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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哥醉酒


  喜哥比我小,写小说的徐红生首称其喜哥,大家也就一起嗬闹热。这就成了他圈子里的昵称。
  他当教育研究的业务干部,那时又兼个作协主席;白天像模像样跑得脚板不粘灰地忙官方的业务,晚上呢,摇身一变,跟烂笔头的哥儿们一起混,就是喝酒吹山海经,车子不开出来,便衣队也管不了。
  他好似戒酒好多次,估计也不曾是吃过啥醉酒的亏,就只是觉得自己血压、血脂、血糖跟自己的官位不相称。我每次都笑话他:这世界最容易的事是戒酒,想戒多少次都行,看咱喜哥不是。他也就多少显得有些颓废,顾左右而言他,大喊:红生啊,在不在世上?
  这个时节多半写小说的徐红生不在现场,鬼都不知道喜哥酒一高咋就先喊红生,而且百分百接下来的话是拷问红生在不在世上,大新年也如此。换个人估计会变脸,偏偏红生每次都大度地回应:在呢,没死。
  接下来喜哥的业务是发红包。红包发得很大度,每个包里都是好几块甚至十几块。抢完了,只要有人嗬,他再发或者安静了没人回应他还发,一点不手软,没心没肝,好似白天踩蹦了墈头,或是到树林里拉屎捡到了乌金砖。其实,他也就是个六级工(副高六档工资),想贪污也没门的角色。捡乌金砖估计是没影的事。
  发红包之后还有个必须的节目,就是唱一句"南无阿弥陀佛",现场的人一般不耐烦,人家也被酒精纠缠得有些兴奋,也想像陆树铭那样来段"一壶老酒"呢,喜哥就一点不顾人家的感受,要唱。唱就唱,咋就那么一句呢,慢腾腾的,没啥起伏变化,完了一句又重复,即如你喜哥有陆树铭一样的艺术水平,也得不到啥表现啊,喜哥你省省好不?偏不,喜哥就要没完没了地唱那一句,唱了,还得发到微信上去。每次看到喜哥有语音微信,我就知道他高了,如果好多条好多条则说明他已骂过红生而且开始了南无阿弥陀佛,我只要奖奉他唱得好再劝他早点回家睡觉就行。天知道为何,他还真听我,很快就回家,很快就洗澡上床酣得似猪叫。如是现场,喜哥看别人反对他唱,则会投眼光于我,我则会旗帜鲜明地支持喜哥唱。喜哥会珍惜唱歌的机会,危襟正座,咳咳连声地清嗓,非常认真地,力求字正腔圆地唱那一句。哎呀,这档口谁不晕呀,那么热情,那么奔放,那么信心十足,以为是骏马奔腾呢,再怎么也该是梦里驼铃吧?咋还是这无聊的心如止水呀。喜哥看人家不待见他的艺术也不计较,只会又投眼光于我,很认真地问:怎么样?我从不信佛(估计喜哥也不信),懂个鬼?看喜哥那样痴迷,只好心生怜悯,假装认真思索过一般(其实也真认真思索过,就是想不出啥喱头啊),很有些风度地声明:唱得好!带头鼓掌。掌声果然四起,喜哥一高兴,死占着话筒,说:还唱一遍,还唱一遍!南无……
  那些场合,多半是有人酬谢,说是酬谢,其实是声明一下,谁谁谁俺出了新书,发了高些品味的文章。一个小城,舞文弄墨的不少,如今这岁月,守着这盘茴香豆也真该赞赞的。喜哥是每请必到的,十分虔诚,十分恭敬,十分愉悦。次数多了,喜哥也会请请人家,但却不是声明他有了什么新作问世,不知道他怎么想的,许多年都这样。对我则很简单:想哥了,来喝酒,派车接你。
  有一次我在城头山考察,他电话来了:哥,派车接你,有好酒。我声明不去,他就换一招吓我:哥你那书咸济没信心做呢。我真懵了,答:我带着自行车呢,派车接我总不能把自行车也接上吧?我那车是28永久,再大的轿车也放不了的。他只好作罢:算了,明天来,好酒就没了哈。
  做作协主席好几年,就这么过了。他手里出了本《土地》杂志,从外到内,有模有样,任凭谁放手里掂掂,说没分量是没良心。每年都要开个大型的年会,全县摇笔杆的各路神仙都到,大官小吏也有,又是讨论又是批评,管吃管住管谈心,花费是不少的,他没要公家一分钱。还堂堂正正在县中学设立了一间非常像样的作协办公室,管你是阳春白雪还是下里巴人,可以到那里写字、话事。
  后来,他说真累了,就不做作协主席了。
  喝酒依然,戒酒依然。
  有一次在县城喝,他依然是高了,夜渐深,他声明不用车送我,就张罗着在宾馆开了房。到宾馆,他声明:今夜伴哥眠。哎呀,这可苦了我,忘了讲,他还是烟枪啊。事后我数过,凌晨一点停枪,二十三个烟蒂。
  那次,我说了他。喜哥,别以为我不懂,也别以为人家不知道,你的《酒溪》我服!真服,还不行么?
  喜哥默然。
  那是他的一个中篇,小说,《山西文学》做了门面,文学界沸沸扬扬过的,非亲非故,人家最终推举了他这个东西。这个小城,圈内圈外少有人知这事,喝酒那么多次,南无那么多次,这个,他只字不提。
  我说:
  那个女人,那个男人,爱到那个样子,够了。该苦了苦了,该品的品了,该从喉咙里火一样滚下,直烫到心窝的也都烫了,酒是好酒,瓶子碎了也是好酒,醉谁不是醉?苦守了那么多年,结果那坛酒,醉的是这块土地,不好么?
  喜哥依然不言,两眼发红。
  还有呢,《黄昏的麦地》(他的更早些的一个中篇),我要说……
  不说,不说,喜哥摇摇手,指着窗外。
  是的,雨滴麦黄,夜色中布谷声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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