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门又被敲响了。叶春没去开门,她猜肯定又是小赵她们。叶春轻轻地把卧室门关上,她不想让外面的人听到乐乐发出的声响,因而断定屋里有人,是故意不开门。一阵敲门声响过,外面静了下来。叶春估计她们已下楼,才把卧室的门打开。 这天傍晚换牛奶时,叶春看见小赵和小芳她们站在楼角处,正注视着她。叶春心虚,不敢看她们,觉得自己背叛了老乡。她们象是在等着叶春过去解释呢,可叶春却假装没看见,照直往前走。 从这以后,叶春去取牛奶时,偶尔遇上小赵她们,都要遭到她们的怒视。甚至有一次,叶春在一条胡同里,与迎面而来的小赵狭路相逢。整个胡同前后无人,就她们俩。两人相对走到一处时,,小赵却挡住叶春的去路。叶春闪开,欲从旁过去,可小赵又闪过来,再次挡住叶春的去路。叶春没再躲闪,而是从小赵的肩侧撞了过去。谁怕谁,都是农村人,咱小时候爬树打架,也不是没有过。叶春气呼呼地往前走,心里想道。 回去后,叶春向乐乐的父母说了小赵挡路的事,他们觉得小赵的行为有些难以理解。不过,叶春和小赵她们的疏远和决裂,却促进了她和乐乐父母的关系。虽然他们不表白什么,却在以后的日子里为叶春做了一件件事,令叶春感动。 日子在平凡琐碎中度过。 每天上午,叶春都把乐乐收拾得干干净净,带他到楼下玩。马路对面正在施工。乐乐最喜欢看挖掘机、推土机、大吊车,总是看不够。有时候,遇上住楼下的陈阿姨,陈阿姨总是热情地让叶春带乐乐去她家玩。在陈阿姨家,叶春和陈阿姨家的保姆小娟熟悉起来。小娟比叶春大一岁。小娟微胖,个不高,爱说爱笑,热情活泼。她是因为继母对她不好,才辍学来北京的。她与叶春一见如故,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之感。叶春和小赵她们疏远了,小娟是她的唯一的伙伴。她们一起逛公园,还一起学骑车。 每天午饭后,是北京广播电台《每周一歌》节目时间,叶春每天也跟着学。那段日子,她学会了《小螺号》、《军港之夜》、《妈妈的吻》、《十五的月亮》等等。每天那段唱歌的时间,是她最开心的。她学会了,就唱给她唯一的小听众听。叶春年轻,精力旺盛,她给乐乐唱歌跳舞、讲故事,还教他唐诗。幼儿的进步是一天一个台阶,乐乐很快就又会走又会说。当夏珍两口子带着乐乐和叶春回娘家时,或是在楼下遇上熟人时,夏珍就不无炫耀和得意地说:"乐乐,春……"乐乐就会接着说"春眠不觉晓……"。乐乐聪明乖巧,很给父母露脸。看乐乐表演的人,都要夸赞一番。夏珍笑在脸上,美在心里。他们嘴上不说感谢叶春的话,但他们用行动表达了他们对叶春的关心和帮助。 一天,夏珍下班回来,给叶春带回一本钢笔字帖。夏珍对叶春说字是一个人的门面,中午乘乐乐睡午觉时,练练钢笔字。叶春从小到大,没人要求她如何写字,她的字象是一堆没有筋骨的乱稻草搭成的。她从没意识到自己的字体难看,更没想过要改变它。接过夏珍的字帖,叶春知道夏珍是为自己好,于是,她每天午后,当乐乐睡觉了。她就开始认真练字。 夏珍不仅让叶春练钢笔字,她还给叶春报了一个裁剪班。那是个星期天,周扬在家看乐乐,夏珍带着叶春走了一站多路的距离,来到裁剪学习班的报名处。在路上,夏珍对叶春说:"你要学点本事,有一技之长,将来也好有个谋生的手段。"叶春嗯着。叶春从没想过将来的人生,将来的人生,好象很遥远,很虚幻,象梦一样不真实。她从未设想过未来的梦,她每天稀里糊涂地过着日子。 在交学费时,叶春看到夏珍从钱包里拿出了二十元,那数字正好是叶春的一个月的工资。学期是一个月,学习时间是每晚六点半至八点半。 在学习的一个月里,每天夏珍下班一进门,叶春就匆匆忙忙出门了。她去听课是走着去的,她的骑车技术还没达到上路的水平。叶春学习的目的性并不强,她不知道自己将来是不是要当个裁缝,但那好象不重要。她喜欢学习这件事,她很认真地听课,然后按老师的要求画裁剪图。每天忙忙碌碌,一天下来,腿都酸了,但她很愉快,感到很充实。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体验什么叫充实的生活。这种充实生活的体验,对她的人生影响是深远的。在她以后的人生路上,当她感觉到空虚的时候,她不会沉湎于空虚的,她会主动寻找充实自己的东西来填补空虚的。 从学习班下课,叶春走在深秋的夜色中。叶春喜欢北京的夜晚,不象老家农村,只要没有月亮的夜晚,就是伸手不见五指般的漆黑。在那漆黑的夜晚,一个人是不敢出来悠闲地漫步的。要是壮着胆子,把自己浸泡在黑暗中,那脑子里想不成别的,全是鬼。怕鬼从背后抱住自己,怕鬼迎面搂住自己……心被鬼攥着,在黑夜里皱成一团,不得伸展。要是那一刻有一只狗或猫突然从身边蹿过,再发出一声嘶叫,准把叶春吓得拔腿往屋里跑。 而北京的夜晚,三百六十五日,每晚都是灯火辉煌,连天上的星星都黯然失色。不再受鬼的折磨,这夜晚是多么令人惬意啊! 叶春走在路边的树下,踩着落叶,被踩碎的落叶发出"呱唧呱唧"声。路灯投下婆娑的树影,轻风吹拂着,让人不觉得冷,而是彻心彻肺的爽快。叶春向西走了一段宽马路,然后又拐向南边的窄马路。窄马路的两侧都是平房,一轮明月高悬夜空。叶春每次看见圆园的月亮,都倍感亲切,象见了久违的故人。月亮象朋友,象妈妈的脸。月亮,她是故乡的月亮。眼前的月亮,她就挂在叶春家的门前的榆树梢上。叶春看不见家,看不见妈妈,而月亮看见。"月亮,告诉我,我妈妈在家干什么?"叶春一边走一边仰视着月亮,轻轻地对月亮诉说着。月亮,她让叶春遐想,让她回忆,让她的思绪跨越地域时空。 人大概象树一样,离开了扎根的土壤,被挪到别处,而它曾经扎根之处,一定留下许多斩断的根须的。根须被斩断会让树感到疼痛吧,就象此刻叶春怀着对家的无比渴望一样。 想家的时候,都是晚上。白天,叶春跟乐乐玩,顾不上想家。只有晚上,一个人睡在布帘子后面的钢丝床上时,想家的念头,有时象潮水一样汹涌而来,叶春只有哭一鼻子,潮水才能暂时退却。当然,哭是不会大声哭,她用被子盖上,轻声地哭。哭过后,擦干眼泪,过不了几分钟,她就进入了梦乡。 走到楼下,叶春恋恋不舍地跟月亮分手了。 叶春进门,墙上的钟表已显示九点了。乐乐刚洗完澡。一年到头,乐乐每天晚上都要洗澡。洗完澡就要换衣服。乐乐家的厕所里没有洗衣服的水龙头,每次洗衣服时,要把洗衣盆端进厨房,放在洗碗池上来洗。每晚分工明确,叶春洗衣服,周扬为乐乐煮牛奶,夏珍在卧室里看乐乐。 叶春放下装学习用具的黑夹子,就进厨房洗衣服。晚饭她已在学习前,草草吃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