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是希望它发霉的,但又忍不住偶尔拿出来晒一晒,因为发霉的东西有一种不会被掠去的私密感,所以是安全的,不带警惕的!但只希望此时没有旁人,在慢慢淡下去的光亮中,两手抄进袖筒,默默揭开伤疤…… ----题记 一
万家老太太拄着那根很久之前女儿从黄山旅游回来带给她的土黄色、顶部刻有"寿"字的拐杖,坐在自家院子里一只被染成暗红色的矮凳上,仰着头,木木地望着西天边正下落的残阳,神色凄哀悲伤。 她中等身材,70多岁,着淡绿色撒花短袖,灰色长裤。发长只齐耳,用黑色发箍拢起,一丝不乱,这跟村里其他老太太发至腰间,且拢至脑后成一发髻的打扮大相径庭。表面看来,她晚年的生活应该是富足安逸的,最起码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 但只要看她从矮凳上起身时颤巍巍的样子,我们便可以断定,她的健康状况很糟糕。实际情形是,三十岁起得了很严重的气管炎,从此一发不可收,加上多年的劳累,又有并发症的侵扰,五十多岁便到了疾病缠身的地步,稍微行动一下,便气喘吁吁,咳嗽不止。 大家都说,多亏万先生是个医生,退休后,自家开了个诊所,每日里为万太太熬汤端药。因此,一个劲儿夸万太太有福气,村里像她这个年龄的老太太,大多仍旧每天做一大堆农活,可万太太呢?万先生退休后,家里的庄稼都给了别人,儿女们也已成家立业,有着各自的工作,万太太已经很多年不用下田了,每天的生活只是散散步,安享晚年。但听到别人的羡慕,她却一点高兴不起来,反而恨他们不明真相,如果年轻时,万先生能够及时为她治疗,也不至到今天的地步。 二
那时,万太太17岁,长得花容月貌,人见人爱,不仅如此,万太太还能读书识字,能够背诵《三字经》、《千字文》,父亲本是X市的铁路工人,但却不幸早逝,此后家境衰落,又遇上日军侵略,只有跟着母亲逃难到万村。不久后,家母便将她许配到了万家。 万先生比万太太小一岁,一米七八的个头,帅气俊朗,婆婆欣喜地逢人便夸他们俩是天作之合。万先生也是读过书的,但只读了一年私塾,说是母亲爱子心切,怕儿子受不了私塾里沉闷的气氛和严厉的戒尺,便让他退学回家了。但万先生骨子里却有股傲气,自认为要成就一番事业,婚后不久,他便拜师学艺去了,师傅精通医术,看万先生生得气度不凡,日后定会大有作为,便同意收他为徒。 师傅的家离万村大约十多里路,为了让徒弟安心学习,师傅规定,半年才可以回家一次。万先生的离开,母亲很是难舍,万先生是独子,从未离开过母亲半步。走的那天,母亲哭哭啼啼,一直送到很远。而对于万太太,丈夫的离开却不仅仅是难舍那么简单,婆婆年迈,要照顾她的生活起居,家里的所有庄稼活都压在了她一个人身上,这些其实也不算什么,只要日子和和美美,心里愿意,多做点事也是快乐的,但让万太太痛苦的是,自打万先生走了以后,婆婆的脾气变得暴躁,动辄恼怒,饭菜很难合她的口味,衣服洗得也不能让她称心如意,最让婆婆不满的是,万太太总不能随叫随到,不知道在磨蹭些什么。总之,婆婆越来越觉得儿媳不够合格,最起码不如自己当年那样称职。 万太太也慢慢感觉出了婆婆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开始时,她认为婆婆念子心切,忍一忍就好了,但婆婆对她的严厉有增无减,自从刚结婚时去看望过家母一次后,就再也没有去过,不是不想去,而是婆婆总是以家里忙为借口拒绝她的请求。万太太很是伤心,每天晚上,她经常望着月亮,看它的阴晴圆缺,一遍遍回忆儿时与母亲一起走夜路的场景:母亲牵着她的手,她则仰头看着天上那轮圆圆的月亮,越看越觉得奇怪,便问母亲:"为什么我们走到哪里月亮也跟到哪里呢?"回忆到这里,万太太总会自嘲地笑笑,笑自己好傻,月亮只有一个,当然走到哪里都可以看到了,还傻乎乎地去问母亲。想到母亲,她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一种幽幽的凄凉袭上心头,已经很久没能看到母亲了。还记得上次去看母亲,大清早便起身梳洗,说是要打扮得漂亮一点,才不会给婆家丢了脸面。万先生家祖上是万村的大户,虽然到了万先生这一代,家境已经败落,但家规尚在,违背不得。于是,作为儿媳的万太太,便在离开婆家前,穿戴整齐,先到婆婆房里叩头,再到村里有头脸的人家以及与万家沾亲带故的叔叔、大爷、哥哥、嫂嫂家里一一叩别,一切完毕后,才可以离开万村,按照婆婆的规定,晚饭前必须赶回来。因此,万太太与母亲待在一起的时间短之又短。 如何能够看望母亲,又不需要请示婆婆,以后的日子里,万太太一直在想这个问题。终于,她决定趁着割草、放羊的时间偷偷溜回娘家,帮母亲做点打水、洗衣服的活计,然后,马上离开,继续放羊、割草。 三
日子就这样过着,眼看着万先生已经走了三个年头了,这一天,村口聚集了好多人,说是欢迎万先生学成归来,为万村争了光。万先生学艺以来,按照师傅的吩咐,这是第六次回家,最初两次回家时,对万太太还可以,不住地嘘寒问暖,但自从婆婆对自己有些看法后,万先生对她也冷淡起来,认为妻子没有照顾好母亲。看到丈夫回来,万太太打心眼里高兴,可是见了万先生,却不知说什么好,想问他过得怎么样,看他与婆婆亲热的劲头,总觉得不应该插嘴,想给他做点吃的,又生怕他习惯了外面的伙食,不适应家里的口味,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木木地站着不知如何是好。 万先生正与母亲聊得高兴,回头看到万太太,皱了一下眉头,说了句:"打盆水来,洗洗脸"。万太太照做了,递毛巾时,才发现了万先生手上的戒指,似乎是刚买的,鲜亮,别致,再看看他的脸,浓浓的眉毛,棱角分明,英气逼人。万太太再一低头,看到水盆里映出来的自己,头发散乱,脸色蜡黄,衣服上还残留着从庄稼地里带来的泥土,脏兮兮的,突然窘迫起来。万先生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只是把用过的毛巾递给她,又跟母亲聊开了。 那一次,万先生只在家里呆了一个多星期,便到镇上的一家医院工作了,食宿全包。这样,他又有很多天不回家了,即便回来,也只是跟母亲聊天,工资全部交给母亲保管,而至于万太太,她的任务就是劳动、劳动、再劳动,一切开支都要从婆婆那里领取。但婆婆对儿媳又有了新的埋怨,说是已经几年过去了,也没能给万家传宗接代,万太太很是忐忑不安,总是担心自己出了差错,被婆婆指责,当然,更害怕的是,婆婆将这些不满告诉不了解实情的万先生。在她心里,万先生是美好的,她为有这样的丈夫而知足,所以,她希望自己每一件事都能让他满意,也正因为这样,她在万先生面前越来越不自然,连她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什么原因。 岁月依然不知疲倦地流逝,在嫁给万先生第四个年头快要到来的时候,万太太总算有了出头之日,大夫告诉她怀孕了,这让一直没能够抱上孙子的婆婆高兴万分,只是,万先生却一直没有回家探望。 或许是万太太过于粗心,也或许真的是天不随人愿,有一次,家里没有了面粉,万太太便像往常一样拉开了磨盘,最终的结局,可想而知,万太太丢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这件事情让婆婆大发雷霆,指责万太太没有守住万家的血脉,并很快托人通知了万先生,这次,万先生倒是火急火燎地赶了回来,大骂万太太不安好心,明知怀有身孕,还去干推磨的力气活,骂完后,便扬长而去。此后,万太太在万家的地位更不如从前了。 其实,万太太也不是一个完全逆来顺受的人,她出身富裕,又读过书,见过世面,试图改变过自己的生活。万先生工作那会,正逢村里要办小学,万太太积极地去应聘教师,她也完全够格,但婆婆却百般阻挠,说自己体弱多病,需要别人照料,又说家里一大堆家务,田里一大堆农活,还说万先生的收入已经足够他们开销了,儿媳就应该好好照顾家里。村领导听婆婆说的有理,就劝万太太打消了应聘的念头。到底是旧式的女子,万太太虽然骨子里是高傲的,自命不凡的,但她却也有一种守旧的思想,就是期望能够赢得婆婆的欢心,获取外人的夸赞。因此,她依然一如既往地照料着婆婆和万家,村长见她如此贤惠,便将写有五个黄色大字"五好家庭"的锦旗颁发给了万家。 三
时间真是个让人憧憬万分又心惊胆战的名词,未来慢慢变成现在,今天慢慢变成过去。万先生就在这时间的缝隙里来往于家与医院之间,照例地将钱交给母亲收管,照例只在家里呆上短短几天便离开。但总体来说,回家的次数不算多也不算少,万太太有了第一次流产的经历后,便万分警惕起来,倒是真的为万家传宗接代了,成了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的母亲。 1958年,是万太太无法忘记的一年,正值轰轰烈烈的大炼钢铁时期,又有着自然灾害的苗头。万太太跟村民们一起砸锅献铁,至于吃饭问题,则由村社统一解决。为了使村民们更加齐心协力,村长规定家里不准留有任何可以充饥的东西,连万太太藏在墙肚里的一点黄豆也被搜了出来。这样,村民们便都赶到公社吃大锅饭。 有一次,到了中饭时间,却是大雨滂沱,道路泥泞,万太太赶到公社时,只剩下最后一碗汤,她小心地捧着,慢慢往回走,想着要先让婆婆和孩子们喝,但谁知越小心越是出差错,万太太过于注视自己的那碗汤,以至于踩到了一块石头上,脚下一滑,栽到地上。可想而知,那碗承载着一家老小填饱肚子希望的汤也洒得满地都是,很快便被雨水冲散了,至于那只碗,则被甩到一米远的地方。万太太眼看着这一幕的发生,顿时觉得天昏地暗,自责,悔恨,怪自己不小心,让婆婆和孩子只有在饥饿中煎熬着祈盼黑夜的降临,等待晚饭。 很多年后,万太太回忆起当时的情景,一个劲地说自己好傻,早知道会跌倒,为什么不先喝上一口呢?可当时,万太太却没想那么多,她情愿自己饿着肚子,也要把汤端到婆婆面前。那个时候,婆婆由于一次车祸,已经瘫痪在床,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全靠万太太没日没夜的照料,以致最后,婆婆逢人便夸,自己找了个好儿媳妇。婆婆的回心转意让万太太踏实了不少,此后,更加尽心照顾了。 而这个时候的万先生,仍旧在医院里安安静静地工作着,他是一个懂得于生活中追求艺术的人,偶尔回家,便会在夜幕时拿出竹笛,对着袅袅炊烟吹上一曲。那个年代的人们,古朴、保守,他的这一行为遭到了万村人的猜忌,慢慢地对他的崇拜变成了闲言碎语,风言风语地说吹笛子的人准是风流倜傥的。 这些话传到万太太的耳朵里,她只当没听见,也是因为忙于家务,忙于照顾婆婆和孩子,忙于处理一大堆的人情世故,根本无暇考虑笛子的由来及万先生的种种。 而在万先生眼里,万太太俨然一个地地道道的农家妇女,为万家操劳是她的本分,至于男女之情,似乎除了留下两个孩子外别无其他了。不过,对孩子,万先生还是很疼爱的,一个个地把他们送进了学堂。 一个夏日的午后,万太太正在麦田里收拾刚刚收割的麦子,突然抬头看到远远地跑来一个人,及至跟前,已是气喘吁吁,即便如此,还不住地跟万太太说:"出事了,出事了"。万太太很是诧异,就问她出了什么事,那人回答:"你怎么还不知道?"你们家万先生被别人绑了,要扔到河里去呢"。万太太顿时慌了手脚,也不顾得问清缘由,就随着报信人慌慌张张地赶去镇上。路上,报信的大搜大致告诉了她缘由,原来是万先生跟镇上的一位姑娘有染,被姑娘的家人发现了,就把万先生抓了起来。当万太太赶到时,姑娘的家里被里三层,外三层围个水泄不通,还夹杂着厮打的声音。万太太一听,连忙喊着住手,并说明了身份,不停地求饶,姑娘的家人其实只是想教训一下万先生,才特地通知了万村的人,让他丢尽颜面,既然有家人求饶,也就放了他。 可万先生并没有随万太太回去,他太恨万太太了,竟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求饶,让他颜面扫尽。于是此后,他更不愿意回家了。万太太每天忙啊忙,及至后来,婆婆去世,孩子们都长大成人,自己累了一身的病,而万先生呢,也到了退休的年龄。 四
退休后的万先生,想法与以前大不相同了,他想着过上一种恬淡悠闲的田园生活,在自家的庭院里建起了一座小型的花园,种满了鸡冠、月季、牵牛、吊莲等等,还栽上了桃树、葡萄树、石榴树、一大堆的万年青。春天里,蜂来蝶往;夏日里,花香扑鼻;秋日里,果实累累;冬日里,也有着满院的万年青增添绿色和活力。可这个时候的万太太,已经疾病缠身,任着万先生把院子收拾得多么诗情画意,她都不再有心情欣赏。万先生由于内心的平和,对万太太,已没有了年轻时的嫌恶,一心一意地照顾起她的饮食起居,大有悔过之心。这本来是件好事,只要万太太顺水推舟,接受了他的照顾,日子还能够和和美美。但是万太太却不那么想,自从嫁到万家,她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吃苦受累,连已经八个月的孩子也夭折了,自己累得一身病,而万先生呢?对家里,对她,付出的实在太少,又有着风流韵事。这么多年了,才想到补偿,只是为了晚年过得安稳。再想想当初,自己对婆婆多么孝顺,而如今自己的儿媳呢?借着到了新社会,就不把她放在眼里了,似乎可以平起平坐了。最可恨的是,自己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一双儿女,每天对着万先生甜言蜜语,似乎他们的成长完全靠了父亲,而实际上,万先生只是给了孩子们经济上的支持,别无其他。想到这些,她突然觉得不平衡起来。 于是,她便寻找机会刺激万老爷,每逢万先生出诊,只要对方是位女病人,时间稍长,万老太便会趁万先生在的时候自言自语:"不知道干什么去了",说话时,眉毛紧皱,那神情像是极度的愤怒。万先生心知肚明,万太太只是在故意找茬,目的是让他回想起年轻时的那次出轨事件,意在提醒他之前的所作所为。因此,万先生只当没听见,而万太太见挑不起万先生的恼怒,错以为是万先生心虚,怕自己声张,之后更加变本加厉了。 春节临近,儿女们都会回家看望父母,这是中国自古有之的习俗,万太太的一双儿女也不例外,当然还包括了媳妇、孙子、女婿、外孙。对于他们的到来,万太太还是很欣喜的,但却也感觉到了不满,比如,为何儿女回家第一个称呼总是喊:"爸爸",而不是"妈妈",再比如,为何她的孙儿辈都喜欢跟爷爷玩,而不是跟奶奶。这让她有一种很心酸的感觉,觉得自己辛辛苦苦抚养大的孩子也站在了万先生那边,羡慕夹杂着嫉妒。 此后,儿女们每次回家,万太太准是躺在床上,右手撑着头部,不停地呻吟,似乎病得不轻,她想以此来转移儿女们的注意力,忽略他们的父亲。但万太太的这一招却很快被儿女看出了端倪,他们不相信母亲病得很严重,因为最初两次,他们确实以为万太太身体有恙,并兴师动众陪她做了检查,结果一且正常。更奇怪的是,万太太的痛苦在儿女们嘘寒问暖后便很快消失了。故此,之后再遇到万太太呻吟,儿女们只是随便问候一下,尤其是儿媳妇,对婆婆的这种行为很看不惯,认为他们兴高采烈地回家,不管怎样,万太太都应该迎接一下,而不是屡屡躺在床上装病。 万太太见自己非但没能拉回儿女们的心,反而招致了他们的不满,心里很是愤懑,以致后来,她真的病倒了,逼得万先生不得不每天帮她诊断,打针拿药,终不见好转。 可每逢自家的诊所里有很多病人时,万太太的病情便会好了许多,颤巍巍地从床上起来,陪病人聊天,讲述自己苦难的过去,讲自己如何将儿女拉扯大,讲自己还没有出生便夭折的孩子,讲孩子的父亲如何不负责任,讲婆婆如何严厉。久而久之,大家一传十,十传百,便都知道她现在身体不好是年轻时劳累的结果,还知道她出嫁之前家境优越,读过私塾,是班里唯一的女学生,成绩优异,看到过洋人坐着洋车去教堂做礼拜,还知道她曾经完全有机会当一位老师,而且,年轻时长得很美丽。总而言之,大家总结出一点:"万太太的过去充满了遗憾和苦痛"。 万太太一天天变得古怪,看到邻家一对相濡以沫的老夫妻互相开了个玩笑,便会艳羡地说:"你们俩真好,我跟万先生,一辈子也没开过玩笑",这话反把老夫妻说得无地自容,一大把年纪了,开句玩笑还这么张扬,便觉得很没意思,讪讪地走开了。万太太却没有注意老夫妻的反应,只是沉浸在自己内心的落寞中,回到家后,颤巍巍地走到穿衣镜前,无不感慨地说:"这人老了,怎么连说话的样子都那么难看?"。 这些事传到万先生耳朵里,他仍是佯装不知,心里却很气愤,只是不想与万太太产生正面冲突,但当传到儿女们耳朵里,尤其是一贯不喜欢婆婆的儿媳耳朵里时,他们却无法置之不理了。这样大的年纪,说起话来颠三倒四,确实有伤儿女体面。此后,儿女们便更加嫌弃母亲了。 五
万太太这样的不得人心,对万先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几年后,万先生得了重病,无端地咳嗽,大口大口地吐痰,自己虽然是医生,却无能为力,只好在儿女们的陪同下去Y地检查身体,完了后,轮流在儿女那里调养,只留下万太太一个人在家里。 虽然这段日子不会很长,虽然儿女们说了,不久后等万先生身体恢复一些便送他回来,虽然儿女们专门请了人照顾万太太的生活,虽然他们把她每日里常服的药都放在了显眼的地方,但万太太仍然觉得透骨的凄凉,惶恐地预感到自己已经没有了任何价值,已经得不到儿女们的爱戴,不像万先生,挣了一辈子的钱,连自己去Y地检查的费用都提前给了儿女,他们自然会尽心服侍。"到底是万先生精明",万太太越想越悲惨。夏日里,黄昏出奇得长,正如一个迟暮的老人,孤独地留在世上。万太太看着那夕阳,眼巴巴地望着它一点点沉下去,沉下去,突然觉得,自己也仿佛跟着沉了下去。她心里很清楚,除非人生能有轮回,否则她将永远没有了辉煌耀眼的机会,正如同那夕阳,唯一的出路就是往下沉。 但是究竟人生有没有轮回,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