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高三

　　11
　　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出车祸的。只是朦朦胧胧记得上完培优班后和平时一样回去，路上不知怎的就撞到被行人抬着的楼板，然后我人就腾云驾雾般飞了出去，再接着，似乎对面来了一辆卡车。我费力地敲敲脑袋，真的记不太清楚了。算了，记不清楚就不记了。我仰面躺在病床上，空洞地看着病房惨白的的天花板。我讨厌医院，讨厌医院里难闻的消毒水味，讨厌医院里来来往往的人，讨厌不绝于耳的呻吟声……总之，我讨厌这儿的一切。可是，命运似乎很喜欢开玩笑，我从出生以来，就不定时来医院拜访一次。虽然医院的味道让我恶心得想吐，想抽身逃离，然而我还是一动不动地躺着。不是不能动，是不想。
　　＂你现在的表情和那时候一样。＂我回过头。安寒宇？！＂淡漠，悲哀，还有无助。＂他静静地坐在我的病床边，伸手探了探我的额头，细碎的头发遮不住眼底的哀伤，眼神迷离得宛如三月的烟雨，＂不要再这么摧残自己了，好不好？＂
　　恍如隔世。
　　……
　　＂你的病会好的。所以，＂七岁的小男孩拉住病床上那只冰冷的手，＂不要再这么摧残自己了，好不好？＂
　　＂走开啊，你会被传染的，会死的！！＂
　　＂我不怕。＂
　　……
　　＂安-安寒宇，你——＂我惊讶地说不出话，挣扎着想爬起来。
　　＂知道吗？这是你十五天来主动说的第一句话。＂安寒宇小心地扶我起来，＂现在碰你应该不会被传染，不会死吧？＂此时他的笑容和小时一模一样，如同春天能融化初雪的太阳，说不出的暖和，说不出的舒服。
　　＂安寒宇，怎么是你？＂我瞪着他，诧异他为什么回来了却一直不告诉我。安寒宇看着我＂扑哧＂一声笑了。
　　＂是我啊，你这傻丫头还真是笨啊，要不是我提醒你，恐怕到高考结束都没想起我是谁吧？＂语气还是那样小小的嘲讽，但充满宠溺。
　　＂呵呵。＂我有些尴尬地笑笑，＂你变化这么大，我当然认不出来了。＂的确，当初那个满脸鼻涕，蓬头垢面的小鬼和眼前这个帅气洒脱的安寒宇怎么会是同一个人？
　　＂打量完了？＂安寒宇半开玩笑地看着我琢磨的眼神，＂怎么样？变帅了吧？恩，要不要考虑做我的女朋友？＂
　　＂切~~算了吧，倒时要不被你的后援团打死才怪呢。＂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问道，＂陆君则知道是你吗？＂安寒宇刚刚还灿烂的笑脸瞬间有些阴沉，刚想说什么，外面传来熟悉的声音，＂那事以后再说。我先走啦，别告诉别人我来过。＂话音刚落，人已从窗户跳出。真是的，还和以前一样。我暗自偷笑，幸亏这是一楼。
　　＂小宇，君则来看你了。＂妈妈和拎着水果的陆君则已经走进来了，＂咦？你怎么起来了？＂
　　＂你好些了吗？＂陆君则将手中的水果放到我的床头，＂听说左手臂受伤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我微微一笑。远远听到喊：＂十二号床，拿药！＂妈妈急忙跑了出去。
　　＂对不起。我不该让你一个人回去的。＂沉默了片刻，陆君则倚在墙上，懊悔地说道，＂如果我陪你的话，就不会发生了。＂
　　＂这不关你的事。＂我闪过陆君则的眼神，＂应该是我说对不起，我不该任性地迁怒你，不该和你怄气，对不起。我们还是……＂陆君则突然跑过来，激动地拉住我的手：＂你原谅我了？＂
　　＂咳咳~~＂妈妈站在门口，一手拿着药袋，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那个，君则，医生说小宇需要多休息……＂陆君则迅速松开我的手，推了推架在鼻梁的眼镜掩饰脸上的尴尬之情，很快恢复平时的平静：＂是我疏忽了，那伯母，我先走了。时宇，好好休息，功课不用担心，笔记我会帮你整理的。＂＂谢了。＂我感激地点点头。陆君则看了我们一眼，大跨步走了出去。
　　妈妈静静地走进来，把药物放在床头橱上后就一直盯着我，直盯地我毛骨悚然，觉得莫名其妙。＂妈妈，你看什么呀？＂
　　妈妈一脸严肃：＂说实话，你现在不是在谈恋爱吧？和君则。＂我差点咬着自己的舌头。哦，我忘了，现在的老师和家长们都视恋爱如猛虎，自然我妈也不例外。＂这种事等以后工作了再说，女孩子家如果只靠别人也没什么出息。＂这是她一贯向我灌输的观点。虽然我不完全赞同，不过也从没说过半个不字。一来自己真的从没想过这事；二来我对自己的口才有自知之明，想和妈妈辩论，我还早八百年呢。
　　＂怎么可能，妈你也是知道的，我们只是普通朋友，因为一起长大所以比别人亲近点罢了。＂
　　＂那刚才是我看错了？＂妈妈仍是一脸不信，一副＂你敢否认试试看＂的架势。
　　＂妈妈，你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心思只有高考。＂我无力地向妈妈解释道，尽管知道这并不能说服她，＂妈妈你别瞎想好不好？现在我只想高考取个好成绩，其他的我现在根本就不敢想。＂我竭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妈妈，你要相信我，如果连你都不相信我，谁还会相信我？＂
　　妈妈沉默了很久，叹了口气：＂或许是我想多了。但你要明白我们是为了你好。＂
　　我点点头，躲到被窝里。妈妈，她心里还是不太放心吧？
　　再次醒来已是次日上午，眼睛沉重得感觉有好几斤重，迷迷糊糊就是睁不开。忍不住掏出镜子，真是不照不知道，一照下一跳，敢情我昨天是哭着睡着的，眼睛又红又肿，就像被人狠狠揍了两拳似的。我轻轻叹了口气，这鬼模样还是别出去吓人比较好。大家平时不都是挂在嘴边上的嘛，＂长得丑不是你的错，出来吓人就是你的错＂了。不想继续与惨白的天花板＂相看两不厌＂，我觉得还是拿本书打发时间比较好。刚想用两手撑起身体，左臂一软，身体失去平衡，立刻跌落在床上。我诧异地偏过头看看自己的左臂，没什么变化啊。再次试着爬起来，又是跌落在床。
　　＂妈妈——＂妈妈立刻从门外闯进来，冲到我面前，全然没了平时的镇定自若：＂时宇，怎么了？哪儿不舒服？是头疼还是胸口疼？告诉妈妈——＂
　　＂妈妈，我的左臂怎么了？为什么没有力气？＂我紧紧抓着妈妈的衣服，＂我不是残废了吧？＂感觉到自己全身都在颤抖。是的，我在害怕。尽管平时不在乎这些，但真正可能失去时才发现自己是那么不舍得。
　　＂不是的不是的。＂妈妈连连安慰我，我松了口气。妈妈眼神有些黯然，＂只是你的左手被严重撞伤了，韧带可能有些……＂＂那我的左臂还能用吗？＂我问道。妈妈点了点头，＂不过不能太用力。过度劳累或是再次受伤，可能就会永远不行了。＂我转过头，不忍看到妈妈眼底的痛苦和愧疚。若是平时，无论发生什么事，妈妈都不会有这种表情吧？妈妈，那么要强，她不适合这样的表情。＂毕竟，我的手没残废。这是好事不是吗？＂我勉强笑道，＂我会好好保养它的，我可不想让我的手臂就这样报废哦。＂
　　＂时宇，想哭就哭出来吧？＂看着我比哭还难看的笑颜，妈妈有些为难的劝导。妈妈，不是我不想哭，只是我已哭过好几次了。我不想再这样依赖哭泣了。
　　依赖，只会让我更软弱。
　　12
　　三天后，我在妈妈千叮咛万嘱咐中回到学校。刚坐到位置，顾洁就来了个热情的大拥抱：＂时宇，我可想死你了！你再不回来，我可要去医院把你抢回来了。＂好久才松开我，左右打量了我半天，摸摸下颌到：＂我还以为你休息两天会变白变胖些，不过没变化嘛！身体怎么样？＂
　　＂谢谢你了，还好啦，我现在不是站在这儿了嘛！＂我不漏痕迹地闪过她要抓住我左臂的＂魔爪＂，顺便递过我的书包，＂你要真关心我，帮我拿下这书包。＂
　　＂果然恢复了，一来就使唤人家了。＂虽说是抱怨的口气，顾洁还是很开心的接过我的包，细心地帮我打理好。
　　＂祝贺你出院！＂安寒宇不知何时已坐到旁边，借着桌上的书堆的掩护向我打了个暗号，示意我留意自己的抽屉。我低下头，抽屉一如往常的整洁，没什么异样啊？我疑惑地伸手探了探，身体僵住了。躺在手心的是五架小巧的纸折钢琴，是我喜欢的宝石蓝，天蓝，草绿，淡紫和鹅黄色。上面还细心地用铅笔勾勒出键盘和脚架。
　　＂好精致啊！！＂顾洁不知何时已凑过来，赞叹道，＂秦时宇，不是你折的吧？你什么时候这么手巧了？送我一个吧？＂一副小狗看着肉骨头的模样。我不由咧咧嘴：＂顾洁，你再装可怜也没用，这是人家送给我的。＂我侧过头，朝安寒宇感激地一笑。寒宇，谢谢你，我原以为我再也不会见到你折的纸钢琴了。真的谢谢你，还有，欢迎回来，寒宇。
　　＂哦？谁送的？＂顾洁宛如见到耗子的猫，立刻兴奋起来，＂快说，是男是女？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坦白从宽，牢底坐穿；抗拒从严，回家过年。＂安季好死不死地插上一句话。
　　＂安季！！！！＂顾洁怒气冲冲，一副要吃了安季的表情。不知为什么，总觉得这两人很有戏，安季能三言两语就激怒号称＂理智冷静宛如铜墙铁壁＂的顾洁，而顾洁也总是看安季不顺眼，说他不是高三生云云。
　　＂我安季，未来的亚洲金融巨子，不和你一般计较。＂一番激烈的舌枪唇战后，安季摆摆手，显示自己的大度。
　　＂你！！＂顾洁浑身颤抖，眼珠却陡然一转，＂你说你是为未来的亚洲金融巨子，那么就有为赚大钱冒风险的意识喽？＂＂那当然！＂安季承认得理所当然。
　　＂那好，给你一亿，给我从这儿跳下去。＂顾洁指了指窗户。我们不禁吸了口气，这是五楼哎。
　　＂你先把一亿堆在楼下，我立刻就跳上去。＂安季脸色丝毫不变，只是眼中闪过讥讽的眼色，＂只怕你没那么多钱吧？＂
　　＂谁说的？＂顾洁也是一脸泰然，＂天地银行发布的钞票要多少有多少。＂
　　＂嗯？聪明点了嘛？＂安季若有所思地眨眨眼。
　　＂安季，你别小瞧人！＂顾洁义愤填膺。我无语地撑住额头，顾洁，你怎么一碰到安季就这么激动？！
　　＂那要不要试试？＂看到安季招牌的挑眉动作，我们知道，某个腹黑的家伙复活了。＂从前有座山，山上有一只爱爬树的猿猴，他很喜欢在高高的树上荡来荡去，尤其是一棵长在悬崖边的高高的香蕉树，他喜欢去那棵树上摘香蕉，每次摘完香蕉都会去找他的好朋友猩猩一起吃，因为猩猩太大不适合爬树。可是有一天猿猴在摘香蕉时不小心掉下来，从此得了惧高症，猩猩好友为了鼓励他，决定为了猿猴去摘香蕉，希望猿猴吃了，可以找回爬树的感觉。可是猩猩不是很会爬树，所以他找了很多只猩猩朋友，大伙一起合作高高迭起来摘得了香蕉，后来猿猴在吃了猩猩大伙们合作摘来的香蕉后就治疗好了他的惧高症，从此猩猩、猿猴又是快乐幸福的一家。＂我们都愣了，不知道安季葫芦里买的什么药。看着我们愕然的神情，安季有些得意，＂这故事告诉了我们一个很重要的启示。请问顾洁同学，这个启示是什么呢？＂
　　顾洁绞着双手，这是她紧张或是认真思考时不自觉的动作。我看看大家，都在皱眉苦思。看来，果然难倒大家了。陆君则、丁晨皱眉沉思了片刻，几乎同时释然地展开眉头，只是微笑不语。我正发呆间，感觉到左边有人偷偷拽我。我回头，是安寒宇。他歪头一笑，指着翻开的历史书某处。看到那几个字，我再次无语了。
　　＂怎么样，顾洁？认输吧！＂我拉拉顾洁的衣服，正准备告诉顾洁答案时，不幸地被安季发现了。＂秦时宇，我相信你是好孩子不会作弊的吧？＂顾洁一半愤怒，一半哀怨地瞪着安季，却见他无害的笑容益加灿烂。＂答案是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猩猩之伙，可以疗猿也！＂在场人无一例外地满脑挂满黑线。当然除了几个众所周知的腹黑动物。顾洁已是趴在桌上，不知是被打击的，还是被雷倒的。
　　陆君则站起身，将这几天的笔记借给我时，看到我手上的纸钢琴，脸色微微一变。随后当有人走向他准备讨教问题时，他破天荒地婉拒道：＂对不起，现在我没空。你可以问丁晨他们。＂正倚在窗边看外面风景的丁晨闻声回头盯着他半天，良久，嘴角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