,吃了饭就去那块田里割稻。其他人呢就都回去喝酒。
  杨双抢到灶屋去吃饭,妇女们不解地说,你怎么不去喝洒呀,吃饭了?
  杨双抢说,我割稻割惯了,见合作社门口的人在忙,去帮一会子忙。妇女们总觉得有点怪。杨双抢三二口吃了饭,将本来挽起的裤腿又向上挽了挽,走到合作社门口的那块田边。那是一块大田,有三亩的样子,在山区算是很大的田了。光明小队的十几个人正在忙着,割稻的割稻,递稻把子的递稻把子,踏打稻机的踏打稻机,还有扎稻草的,就是把刚脱下粒的稻草用一束稻草给扎起来,将下部抖开,让扎成的稻把子站着,叫太阳把它晒干,是牛的食物。
  杨双抢走到田边,响亮地嘿了一声,众人抬起头来,看见他已经走下田了。杨双抢说,我来给你们帮个忙,好不好。田里的人都大声地齐声说,好――
  太阳就象是在人心里面烧,而脚下的稀泥也烫得人直吸气。杨双抢走到打稻机边,换下一个累得直喘气的小伙子。本来沉闷的打稻机一时间欢畅地叫了起来,机声响得均匀有力,有节奏。机子两边都有递稻把子的人,杨双抢接过一个姑娘递来的把子,把子沉甸甸的,金黄的稻穗一束束地垂下来,他不由地叫了声,好稻哇,喜悦地将稻把子放到机子的轮子上去,把子一放到轮子上去,机子就沉重起来,脚下就要用力。旁边的那个小伙子因为性急,把稻把子一下子全部地压在机子的轮子上,致使轮子一下子吃了太多的力,踏机子的人就要用很大的劲跟机子作斗。杨双抢跟他不一样,他把接过来的把子轻轻地触着轮子,渐渐地把把子压上去,这样机轮的阻力就小多了。旁边的小伙子因为吃力将腰弓了起来,活儿干得手忙脚乱的。他一边教着小伙子打稻的方法,一边流畅地工作着。小伙子按着他的方法做了,一下子,两个人都轻松了起来。稻子打得快起来,周围的人的工作也不由地跟着快起来了,就像一潭死水被搅动了。
  杨双抢喊道,同志们,这是不是你们最后一块田呀。
  好几个人同声地应道,是最后一块田。
  杨双抢喊道,那么,同志们,努力呀。
  大家一齐应道,努力呀。
  大田里的热烈的气氛吸引了周围的人。在河那边插秧的姑娘小伙子们来了,在田埂上看着笑着,过一会儿他们又回到河那边去了。合作社的人也站在屋场上看着他们。在大队部喝酒的人们也出来了,他们看了一会儿,也一个个地下田了。光明小队的队长来了,看见田里一下子多出了这么多人,先是诧异,明白过来高兴得直搓手,不知如何是好,最终是跑到合作社,买了几包好烟,在大田里见人就发。在发烟给杨双抢的时候,杨双抢说,俞队长,趁人多,大家先从田的四边割起,也从四边打起,这样一圈打过来就可以犁田了,等稻子割完,田也犁得差不多了。俞队长说,对,对,我马上去调牛来。说着调牛去了。一个大概是副队长的中年人喊道,请大家从四边割起,也从四边打起,一边割稻一边犁田。人们都迅速地调整了队形。
  正在割稻的莲花见递稻把的人手少了,就加入到递稻把的队伍里。她见哪边递得慢,就加入到哪边。在递稻把给双抢的时候,她不时地瞟一下他,眼睛里带着揶揄的笑,这笑使得他低着头不敢看她,当他看她的时候,他看见了她脸上少女似的红霞,那明显不是太阳晒的,是从皮肤下渗透上来的。他这一看她,眼睛几乎就离不开她了。在她弯腰的时候,他的臀部紧绷绷地显出来,丰满而不雍肿,形状是十分地好看。在她递给他把子的时候,他低声地说,你更加好看了,真的是个女人了。她听了他的话,将把子朝他手里一塞,小跑着去拿放在田里的把子,然后又小跑着来到他的身边。他接把子的时候对她说,你还记得我们隔墙上的那个小窗口吗?她放了把子去拿新的把子,等她来到他身边的时候他说,那小窗口正对着你的房间,小窗口胡乱地塞了几块砖,可从那些缝隙里我还是经常看到洗澡的你。她走开了,又带着把子回来了,他接着说,那时你还在中学里念书,有一次,你解开月经带,看了看,烦恼地将它往旁边一甩……她又走开了,他等着她回来,说,有一天,你听到了我的呼吸,看了小窗子一眼,过了几天,那个小窗子被你爸爸用泥糊上了。是你对你爸爸讲了吗?她笑着点点头。
  这时田埂上有人喊,喝水呀,喝水呀,水来啦。大家早干得口里冒烟了,一齐放下手中的活儿跑到送水的人那儿去了。杨双抢在新鲜的草堆上坐下,低着头在想着什么。他偶然抬了下头,看见莲花向他招着手,他走了过去,她递给他一杯水,他接过来走到打稻机的另一边,让打稻机遮住他的身影,在稻草上坐了下来。他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的水,仰面躺倒在草堆上。天空亮得眼都睁不开。躺着看天空,天空要比平时高远得多了,是那么地深邃无穷。太阳照着缠满泥巴的脚,脚上好象有无数的虫子在爬着,可是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新鲜稻草的气息和泥巴的气息混合在一起,直扑鼻孔,使得鼻子不时地发痒。
  累了吗?一个温柔的声音响在耳边。他知道这是谁。他感受着她,感受着她身上的气味,那是汗气和女性的气息混合的气味,是一种不同于任何自然气息的气息,是一种撩人的气息。
  他说,从那个小窗子,我看到了不断成长变化的少女的身体。那些变化是多么让我震惊呀。那些变化是太美了,发现这些变化真是我的福气哩。当你发现我在偷看你的身体时,你是怎么反应?
  她说,我觉得,我觉得是被侵犯了,不然我也不会告诉我爸爸的。不过我没有跟我爸爸讲你偷看了我,我只是讲那个窗子最好是堵紧一点。
  他说,一开始你的奶只有两个乳头,是这样的吧?后来它长了那么一点点,那长的是真正的海绵体了,那是乳房的最美的部分,它让你们的乳房长得各不相同。你的奶,长得向前挺起,看上去怪有劲的样子,像是倒置的喇叭,我不知梦见了多少次你的奶。
  她说,生了孩子以后,它不再是你看见的那样子了,它也不象那样地挺了。
  他说,你后悔让我看见了你的身体吗?
  她说,当时感到非常的后悔,等我真正的长大了,也没觉得什么。
  人们说笑着向田里走来。他们也站起来,走到他们一起,干起活来。一条水牛在田埂上吃草,一把犁放在田埂上,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坐在田埂上。季节真的不等人了,立秋马上就要到了,一过了立秋,插的稻子收成是很差的。双抢也是季节造成的,季节把所有的生活在田野上的人们赶得飞快地跑,非得跑在它的前面不可,不然它就要作弄人的。放在田埂上的那犁,那条待用的牛,那个坐田埂上等着犁田的老人,不知为什么让他感受颇深,让他感动。杨双抢觉得,跑在季节的前面,确实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马铃薯老婆健美的身体活泼地在田野上跳动着,杨双抢突然感到心痛,撕心裂肺地痛。她将要成为支书夫人,她会感到幸福的,不然她不会为了报喜花费那么多的心思,她一定是得到了谁先报喜谁就能当大队支书的消息的。一个大队里的人,有几个人能当上支书呢,这还不值得花点心计追求吗?这样想着杨双抢觉得对马铃薯老婆很理解了,他甚至觉得马铃薯老婆如能从这件事中得到幸福,他是非常高兴的,他真的为她高兴。
  太阳下山的时候,大田里的稻子割完了,他的惩罚也自然地结束了。他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地走上了回家的路。
  2004.6.12黄岩十里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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