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春白天很少在校园里走动,她不愿面对那些充满青春活力的大学生们。强烈的自卑感,使她的心理失衡。白天的空闲时间,书成了她唯一的伙伴。书是大学图书馆里的书,是齐老师给借来的。叶春看书,没有人指引她,也就没有选择性,齐老师拿什么书,她就看什么。 只有在晚上,叶春才走出屋子,在校园幽静的小道上漫步。夜幕下,她的心灵获得释放,得到放松,不再受到挤压。她每天晚上都到室外透透气,要不然,她会感到憋闷难受。整天和八十多岁的老人在一起,生活象一潭死水,日子是千篇一律地重复。 白天,老两口除了午休时间回到卧室里,其他时间,基本上都是在书房里。齐教授坐在书桌前,他戴着老花镜,手里拿着放大镜,看书。老太太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静静地坐着。时而,她把脚放在健身的、象算盘样的东西上,前后轱辘几下。她比齐教授大几岁,齐教授身体健朗,而老太太已衰败得似风中残烛,生命随时可能熄灭。她已处于半自理状态,上厕所需要人搀扶。她每次上厕所,齐教授就在门口叫叶春。叶春一听叫她,就知道老太太又要上厕所了。老太太有时多日解不下大便,吃果导片也没用,在这种情况下,总是齐老师用手把她的大便抠出来。 齐老师很孝顺,她是老太太的第四个女儿。她另外三个女儿在美国,一个儿子在南开大学任教。齐教授毕生研究学问,年轻时在国外留学多年,抚育儿女的重任,全落在老太太一个人身上。老太太一生没有工作过,照顾好丈夫和子女,就是她的成就。显然,她的人生价值,在她的丈夫和子女的心中,是得到承认和尊重的。老太太是个贤妻良母型的女人,她勤恳善良,默默无闻。齐教授跟叶春说:"奶奶一生心里总想着别人。以前,孩子们都在家的时候,早上起床后,家里的厕所是最忙的。奶奶总是等别人都上完了,她才上。"齐教授是个幸福的人,他娶了一个纯粹的善良的好女人。这个好女人又给他生下一群好儿女。齐老师的温和孝顺,也是很自然的了,禀性是遗传的。 风烛残年的老夫妻,相依为命,如影随形,也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偶尔欣赏一下这美丽的风景还行,可要是总跟这美丽的风景相伴,着实让年轻的生命感到痛苦。叶春的生命是年轻的,她的双脚渴望奔跑跳跃,她的眼睛渴望看到一张张洋溢着生命活力的脸。她不愿面对衰败的生命。在衰败的生命面前,她感到自己的生命也在快速枯萎,没有了生气。特别是,每当叶春看到老太太那双停滞不动的眼睛,在看着自己时,就感到浑身不舒服。老太太的那双眼睛,让人想到阴森的洞穴。叶春的目光一碰上那双眼睛,总是赶紧逃开。好在叶春有一个自己的房间,不用时时面对那双眼睛。 每天午饭后,老俩口进卧室休息。叶春在客厅里练打字。打字机是一台笨重的、陈旧的大家伙,是齐老师从家里搬过来的,特意让叶春练打字。 两个小时后,老两口结束午休,重又来到书房。三点多钟,按摩师准时敲响了大门。除了周日外,每天下午,按摩师都准时来给老太太按摩。按摩师是个粗壮的中年男人。叶春不太喜欢他,觉得他总是一副神气自信的样子,好象什么在他眼里,都不会产生敬畏。每次按摩也就是拍拍背,运动运动关节。按摩师按摩的时候,叶春总在旁边扶着老太太,怕按摩师的手劲大,老太太会摔倒。 每次按摩师来按摩的时候,齐教授就放下手上书,陪着按摩师东一句西一句地聊天。有一次,说到人的情绪时,齐教授说:"一壶水烧开是一百度,再烧也还是一百度。而人的忧愁却可以愁上加愁。"这是自然科学者的感悟,他的话给叶春留下了深刻的记忆。以后的日子,叶春在陷入忧愁烦闷中,突然想到这句话,就会猛醒,立即"踩刹车",让精神复归正路。人的本能意识是一辆车,人的自觉意识是司机。司机有时会犯困打盹,车就偏离正道,失去控制。只要车上有司机,司机迟早会醒来,会振作,就怕车上根本就没有司机,那车会驶向哪里,就难说了。 按摩师走后,叶春拎上奶瓶出了门,她去校服务社取牛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