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李合适是个四十上下的庄户人,是李二嫂的大伯哥,一般不太多事,为人很谨慎。他正在一旁听热闹。见两个女人走了,就过来跟于小屁搭话。十里八村的相互都认得,几乎都能套上亲戚。因为于大虎的媳妇是称呼李合适为二姨夫,论起来于小屁得管李合适称呼二姨夫,平时见了面也就是寒喧几句。李合适问候道;’小屁啥时候过来的?你哥又出门咋的?要我说还是注意点比较合适。你那个哥哥有些虎,又学着杀猪的行当,玩刀子动斧头的,见了血也不害怕。我那侄女他爹死的早,她娘出一家入一家也不容易,把女儿嫁到你们家也是没法子的事,就是个穷哪。’ 于小屁知道李合适没有耍笑自己的意思,也是出于好心。平时大虎哥就有些小心眼,总好起疑心,嫂子想回趟娘家都难,这性情也随那死去的妈。人的嫉妒心是天生带来的,有的表现得弱一些,有的表现得强一些。早年大虎妈就总看着自家的男人于老根,若是在外头跟哪个女的多说了几句话,回来之后准保得大吵大闹一通,吓得女人们都跟于老根不敢打招呼。嫉妒病也遗传,于大虎就随他死去的妈,嫉妒心挺重。于小屁虽说在家里是老二,但他是当爹的在路边捡来的野孩子,连自己姓啥都不清楚?于小屁跟兄嫂在东西院住着,平时也很加小心。 于小屁对李合适解释道;’二姨夫,别听信那些个闲话。我嫂子对我这个小叔子是不赖,但没有乱七八糟的事,都是村里人瞎编排的,故意逗我那个虎哥哥呢,我虎哥还真起疑心了。我知道我是我爹在大道上捡来的,可是我爹从未拿我当外人。小时候跟人打架,我虎哥也总护着我,我再怎么着也不能干出那不是人的事来。我嫂子也是个正经人,谁也不能往她身上泼脏水。为了少惹些闲话,我哥哥一出门我就把嫂子送回娘家来了,还是堵不住那些人的臭嘴。这种事是越抹越黑,干脆就不理睬他们,愿说啥说啥。我脚正不怕鞋歪,哪个人掏灰,哪个人偷小叔子自己知道。老鸹落在猪身上,只看到别人黑,就看不到自己黑,咱这儿地方哪有几个好人?’ 李合适;’他们瞎编排是有些不太合适,传的有鼻子有眼的,越传添的闲话越多。有些坏小子管你虎哥叫于王八,总问他把你们叔嫂俩抓到没有?你虎哥还真的有点信了。你这一阵子多加点小心,你爹就是为这个出的远门,不敢在家。你嫂子一过门这些人就喊你爹于掏灰,这哪跟哪呀?你爹是什么人?再老实不过的人了。当年也是个倒插门。大虎娘死的早,你爹拉扯大你们哥俩不容易,居家过日子真闹出点啥事来可就不合适了。’ 于小屁;’二姨夫放心吧,出不了啥事。过些日子我找我爹去,不留在村里了。我爹说外面钱好挣,我也大了,也想出去闯一闯。我家也没啥放不下的,也躲一躲村里这些烂嘴。有的也说,没的也说,摊上我那个虎哥哥让我也是没法子。连我爹都躲出去了,我也离的远远的。亲戚远来香,逢年过节回老家瞅一眼就是了。’ 李合适;’我看你这么打算挺合适,想法在外面领个媳妇回来,也给你老于家长长脸。咱这地方打光棍的太多了,这一阵子就常出事,说有跳窗户串被窝的,也不知道是哪个缺德鬼干的事?自家老爷们就在旁边睡着,老娘们就被人给偷了。跳窗户进来的连衣服都不穿,听见动静爬起来就跳出窗户逃走了,想抓都没处抓去。头台子,二台子,三台子都出过这种事,老爷们爱面子,不让家里人出去对外人乱说。’ 于小屁;’天不早了,那我回去了,等有空咱爷俩再唠。’ 李合适;’回去吧,也有个三十来里路呢,赶到头台子天也该黑了。下回来家歇歇脚,咱爷俩再聊。’ 于小屁骑上了毛驴,慢悠悠的走了。迎面遇见了狗嫌丑,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光棍。狗嫌丑是个赌棍,手里别有钱,有两个钱准保送赌场里面去,常年累月的有人跟着屁股后面要赌债。过去跟于大虎搭伙杀猪卖肉,后来散了伙,做过豆腐,打过零工,见到了大姑娘小媳妇总要说几句脏话进行挑逗,女人们骂他几句也笑嘻嘻的不太当回事。狗嫌丑见到于小屁,满脸堆出不怀好意的笑。故意逗着于小屁,耍笑几句。 狗嫌丑;’这不是偷嫂子那小子么?看别让你虎哥哥抓到,一刀宰了你。’ 于小屁;’狗嫌丑你别放狗屁,你偷妹子的事谁不知道咋的?四十来岁老光棍了,把你妹子接回去家配吧。’ 狗嫌丑;’小心点后脑海,你哥正拿着大棒子在家门后面等着你呢,看不把你来一棒子。你嫂子以后有我照顾着,你们哥俩人脑子打出狗脑子我看着才乐呢。’ 于小屁;’你死去吧,你个老叫驴。’ 屋内,王老狠坐在抗上抽着旱烟袋锅,这是中年汉子,面露刚硬的表情。屋里有六七个大人,都是亲戚,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有的也含着烟袋锅。巧嫂正在极力劝说王老狠夫妇。 巧嫂面上始终带着微笑的劝说道;’我既是老刘家姑娘又是你王家媳妇,关起门来就是一家,都是实在亲戚,我也不拿你这个大伯哥当外人。谁叫咱这个地方穷来着,外头的姑娘哪个愿意嫁进咱这个穷山沟?有钱找不到秴醪铺[东北乡下吃食]换亲也是没法子的事。我跟你三弟也是将就着过,谁让自己的兄弟没能耐,不换亲不就断了香火?都说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哪个女儿不是爹娘心头上的一块肉?也是被逼的。大毛要是留下了骨血那还好说,大丫日后守着孩子过,也有个盼头。这谁都知道,大丫过门时咱家大毛那身子骨就已经不行了,没到一年大毛就没了,大丫也真够命苦的了。说良心话,我们老刘家也没啥可抱怨的,你家二丫挺长脸,当年就给老刘家添了个大胖小子,小两口也合合美美的,谁见了不说个好?要不是咱家大毛短命,两家都挺好。亲上加亲,从上辈子就换亲,到了大毛这一辈三代了,呆傻残疾也没断了后。凭老刘家这三朵花,哪一朵能落到咱们家?都是为的自家兄弟着想。刘璃猫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把大丫暂时接回去,免得日后弄出什么闲话来,坏了咱家的名声。于老根家换进门个漂亮媳妇,看有多操心?人们都传说老根掏灰,把老根逼得外出做买卖,不是逢年过节的都不敢回家。于小屁如今也大了,还念了几天书,识几个字。就因为嫂子对这个小叔子挺好,村里就出了闲话,楞说于小屁偷嫂子,总拿这件事去逗于大虎,大虎还有些当真了。这不,大虎刚外出河工,于小屁为了避嫌,当天就把嫂子送回娘家来了,在路上我刚巧碰上。缠脚的女人不骑驴还行?见于小屁送嫂子回来,人们见了都喊他于大虎,当面骂他偷嫂子,人这张嘴啥话冒不出来?咱们自家人知道大哥的为人,外人可不知道。二毛,三毛也都大了,天长日久也弄出掏灰,偷嫂子的闲话可就有些晚了。不如快刀斩乱麻,让大丫先回娘家住下。日后若是遇到合适的人家,咱家二毛订亲的财礼钱由他刘家出一半,两家亲戚也好走动。老一辈就是姑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两好嘎一好,关起门来都是一家人,大哥跟大嫂你们看怎么样?’ 王老狠是个身体很强壮的中年汉子,一看眉眼之间就显得有些个霸气。王老狠家里日子过的不错,有个十几墒好地,农忙时总得雇几个短工,在九台一带算是中等人家。关外的地都是大亩,一亩地顶上关里家的一亩半地,种的苞米,高粮,谷子,黄豆,水旱灾害很少发生。王老狠办事从来一是一,二是二,很少有回旋的余地,大毛媳妇这件事他显然早就心里有了打算。听了巧嫂的一番话,王老狠一言不发,黑着脸半天没说话。 见屋子里的人都瞅着自己,王老狠磕磕烟袋锅,站起来斩钉截铁的回答道;’我从猴嘴里可掏不出枣来。刘璃猫算的倒美,白得我王家一个姑娘,拿两个姑娘给剩下的两个儿子换了亲,第三个姑娘还能收一泡财礼钱,可我这四个儿子将来可怎么办?啥也别说,大毛媳妇接回去中,马上把他家二丫送过来给二毛当媳妇,否则想也别想。大毛媳妇嫁到深山里去能换来二毛,三毛两份财礼钱,这笔帐谁都会算。其他的事亲家放心,我王家十六岁以上的男子一步也不进西院,那么做也对不住我那死去的儿。把地佃出去也饿不着大毛媳妇,啥时候她认可,我们当老人的才会张罗那件事,能守多久我们老王家就养她多久。’ 巧嫂见王老狠把话说的挺死,连忙打圆场道;’这话一说不就外道了不是?就不是一家人的话了。刘大丫也得管你叫声舅,你这当舅舅的就忍心把亲外甥女卖到大山里面去?那里可是土匪窝,女人在山里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你不是不知道。我这也是一手托两家,深了不是,浅了不是。你要是信不过,刘大丫日后收的财礼由我过手,一文不差的还给我老王家,给二毛订亲。我是二毛的亲婶子,关键时还能向着外姓人?这些孩子们跟我自己亲生的一样,都是眼看着长起来的。手心手背都是肉,刘二丫是个美人坯子,咱家二毛又是个残疾,强扭的瓜不甜。大毛当初已经患了多年的痨病,咱王家不是多搭上了一条黄牛不是?大毛哪怕剩一口气呢,刘大丫论理也不能离开婆家。可是如今大毛已经走了,她一个新寡的小媳妇,能就这么单身过一辈子么?’ 王老狠毫不让步,把手一伸说道;’想领人拿钱来,可别拿我老王家不识数。我也没拦着她不让改嫁,二毛的财礼钱我老王家可得先拿到手,否则想也别想。哪个男人相中了大毛媳妇,让他来跟我说,一手交钱一手交人,亲兄弟明算帐。嫁出门的女,泼出门的水,刘璃猫要是那么心疼这个女儿,当时就别答应两下换亲哪?’ 两下谁也说不服谁,看起来没钱是办不成这件事的。千百年来,百姓都是君主的子民,家长又是儿女的主宰。在上层社会联姻就是政治,就是相互之间结合成利益共同体。在下层社会,买卖婚姻是公开进行的,没人觉得有什么不对头,青年男女私订终身反倒成了不可饶恕之罪。万恶淫为首,节烈观是要求女子从一而终的。膝下无儿可以改嫁,通常都由婆家说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