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说出的故事

　　我的这一段故事发生在千禧龙年，到现在九年了吧，我一直埋在心底不愿跟别人讲出。
　　一
　　一九九九年十月的一个下午。我和母亲浇完地回到家。
　　＂王锡的工作黄了。＂父亲抽着闷烟说。
　　我正在院子里洗手，听到了父亲的话。我的心一下子凉了。父亲为了我的工作都忙活了快一年了，从我毕业前半年就开始跑关系，钱花了不少，心也操碎了。
　　从院子里走进屋里这短短的几步路，我心乱如麻：我寒窗苦读十几年干嘛啊？把家里的钱都给糟蹋光了，父母为我累得一身病，都忍着不舍得花钱治。我决定了，我要出去闯一闯，虽然这不是我的初衷。我也想老老实实的找个像样的工作结婚生子伺候父母啊，可现实允许我这样做吗？我总不能拖累了父母二十几年了，都是大小伙子了还赖在家里靠父母养吧？对，闯一闯，而且我要闯出个样来，我还要衣锦还乡！
　　我进屋没有说话径直拿起了电话。父母都诧异的看着我。
　　我拨通了一个电话，那是在毕业前应聘的一家民办学校的电话。（当时，我应聘的是学工处宣传干事一职，他们那时候决定录用我了，后来父亲说家里给我找好了工作而且是事业单位，我也实在不愿呆在遥远的他乡打工，就回家了）
　　＂喂，你好，是吴老师吗？＂
　　＂哦，您好，吴老师，我是王锡啊，您还记得我吗？＂
　　＂谢谢，吴老师我想问一下，您那边还需要宣传干事吗？＂
　　＂噢，噢噢，太好了，那我现在就可以去吗？哦，可以啊。好，那我今晚坐火车，明天下午到A城，您看行吗？＂
　　＂好，谢谢您吴老师。＂
　　刚刚失落的心一下子又有了希望，吴老师告诉我，他们竟然还给我留着宣传干事一职。我想：真是天下无绝人之路啊。
　　＂你给谁打电话呢？＂父亲问。
　　＂哦，爸，我以前在A城应聘的一个学校。他们还用我的。我想去。＂
　　＂这，这怎么行啊，你刚毕业回来，再回去啊？打工可不是读书啊，你一点经验也没有，怎么行啊。＂
　　＂没事，我想出去闯闯，现在大学生不都这样吗？我都二十多了。＂
　　……
　　父母和我较量了近一下午，最终他们执拗不过我随了我的意见，放我去A城。
　　当天晚上，父亲把我送到火车站，在车站他对我千叮咛万嘱咐，说我第一次工作，还是一个人在外，一定要小心，甚至他还对我说可别像我们村的付六子家的顺子一样参加了黑社会。随后父亲塞给我500块钱。22：00火车启动了，父亲含着泪对我说：＂不行就回来，家里还养得起你。＂
　　我不停地朝父亲摆着手，看到父亲渐行渐远，我的眼泪夺眶而出……
　　二
　　一路17个小时的火车，我都是迷迷糊糊的，我心里千头万绪，忐忑不安。我觉得这17个小时那么漫长，又是那样短暂。这17个小时，读书的时候我来来回回12趟，再熟悉不过了，今天再经历它却觉得那样陌生。我知道我要开始一段新的陌生的生活，这生活会是幸福的吗？亦或是艰辛的？
　　下了车，我直接打的到了那个民办学校——A城科技大学职业技术学院。（虽然我不愿花钱打的，毕竟我兜里只有500块。这五百块在A城可能还不够请人吃一餐饭，可却是我们家三个月的生活费了。可不打的会耽误了报到的时间，我就狠狠心决定打的）
　　在人事部，我见到了正在写东西的吴老师。吴老师是一位近六十岁的女士，头发花白，慈眉善目，戴一副金边的眼镜。她说话不紧不慢，不管你跟她说什么她都是那个节奏，就是你骂她不会改变。
　　＂快，坐下，一路的火车很累吧？＂吴老师很关心我。
　　＂哦，还行，习惯了。＂我说。接下来就是一段沉默，吴老师不再做声，我也不好说话。
　　我偷偷观察着吴老师，我感觉到她好像有什么事很难跟我讲似的。
　　＂王锡，我很抱歉，学校临时取消了宣传干事这一职务。＂
　　我一下子懵了。只觉得心慌得很，脸上也直发烫。后来吴老师又说了好多，我恍恍惚惚的只顾点头，耳朵已拒绝吴老师的话了。
　　吴老师的大意是，学校的招生工作已经结束，校长决定不再设宣传干事一职，她也实在没办法。她一个劲地给我道歉，看得出她心里真是很愧疚的。
　　讲到这里我不得不介绍一下这个A城科技大学职业技术学院了，这是一个民办学校。据说校长（也就是投资的老板）以前是某市的教育局副局长，因为腐败问题被撤了职。他正值盛年，就靠贪污来的钱加上多年积累的方方面面的关系投资办起了这所学校。学校开始很小，只是租了一个废弃的高中做校舍。这校舍地处偏远，已经在城乡结合部了。学校紧挨一个钢厂，四周都是低矮的旧房子，都是些收入很低的工人住着，而且大部分是临时工，还有就是一些在城里打工的乡下人和无业游民在这里居住。这里四处污水横流，蚊蝇乱飞，在这里生活的人们就好比一群乞丐住在一个大大的垃圾堆里。这里的治安极差，学校为此不得不实行封闭式军事化管理，不得叫学生随便外出，可就是这样听说还是有个学生被人给捅了。这里却偏偏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工人新村。是不是工人的新村也才这样啊？那旧村呢？简直不敢想象，可怜的工人阶级啊。
　　可就在这么一个破落的地方，这么一个破落的学校，却渐渐的壮大起来。开始只有一个班六十个学生，后来渐渐成了两个班，三个班……直到我来的时候已经有四个系二十几个班一两千学生了。这是为何？原因说复杂很复杂说简单却也那样的简单。只挑简单的说吧，就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学校当然是愿打喽，那些来读书的学生和他的父母就是那愿挨的。怎么这么说呢，虽然这些民办学校都是打着振兴民族教育的旗号，扛着公益事业的牌子，可归根到底他们还是以赚钱为目的。就拿这学校来说，学费高的要命，在2000年的时候一学期就得五六千的学费了。再加上平时的这费用那费用，一年光往学校里就得交上万。其实现在说中国的高校学费高都是这些带着三类本科的帽子却是民办的学校给拉上去的。正因为它们有三类本科的帽子，而且校名往往有名牌大学在里边，（比如这A城科技大学职业技术学院，把职业技术学院几个字去掉，那就了不得了，这A城科技大学可是国家211工程的重点大学）所以那些家长尤其是那些成绩差的家长，就冲着这三本加上名牌将腰包里的钱随意的就掏出来了。说来也怪，这些成绩差的学生往往家境殷实，这一年近一万的学费对他们来讲实在是小菜一碟，＂不差钱＂，再加上望子成龙心切，就心甘情愿的＂挨打＂了。当然这只是学校壮大的最重要的原因。另一个原因就是校长很会经营。当然这种经营也只能是他能做到，因为他有多年教育局副局长的背景所以很轻松的就挂靠上了A城科技大学，有了这个牌子事情就成功了一半。还是靠着多年的关系他又轻易地拿到了三本的指标，这样万事俱备，加上比如全国各地招生的关系网（招生可是学校的头等大事，招到了学生也就找到了财源，每年到高考前后学校就忙活起来，全民皆兵，全力招生，每个老师招得一个学生可以奖励x元，后来我甚至都动过招生的念头，可良心发作没有做这坑人的买卖），得力的宣传等手段做东风，这学校怎能不火啊？对了，还有一个原因不得不提：这学校的师资力量很是雄厚。在这学校做领导的大部分都是在其他名校退休的老教师，比如吴老师。另外这学校的教授都是外聘的，他们也都是些名校的名师，都是在业余时间来赚外块的。
　　下面言归正传。
　　吴老师还在说着，我却忽的站起冲着门去了。我想此刻换成谁都会这样吧，这是我平生受到的最大打击，我受到了莫大的欺骗。我可是坐了17个小时的火车啊，我可是走了一两千里的路啊，我可是在家里刚刚被击倒过啊。我不恨吴老师，我的心已经乱成一团不知道什么叫恨了；我什么都不想说，我也组织不出什么语言了，我只能一走了之。
　　＂王锡——，等等＂，恍惚中我听到吴老师喊我。
　　不知为何在门口我停下了。
　　＂还有一个岗位你看你愿不愿做＂，吴老师接着说。
　　还有一个岗位？晚了，我已决定走了，你怎么不早说。我想是男人我就必须走。我坚决迈出了门。
　　＂王锡，你等等＂，吴老师追了出来。
　　＂我很抱歉，学校的决定我更改不了，可你也不能大老远跑来就大老远的回去啊，你就不想听听我说的那个岗位？＂
　　是啊，吴老师说的也有道理，我的心都乱了，也没仔细想想：难道我就这么落荒而逃吗，而且是刚来了，而且是千里路，而且是在家里下过决心混出个样来的。
　　＂好，你说什么岗位？＂我忿忿地问。
　　＂这个……＂吴老师忽然又迟疑了起来。
　　＂你说啊，怎么你又不说了？＂我急了，甚至吼了出来。
　　＂是保安。＂
　　啥？保安！？吴老师啊，你也太会伤人心了，我简直受不了。我话也没说转身就跑。
　　到了校门口，我停下等车。我感到这个世界已经不属于我了，我多想生出翅膀一下飞回家里，盖上被子痛痛快快的大哭一场啊！
　　＂王锡＂，微弱的声音在叫我。
　　没想到吴老师追到了校门口。
　　吴老师你还来干吗啊？要我骂你吗？换成别人会不会骂呢？可你那一头花白的头发我实在不忍心。
　　我默默地望着远处，不做声。
　　＂王锡，我希望你再考虑考虑好吗？＂她依旧温和。
　　＂我还考虑什么？你说我还需要考虑吗？这么一会你就骗了我两次。保安？哼！我好歹可是个大专生啊？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啊！＂我咆哮着。
　　＂是，我也承认，保安是委屈你了，可还有机会啊，只要你留下来你就有机会。应聘的时候我就很看好你，你能写会画的，明年招生的时候需要宣传啊，你肯定还会有用武之地的。就算在这里你的才华得不到施展你还可以先干着再去别处应聘啊，这里毕竟是大城市，机会有的是啊。＂她很诚恳也很坚决。
　　我又动摇了，我真是不成器，我后悔，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动摇，我肯定就不会留下了，也不会有这一段不堪回首的往事了。
　　三
　　我还是留了下来。
　　吴老师亲自将我带到了校门口的保卫室。她将我介绍给原来的两个保安。我一脸的不高兴，也没心思听吴老师介绍。介绍完毕，吴老师将我叫了出来。
　　＂王锡，记住我的话，在这好好干啊，一定有机会的。＂她拍拍我肩膀，语重心长。
　　我只能点点头，吴老师那慈善的目光让你不得不点头啊，虽然我对保安讨厌至极。
　　原来两个保安一个叫颜真明，一个叫王强。颜真明是小头目，虽然他手下只有王强一个兵。我对颜真明颇有好感：首先是他的名字，和我敬佩的大书法家颜真卿只差一个字，（我曾问他，知道颜真卿吗？他憨厚的回答，不知。是啊他是武警出身以前又是小学毕业从山沟沟里出来的怎么会知道大书法家啊？）再有就是他长得很善良的样子，端正的方脸，憨厚的眼神，走起路来呼呼带风，一派军人作风。那个王强我就极讨厌了：黑不溜球，流里流气，走起路来摇头晃脑，一看就不像好人。
　　保安的工作有几样：一个把好校门，不得随便出入，尤其是学生出去要检查有无班主任的假条；第二每隔一小时巡逻学校一遍；再者，夜里值班。
　　没想到颜真明一上来就让我值夜班了。我最讨厌熬夜了，就跟他说：＂我刚来值夜班一个人行吗？＂
　　＂怎么不行啊？刚来才该锻炼锻炼啊。＂颜真明说起话来可不像他的长相那样和善。
　　＂就是不行，我一个人干不了。＂我本来就心烦，加上颜真明转变的太快，我实在接受不了，就大声顶撞。
　　＂怎么？你还敢不服从安排啊，保安就是军人，军人就得服从指挥听从命令！＂他近乎吼叫了。
　　＂我……＂我一下子被这军人镇住了。
　　＂吵什么啊，有什么好吵的，老颜，他是小孩，何必呢？＂王强说话天生沙哑。
　　＂他敢不听指挥啊＂，颜真明拧着脖子说。
　　＂我看这样啊，他刚来我陪他一块值夜班，带他带。＂王强继续圆场。
　　＂哎！好吧，你说的也有点道理哈，就这样先让王强带一带你，今晚上开始值夜班。＂
　　虽然我还是讨厌王强，可他这么替我解围我对他有些感激了。那个颜真明我却烦透了他，甚至是恨他，这种恨不单是因为他对我的态度差，还因为我对做保安固有的烦。我想值夜班就值吧，你说什么我都听着，反正我也在这干不了多久，我已经想好了，安顿几天我就出去应聘，我要离开这伤心地。
　　夜里，颜真明在里屋睡着了（保安室一共三间，最外边是冲校门的，平时我们在这里值班。往里一间是他们俩睡觉的地方，简单的两张旧床，一张破桌子放一台旧电视。里间还有一个小套间是学校的一个小配电室，也安放了一张小床，那里就是我睡觉得地方了。这里极不安全，我找颜真明反映，他说外边睡不开了只能睡里边，这也是命令。我想狗屁命令，我实在不愿和他这土包子加军阀干仗，当然我可能真干不过他，他可武警出身一身腱子肉啊。所以我只能继续受委屈）。王强和我啦起了呱。
　　＂你觉得老颜咋样？＂
　　＂不怎么样。＂我其实也不怎么愿理王强。
　　＂他啊，其实挺老实，就是太倔强，倔强的有点傻，加上在部队呆了多年，一股子军人气，你慢慢会习惯的。＂
　　别看王强长得不咋样可说出话来却十分在理，好像读过书的人。我渐渐的和他聊了起来，那一夜我们聊得很投机，我一下子觉得王强很不错。
　　王强说，他是中专毕业。我知道那个年代中专其实比我这大专还厉害，反正我们那里是考不上中专的才读高中考大学的，好学生都上中专了。他这么一说我竟然敬佩他了。
　　王强说，他毕业后就到他们县里的公路收费站工作了。他是靠他一个哥哥的关系进收费站的。本来他在收费站干的好好的，可他交了一个女朋友之后就坏了。他说，那个女友很美，他深爱着她。女友其实瞧不起王强，王强长得不出众，家里又穷。为了博得女友的欢心，王强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在女友身上花了数不清的钱。可他那点工资怎么够啊，家里父母都是农民还得靠他养。眼看女友要和他分手了，王强苦苦哀求。女友说，你给我买一枚一万块的戒指我就嫁给你。王强狠狠心拿着仅有的几百块钱去赌了。结果很快他就输光了，还欠了别人上千块。女人抛弃了他。他哭了整整一宿。他决定做有钱人。可他仅仅是个收费的怎么能成了有钱人啊。他铤而走险，拿着收费站的钱去赌。开始赢了不少，他就加大了筹码。结果一天晚上一下子将收费站的十几万块输了进去。王强慌了，给哥哥打电话，哥哥说你辞职吧，别等着人家办你了，那样会坐牢的。不得已，王强辞职来到千里之外的A城打工。
　　王强说，他也想凭着自己的中专学历在A城这样繁华的大都市混出个样来。可他到处应聘处处碰壁。肯聘用他的地方都是混不了几个钱的。他索性自暴自弃，来到这学校做保安，他说他在外边疯够了，他想来这学校清静清静。
　　最后，王强一脸严肃的说，你还没恋爱过吧？记住，女人是老虎，是祸水，尤其一个人在外千万别招惹女人。
　　我没把他的话当什么，我压根就没想在这里呆多久，更何谈女人啊？
　　四
　　不幸的是我还是沾上了女人。
　　就在我值夜班的第三个晚上，颜真明睡了，王强出去巡逻。我一个人呆坐着。我想明天我该去应聘了。对了我该练练我的书法了，应聘的时候该用得上啊。
　　我拿出了从家里带来的笔墨，将一张旧报纸铺在值班室的桌子上写了起来。书法，是唯一可以让我心静的宝贝了，写着写着就忘我了。
　　＂呵呵，你也喜欢书法啊？＂一个女孩清脆的声音。
　　我被吓了一跳。转身见一个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头发不长不短，眼睛不大不小的女生冲我微笑。仔细看，她身材不高不矮却是袅袅婷婷的，头发不长不短却正是我喜欢的自然微黄的直发，眼睛不大不小却是精致的双眼皮透着一股子俏皮与灵气。
　　我不知说什么了，我还是第一次单独面对一个学生。她却笑着走到我跟前。
　　＂吆，写的还不错呢。＂女生看了我写的字。她的头发正好在我的眼前，那样近，甚至有些许几根都触到了我的脸。我分明闻到了女孩头发上的香气，不，也许这是她全身散发出来的吧，这香气不是洗发水的香，不是香水的香，这是体香吧。我被这香气迷住了。二十几岁了还没有一个女孩这样把我迷住。大学三年是匆匆而过的，那时候我只想好好学，毕竟我是农村的孩子，我不敢奢望什么大学里的恋爱，再说我们班里仅有四个女生啊，唯一一个有点姿色的入学一报到就被他的老乡抢跑了。高中情窦初开，倒是喜欢过一个女孩，但仅仅是偷偷的喜欢，哪里这么近距离过啊。记得读大学时，舍友说过，什么是缘份啊？男女之间其实就是靠一种体香建立缘分的，如果两人有缘那么他们首先会被彼此的体香所吸引。难道眼前这女孩的香气就是那种建立缘分的体香吗？
　　＂你写得是颜体？＂女孩问。
　　＂哦，对，对对，是，是颜体。＂我一下子回过神来，竟然脸红了。
　　＂写的真不错，很见功力哦。＂她在夸我。
　　我莫名的兴奋。
　　＂你也懂书法？＂我有些心跳，有些紧张。
　　＂瞧你说的，我练了好几年了，小学三年级就开始写，那时候是妈妈逼着写，后来就真喜欢上了，我也喜欢颜体，颜体显着憨厚老实，我喜欢。＂女孩噼里啪啦说着。
　　我只能＂哦哦＂的应着。我跟不上她的节奏，我成了聚精会神的听众。我深深地被她吸引。不单是她的体香，还有她的银铃般的声音，还有她举手投足间的俏皮大方、活泼可爱，还有她竟然懂得那么多的书法知识。
　　＂我也是小学三年级练书法的，我们三年级就有书法课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我也被她感染打开了话匣子。
　　＂哦。我可以写几笔吗？＂
　　＂当然，当然可以，我这条件可差点，只有报纸。＂
　　＂报纸练字最好，吸水性好，宣纸太贵，练字最好就是报纸了。＂边说她已经拿起了笔写了一个大大的＂王＂字。
　　那＂王＂字好像从颜真卿的碑帖上拓下一般，是标准的颜体，很见功力。我敬佩之心油然而生。我忽然想到，那位舍友说，男女之间的恋爱是建立在互相崇拜的基础上的。
　　＂你姓王对吧？＂
　　＂哦……＂
　　＂叫王锡？＂没等我说完她就接着说出了我的名字。我惊讶，我才来了四天，她怎么会知道我名字啊。
　　＂呵呵，你怎么知道啊。＂我笑着说，这是我来A城四天第一次笑。
　　＂嘻嘻，这个你管不着，反正我知道。＂她俏皮的像个小丫头。
　　我们谈了很久，我觉得跟她怎么那么有默契，有那么多话可说啊。莫非是这四天没怎么说话憋的？还是碰到了知己倾诉啊？
　　她跟我说，她家就是A城的，父母做买卖。她不喜欢这破学校，可父母非让她读……当然我们说的最多的是书法，谈到兴致处还写上几笔，我们不停的吹捧对方，说对方的字好。
　　＂呵呵，聊什么呢？这么火热。我可在外边听老久了。＂王强忽然进来了。
　　是啊，他都出去巡逻快两个小时了。我和女孩竟然聊了近两个小时。
　　＂李丹，你还不睡觉去啊。都十一点了，再不去我告你班主任了。＂王强严厉得对女孩说。
　　我在一旁听着，她叫李丹啊，都两个小时了，我竟然忘记问她叫什么了。
　　李丹说了句，＂别别，这就睡。＂转身推门走了。忽的她又进来，＂忘了跟你借本字帖了。＂没等我同意她拿起桌上的颜体字帖飞快的跑出去了，黑暗中留下了她清脆的声音：＂过几天还你，明天再来找你啊。＂
　　王强直勾勾的瞪着我。
　　＂看我干吗？＂我回避他的眼神。
　　＂干吗？你小子我看快完蛋了。＂王强很认真，像对儿子说话一样。
　　＂你说啥啊，我怎么完蛋了啊？＂
　　＂跟你说了不让你招惹女人你还不听啊。＂
　　＂你说什么啊，我怎么招惹女人了？＂
　　＂那，＂他指指走远的李丹说。
　　＂什么啊，她只是学生，我刚才跟她说了几句话。＂
　　＂几句话，哈哈，我可在外边听了快一小时了，你们聊了差不多两小时吧？＂
　　＂是又怎么样，她喜欢书法，我也爱好，只不过是聊共同爱好而已。能怎么样啊？＂
　　＂呵呵，＂王强诡秘的一笑说，＂你没听说过，爱情源自共同的爱好吗？你喜欢她对吧？＂
　　＂你也太夸张了吧，有共同爱好的多了，哪来的臭理论啊。＂我嘴上这样说，心里却犯嘀咕：我经历太少了，也缺少社会经验，二十多年了都是在学校里度过的，根本没有王强看人这样准。他一下子就把我看透了，他说的没错，我是喜欢上李丹了，这莫非就叫一见钟情？至于王强说的爱情源自共同的爱好的臭理论我也觉得可能有点道理吧。
　　那天夜班我们两个又围绕李丹聊了起来。
　　从王强那里我了解到：李丹是建筑系的新生，看似单纯，其实刚来就有男朋友了，她男朋友叫孙杰，是她同学。
　　王强把我当成了他的兄弟。他说，兄弟我知道你是农村出来的，老实巴交，有以前的教训我真不愿看到你这么个好孩子再被教训一次。他说，你一个人在外，刚刚踏入社会，身边没有亲朋好友，没有资本谈恋爱。社会远比你想像的复杂。
　　我一个劲的强调，我说我懂，可我怎么会喜欢一个女学生，她太小了，再说也有男朋友了。
　　王强说，从我的话中他就知道我打心眼里喜欢上了李丹。我问他怎么知道。他说，你只是强调李丹是女学生、有男朋友，可你并没有说不喜欢她这个人，也就是说如果她不是学生，没有男朋友你肯定会喜欢的。只是你现在在心里偷着喜欢，说不定哪天就会爆发出来。
　　我对他的话一笑了之。
　　可我心里清楚，他说的是很有道理的，他猜透了我的心思，我对李丹一见钟情了，而且很严重，不然当我听到他说李丹有男友的时候我的心怎会咯噔一下呢？我更赞同他的话，我一个人在外孤立无援，我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我要坚决把这所谓的一见钟情压制住，直至它消亡。
　　五
　　白天我可以休息一天。我出去应聘了。
　　我买了一大堆报纸，把里面的招聘广告看了个底掉，拣出一个最适合我的去了。结果忙活了一天，浪费了我十几块的钱却是以失败告终。
　　回来的公交车上我想：难道偌大个A城竟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吗？看着繁华的街道，街道上阔气的红男绿女，难道这一切只能是别人的而自己只是个看客吗？我不甘心。
　　回来后，王强问我：＂上哪玩去了？＂
　　＂胡乱逛逛。＂
　　＂呵呵，别骗我了，出去应聘了？＂王强很得意的样子。
　　＂你怎么知道啊？＂
　　＂你小子，啥心思我还不懂，我知道你肯定不愿呆在这破地方，你一来了就想走了对不？＂
　　＂对，难道你愿呆在这里？＂
　　＂是，我也不愿呆这里，可我只能呆在这里。＂
　　王强又说起了他以前应聘碰壁的事。他劝我说，这繁华大都市看着热闹，令人向往，可它不属于我们这些土里生土里长的农村人，这都市太复杂，不是我们这些土包子能融进去的。再说我这可怜的专科也实在拿不出手。干脆了了这份心思，安安静静的呆在这里，让老家人给你找个像样的工作，然后回去。我对他的话不以为然，我不相信就没有我王锡的容身之地。
　　晚上，王强出去巡逻。临走前他丢下一句：＂待会那小丫头肯定会来找你，你可千万别理她了，让她回去睡觉。＂我看字帖没理他。
　　我看着字帖，心思早飞到李丹身上。白天忙碌着没想到这种——这种东西叫什么呢？这难道就是思念吗？这种东西在我心里疯长，让我心神不宁，我觉得做什么事都没意思，只想李丹快点出现。
　　在这种东西快把我搞疯的时候，李丹真来了。
　　她站在门口看着我呵呵地笑。
　　＂进来啊。＂我不由自主。
　　＂可以吗？＂李丹问，人已经蹑手蹑脚的进来了。
　　＂你怎么像做贼啊？＂我说。
　　＂呵呵，本来就是做贼。都几点了＂，李丹一下子假装严肃。
　　＂喔，都快十点了啊。＂我看看墙上的钟说，＂你该休息了。＂
　　＂怎么不欢迎吗？＂李丹忽然一脸的不高兴，转身就要走。
　　＂不，别……＂我吞吞吐吐，真怕她一下子消失了。
　　＂呵呵，你不舍得我走啊？＂她又笑得那样灿烂。
　　我低头不说话。我知道我真舍不得她走啊。
　　＂你还有字帖啊，我待会拿走可以吗？＂李丹走到我身边拿起了桌上的字帖。
　　＂可以啊，当然，只要你喜欢。＂我又闻到了那种香味。
　　＂哎，你这里什么味啊？是墨汁香吗？不是。＂说着她凑到我跟前装小狗的样子嗅起来。
　　＂呵呵，你这是干嘛啊。＂我来A城第二次笑了。
　　李丹根本不理我，肆无忌惮的闻着，甚至鼻子都快贴到我脸上，弄得我脸一阵阵的发红。
　　＂呵，是你身上的味。＂李丹说，＂你身上很好闻嗌，不像孙杰一股烟味，也不像别的男生一股油味。＂
　　＂孙杰是谁啊？＂我装作不知道。
　　＂哦，我的死男友。＂
　　＂你都有男友了啊，你才那么小。＂
　　＂怎么啊，你老土了吧，我们班上女生差不多都有啊，没有的都是丑的没人要了。＂
　　我惊讶，我深深感到我和她聊得很投机可却又有遥远的距离。
　　＂李丹！快睡觉去。＂王强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进来了。
　　李丹吓得拿起桌上的字帖溜走了，到门口的时候她回头冲我笑了。
　　＂唉，你啊，玩完喽。＂王强只说了这一句，他没有再进行他的长篇大论。夜里他也没怎么说话，只是犯困打盹。我却精神的不得了。我隐隐感到，李丹可能真像王强说的不是那么单纯，而且我知道我和她有一段很长的距离是怎么也拉不近的。
　　很快我来A城已经一个月了。李丹几乎天天晚上来找我玩。
　　王强倒是不再和我说什么，他觉得我无药可救。他每次只说一句话，你小心点。颜真明却来劲了，他极力反对李丹来找我。他说，学校规定晚十点熄灯睡觉，李丹每次都来玩到快十一点这违反校规了。他还说，这是保卫室，一个女学生总是来这里会扰乱工作秩序。我对他的话嗤之以鼻。李丹每次也发挥小姑娘的优势，嘴巴很甜，左一个颜大哥右一个颜大哥的叫着，还时常拿点好吃的贿赂他。开始这些还都管用的，可快一个月了再加上我私自放李丹出校的事让颜真明实在忍不住冲我发作了。
　　事情是这样的。那天下午，李丹和孙杰偷偷摸摸的来到保卫室。
　　＂我没算错，今天是王锡值班。＂李丹进来转身对身后的孙杰说。
　　＂放我们出去吧？＂李丹有点央求的口气。
　　其实这一个月的时间我不知道私下放走李丹多少次了，只要我白天值班李丹就会来找我让我放他出去玩。这次带着男朋友还是第一次。李丹也第一次央求我。
　　＂不大好吧。＂我没有了以前的爽快，其实这也不是什么按校规办事，这是我的私心。我不愿看到孙杰和她成双入对的。我见到他俩在一块就莫名的气愤。
　　＂求你了，好王锡。＂李丹过来拉着我的手摇晃着。
　　我第一次感觉到了她温柔的手，那样柔滑。
　　＂好王锡，好哥哥。＂李丹继续她的温柔攻势，甚至第一次叫我哥哥。
　　其实我很讨厌他叫我哥哥，好像这意味着我只能是她的哥哥而不可能是别的。可我又喜欢她这样甜蜜的叫着，人家不是说嘛，＂别哥哥妹妹的容易出事。＂
　　我经不住李丹的温柔，放他们出去了。
　　颜真明知道了，冲我大发雷霆。
　　＂你这是干什么，一次两次三次也就够了，你还没完没了了。你都放了她多少次了，还有数吗？你还想干嘛？＂
　　＂是，我不想干了，早不想干了，我受够你了。＂我一个月来一直没和他顶撞，这次我忍不住了，不光是冲他，还有我看到李丹挽着他男友的胳膊亲密的出校门那股莫名的火也正没处发泄呢。
　　＂啥？你说啥？我还受够你了呢，你滚啊，快滚。＂颜真明比我的声音还大。
　　＂你没那资格，别当自己多了不起似的。你看你那熊样。＂
　　＂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再说一遍？＂颜真明用手点着我的鼻尖。
　　＂你这熊样，我就说了。＂
　　＂再让你说。＂颜真明一个蹩腿把我放倒在地。
　　我站起来想冲他过去，他已经一拳打过来，我鼻子里流出了鲜血。
　　我捂着鼻子，又想靠前，颜真明又是一脚把我踹出老远。我挣扎着想站起来，颜真明也冲我奔来，后面王强一下子拦腰将他抱住。
　　已经围过来好多人，学生、老师都有。他们都呆了。
　　一双温柔的手挽住了我的胳膊。我一看是李丹。
　　＂你没走啊？＂我擦擦流到嘴角的血说。
　　＂呜呜。＂李丹一下子哭了，她哭得那样伤心。
　　＂你哭什么啊。＂可是我也流泪了。
　　李丹不停地从她的小包里拿出面巾纸给我擦着血，擦着灰。
　　＂颜真明，你个坏家伙，你凭什么打人啊。＂我第一次见李丹这样发疯似的样子。
　　颜真明已经被王强拖回保卫室了。
　　李丹丢下孙杰，扶着我去校卫生室了。路上，我一个劲的说，不用扶。可她这样扶着我又让我感到莫大的幸福，我真想这么一直走下去，看不到尽头。
　　我甚至忘记了疼痛。
　　六
　　李丹和孙杰分手了。
　　这是在我伤愈的时候李丹亲口和我说的。我问她为何。她轻笑一下不回答。我猜想可能是我受伤这段时间李丹整天照顾我的原因吧。这半个月的时间，李丹一有空就来看我，甚至课间几分钟，甚至逃课。
　　晚上，李丹会扶着我在操场上一圈圈散步。学校实在太小，连学生谈恋爱的地方都没有，这操场就成了唯一可以约会的地点。
　　＂你瞧。＂李丹指着角落里抱在一块的一对偷偷的对我说。
　　＂什么啊？＂我装迷糊。
　　＂傻瓜。＂李丹不再叫我哥，其实叫我哥也只有那一次而已。
　　我看到李丹有些羞涩的低下了头。她扶着我胳膊的手慢慢滑到我手上。我躲闪几下，一下子将她那娇小的手紧紧握住。
　　＂你喜欢我吗？＂李丹依然低着头。
　　＂喜欢，当然喜欢，见你第一面就喜欢了。＂
　　李丹将头深深的埋进我怀里。我将王强的话抛在了脑后，我忘记了我下的决心。我忘乎所以，我陶醉在李丹温柔的手里，陶醉在李丹娇滴滴的喘息中，陶醉在李丹身上弥漫的香气里。
　　我托起李丹的脸，她闭上了眼睛。我的唇碰到她的唇上，就在接触到她唇的一霎那我感到浑身一颤，我也闭上了眼。两个人融在一块……
　　在李丹精心照料下我很快就好了。这也许就是爱的力量吧。虽然我浑身疼痛可心里却是暖暖的，这种暖是我二十多年不曾感到过的。它不像母爱那样慈祥，不是父爱的深沉，它像汩汩清泉滋润着你，让你容光焕发、精神百倍。我一有时间就和李丹泡在一块，她为了见我也经常逃课。虽然这样即影响了我的工作也影响了她的学习，虽然这样免不了被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虽然我是农村来的小保安她是大城市的大学生，可我已经忘乎所以，我顾不了这么多，我一秒钟见不到她都会发疯。我甚至忘记了刚来的时候下的决心，我也没有时间去应聘，我觉得现在的一切都那样美好：她挽着我的手一块逛街，我感到我已经和A城的红男绿女没什么区别了；她靠在我的肩头，我感到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们在一起交流书法，在一起谈论人生；我可以任意的抚摸她的头发，我可以肆无忌惮的吻她……
　　这天我去找吴老师了。我将一份写好的申请递给她。吴老师看完后摘下眼镜，对我说：＂你的想法很好，可我真不一定能办到。我只能尽我所能帮帮你。＂我的申请大意是这样的：由于我和保安组长颜真明关系不和，甚至闹到打架的地步在学校造成了非常恶劣的影响，希望学校考虑将我调离这一岗位。
　　我对吴老师说：＂听说学校要招聘体育老师了，我学的虽然是管理专业但毕竟是体院毕业，希望能给我个机会让我试试。＂
　　＂嗯，这倒是个机会。＂吴老师说，＂我尽量帮你，你先安心干。＂
　　最后吴老师还语重心长的和我聊了很多，其中就涉及到我和李丹的事，她无非是劝我别和李丹那么近。可我怎能听得进她的话啊。
　　调岗的事我从一到校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只不过从没像现在这么迫切过：我不愿以一个保安的身份和李丹恋爱，我在她面前实在抬不起头，虽然她从没抱怨过；我讨厌颜真明尤其是打架之后，尤其是我和李丹恋爱后他横加干涉在一边指手画脚。
　　眼看学校招聘体育老师就要到期了，吴老师还没给我消息。我急得不得了。李丹看出我的心思，她缓缓的对我说：＂怎么了？闷闷不乐的，我不好吗？＂
　　＂不，你很好，你是上天赐给我的宝贝。＂我说。
　　＂这还差不多＂，说着，她将一个吻印在我脸上。
　　＂是不是因为工作啊？别那么愁眉不展了，不管你干啥我都喜欢你。＂李丹点了一下我的眉毛说。
　　＂你真好，可我毕竟是个男子汉，我不想这么平庸。吴老师都答应我了，可都那么久了她也不给我个信。＂
　　＂我觉得她很为难吧，你该去找校长，吴老师怎么也只是他手下的兵啊。＂
　　＂我想过找校长，可平时我工作那么差，还打架，他肯定不愿理我。＂
　　＂嗯——对了，你找韩校长。他人不错的，好像他也很喜欢书法，也许因为书法他能帮帮你。＂
　　韩校长是副校长，平时学校的事都是他管的。学校的老板也就是正校长很少在学校办公，也不知他整天出出进进的坐着A6忙啥。韩校长的确喜欢书法，他的样子也真像一位书法大家，快70岁了鹤发童颜，而且韩校长知道我喜欢书法，还当面夸我写的好，他曾让我为学校写过不少东西比如墙壁上的标语什么的。
　　李丹这么说，一下子让我兴奋起来，我狠狠的在她的脸蛋上亲了一下。
　　我又将调岗申请交给了韩校长。韩校长看过之后嘴皮子颤抖几下没有作声。沉默了许久，他丢下一句＂你先干好你的工作再说＂，端着茶杯走了。
　　我失望。还是李丹安慰我，她买了大杯的冰激凌送到我嘴里，＂没事，这样挺好啊，我相信你，凭你的才华会好起来的。＂
　　＂可我，我觉得挺对不起你的，我一个月就那么点钱，自己都喂不饱，怎么……＂不等我说完，李丹温柔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嘴。
　　＂不许说，不管怎样我都喜欢你。＂
　　我流下了眼泪。我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世上的事总是这样：当你失望至极的时候往往就会有了转机。我清楚的记得那天是2000年12月29日。吴老师告诉我，学校研究决定让我下学期做体育老师了。我兴奋地要死，我抱着李丹在校外的原野上奔跑着呼喊着。我平生第一次尝到了事业成功带来的喜悦，虽然这在别人看来微不足道。
　　七
　　放寒假了。我决定不回老家。父亲给我打电话让我回去，我说我在试用期学校不允许回去。
　　我对父亲撒了谎，其实我不回去是自私的：一是为了李丹，我怎么舍得离开她哪怕一秒钟啊；再就是我这几个月混得实在不怎么样，带来的五百块钱一点都没有增加，我想不说衣锦还乡吧怎么着也得像模像样的回家吧。
　　我临时还在保卫工作，得等下学期开学我才能离开这鬼地方。颜真明和王强都回家了，据说颜真明还是回家结婚了。我纳闷他那样的竟然也有姑娘喜欢？李丹也不能天天见了，她也得回家啊。虽然她偶尔也带我到她家去，可我看得出她有点为难，她不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带我回家的，她对她父母讲：我是他们学校的老师，是她的好朋友。她请我原谅这么介绍我，我说没什么。本来嘛，人家那么小，还是学生，父母怎么允许谈恋爱啊；就是允许了，我毕竟是个外地人而且是农村的土包子，李丹怎么能一下子让父母接受我啊？当时我觉得我的这些想法很是了不起，我觉得我很大度，后来证明这完全是自欺欺人。
　　晚上，我一个人对着玻璃窗发呆。校园里黑咕隆咚，没有了往日的喧闹。校门外也仅有几处灯光，南方冬天是没有暖气的，这灯光显得格外的清冷。我披着大衣不禁打了个寒战。
　　校门外有人推门。我赶紧出去。
　　＂开门可以吗？＂黑暗中一个女子央求着。
　　我顺手打开门上的灯。眼前的女子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妖艳：她和我差不多年龄，浓妆艳抹，染着微红的短发，身材是那种S型的，前凸后翘的。说实话我平生最讨厌这种女人了，一看就不是好东西，不是小姐就是二奶。说到小姐，就前几天王强临走前还差点让我玩了小姐。那天晚上我和王强值班，见颜真明睡下了，王强偷偷地对我说，让你看点好东西吧。我说什么啊？他悄悄的将里屋的电视搬出来，又从他衣橱里拿出了一个破旧的影碟机。呵呵，等会你就知道了，他说。结果一会吓我一跳：影碟机里放的是黄片，里面一对老外正在床上像野兽一样做爱。老实说这是我第二次看黄片。第一次是在大学里，那次一个男生竟然在班级聚会时拿出黄片看了起来，吓得我们班四个女生落荒而逃。我对王强说，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让他关掉。可他说，你都这么大小伙子了该看看学学了。还问我，有没有和李丹这样了。我气得挥拳打了他一下，我说我们很纯洁，怎么会这样。王强乐得前仰后合，他说，得了吧，你啊假正经，早晚你们得这样了。我对他嗤之以鼻。可电视里的画面我还是忍不住看了。而且越看我越难受，热血膨胀。王强瞅瞅我，说，怎么了受不了了啊？呵呵，我给你找个地方发泄发泄。说完，他指了指校门外不远处的一家洗头房，虽然快0点了那里面却灯火通明。怎么样？去吗？他问我。我说，我才不去那鬼地方，要去你去。王强真去了，我一个人对着那野兽般的男女煎熬着，我甚至幻想着那里面的两个人是我和李丹，可这只是一闪念，马上我就打了自己一个嘴巴，恨自己为何有这么龌龊的想法。一小时后王强回来了。他精神焕发。他说，里面才来了个小姐很漂亮，活也好，要我去尝尝。我说，我不去。
　　＂能开一下门吗？＂那女子声音不大。
　　＂你是干嘛的？＂我没好气的说。
　　＂哦，我是学校餐厅才来的服务员。＂
　　＂是吗？我怎么没见过你啊？＂我质疑。
　　＂我刚来，真的，麻烦你开一下门好吗？＂
　　我见她说话很客气，眼神中都是真诚，不像骗人的。我把门开了。
　　＂谢谢你。＂女子看了我一眼，向学校餐厅走去。不得不承认她走路的样子很美，好像京剧里的花旦。我不由自主的拿她和李丹比了，李丹走路的确没她好看。我想李丹了，我给李丹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我去餐厅吃饭。餐厅冷清得很，学生都走了，老师也走了大半，除了那些外地的。餐厅里竟然没一个人，都快12点了竟然没人啊。我想今天破例吃一次小炒吧，不吃大锅饭了，于是来到旁边的小炒部。
　　＂服务员，有人吗？＂我吆喝着。
　　好大一会，服务员才出来。我一看竟然是昨晚那个女子。她好像换了个人似的穿了身工作装，头发依然是微红，可脸上却素雅了。
　　我一下子不怎么讨厌她了。＂炒个芹菜。＂我说，虽然吃小炒，可我还是很节省，捡较便宜的吃。平时我都吃学校免费的工作餐的，除了周六周末和李丹出去的时候我才舍得吃点好的。李丹照顾我面子，她总是买单，甚至像吃肯德基那么贵，她都买单。这反而让我更加节俭，我得留着钱维持我男人的面子。
　　她认真记着，不时冲我微笑。她一笑很妩媚，她的笑是和李丹不同的。李丹是天真烂漫，她是妩媚动人。我想世上多数男人是喜欢她这笑的，这是一种性感？
　　＂好，你坐着，一会就好。＂她转身走去。
　　她走路的样子真是好看，即使是穿着工作服也遮挡不住。
　　一会她又来了。这次她径直朝我过来，竟在我身旁坐下了。
　　＂昨晚谢谢你啊？＂她笑着说。
　　＂什么？＂我一愣，＂哦，咳，没什么，谢啥啊。＂
　　＂还是得谢谢你啊，那么晚了，不给我开门我就睡街上了。＂说着她咯咯地笑出了声。她是那种斜向上吊着的单凤眼，一笑就眯成了一道缝，我想到了聊斋里的狐狸精。
　　＂看我干吗？＂她一说，我才发现我竟盯着她直勾勾的看了。
　　这时候厨房招呼她上菜。放下菜后，她依然坐在我旁边。
　　她托着腮盯着我吃。我不好意思，说了句：＂你看我干吗啊？＂
　　＂呵呵＂，她笑得捂住了嘴。我这才闻到她身上的香气，这香气应该是一种香水的味道吧？和李丹身上那种自然地芬芳是不同的。可我并不厌烦这香水味。
　　＂我该怎么谢谢你啊？＂她问。
　　＂咳，谢什么啊，这点小事。＂我边吃边说…
　　＂呵呵，＂她又笑了，＂你是北方人吧？＂
　　＂对啊，你怎么知道？＂
　　＂听口音啊，还有你很豪爽的样子，我以前有个哥哥是北方人。＂
　　哥哥？我想，是情哥哥吧。
　　＂这样，这菜我请你，算我谢谢你了。＂
　　＂这怎么好意思啊，不用了。＂我已经吃完，准备给她钱了。
　　她就是不肯要，我也实在不好意思跟她这小女子争执。
　　晚上，我还是一个人值班，王强说明天才回来。我正对着一张旧报纸发呆，有人推门进来了。我一看是那服务员。
　　＂欢迎吗？＂她笑着，露出了洁白的牙齿。
　　＂哦，＂我一愣，我只顾看她的打扮了，她今天又恢复了昨晚的样子：浓妆艳抹，尤其是那嘴唇像含了血一样，脸上倒是很粉嫩。
　　＂欢迎啊，当然。＂我言不由衷。
　　＂我们一块出去玩啊？＂她说。
　　＂不行，我还得值班的。＂
　　＂没事，这么晚了，也没人，学生不是都放假了啊？＂
　　＂不行啊，总不能锁上门，走人吧？＂我苦笑道。
　　＂没事，我让我们的范厨师帮你看着点就是了。＂说着她转身走了。
　　不大会，她又回来。＂我跟他说好了，他也没事，一会就过来。＂她说。
　　＂你也不管我同不同意啊？＂我故作严肃，其实我也想出去啊，这鬼地方谁愿呆啊，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像个苦行僧，李丹也好几天不见了，实在孤单的难受。
　　＂有大美女陪着你，你能不同意啊？＂她又捂嘴笑了。
　　＂呵呵，＂我也笑，＂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啊？＂
　　＂难道我不美吗？＂她故意靠到我跟前让我看。
　　＂美，美。＂我说，说实话，她的确是美。那是很多男人喜欢的美，只是我一时不怎么能接受。
　　八
　　出门她就招呼了一辆的士。
　　＂去那里啊，＂我问她。我这才发现我竟然稀里糊涂的就跟她坐在了一辆车上，而且挨得那样近。此时，我想到了李丹，我还从没有和李丹之外的女子坐得这样近过。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在冒险。我实在孤单啊，颜真明虽然讨厌可他好歹还是个人啊，可现在连颜真明都走了。我习惯了李丹在身边，她不在了我实在接受不了这种孤单。还有那晚黄片里野兽般的男女时时浮现在我脑海里，让我蠢蠢欲动。这妖艳的女子一出现更让这种欲火燃烧起来。
　　＂随你啊，你喜欢去哪玩啊？＂她说。
　　＂我对这里不熟，你说哪就去哪啊。＂
　　我们一路攀谈，我才知道她叫小凤，是A城一个县里农村的。她来A城打工快一年了，主要是做酒店服务员，前些天刚来学校餐厅。
　　出租车在一个录像厅前停下。我下车一看才发现这里竟然离我的大学那样近。这录像厅是我读书时经常来的地方，在里面我主要看一些球赛的直播。
　　＂你常来这里吗？＂我问。
　　＂来过几次，你来过吗？＂说着她已经挑一个包间坐下了。
　　＂呵呵，这里离我学校很近啊，我以前常来啊，只是没来过包间。＂包间？我怎么跟她进了包间啊？我感到今晚要发生什么了。
　　＂你的学校？大学吗？你是大学生？＂她很惊讶又很兴奋。
　　＂对啊，大学生。＂
　　。＂那你怎么做保安啊？＂
　　＂没办法啊，被骗了，临时做做，下学期就教体育了。＂
　　＂体育？你以前学体育的啊？＂她越来越惊讶。
　　＂算是吧，怎么说呢，说不清。＂
　　演什么电影我已经忘记了。我只记得，她紧贴着我坐着，只记得她浑身弥漫的那种香味让我眩晕。
　　忽然她捂住眼睛将头埋进我怀里了。我吓得往后一闪。
　　＂哎呀，你看电影里，那是啥啊？＂她还捂着眼睛。
　　我一看，竟然是一对男女脱光衣服在热吻。上学时就听说这里夜里放三级片，看来是真的了。心里想排斥不看，可眼睛却不听使唤，这画面太吸引我了。
　　小凤偷偷的将手拿开了，她脸上一阵绯红，这红和她化妆的腮红混在了一块。她不停地往我怀里钻，我不停的躲。她不罢休还是钻，我看着那画面受不了了，不但不躲了，还一把把她紧紧抱在怀里。
　　＂唔——＂她小声叫。或许她惊讶于我的举动，或许我太用力了让她疼。
　　她也紧紧的抱住了我。她抬起头，闭上双眼，将一个火辣辣的红唇递给了我。李丹？李丹也曾经这样。可她不是李丹啊！我不能，不能！我转过脸不看这火辣辣的东西。可立刻我就将小凤的脸抓了过来，像那晚的野兽一样冲着那火辣的红唇狂吻起来。
　　＂唔——＂小凤小声呻吟。我积压在心头的欲火一下子释放出来，太热烈了让她有些无法承受？亦或是她因喜欢热烈而兴奋？我失去了理智，简直成了野兽，我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乳房，而且是白花花挺挺的乳房；我第一次看到了女人的黑森林，而且是浓密的那样诱人。我贪婪的吮吸着那乳房，不，是她的每一寸肌肤。我脑海里一片空白，甚至连李丹是谁都忘记了。我眼前只有那白花花的一片东西，我太需要她了，我进入到她里面。这种进入在李丹那里我想都不敢想，李丹是那么圣洁我不忍侵犯她，我怕玷污了她。
　　小凤闭着眼睛享受着这种进入。我却很快从里面出来。
　　小凤＂噗哧＂一下笑了。她拿出了纸自己留了一张，丢给我一张说：＂快擦擦。＂
　　＂你是第一次？＂她边擦着边问我。
　　＂哦……＂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或许我还没回过神来。
　　＂怪不得这么快啊，你太急了，也怪我，没好好引你。＂她说。
　　我惊讶于她的话。她是一个老手，我怎么感觉到我像个妓女啊？我在被她玩弄？我这才想起了李丹。我对不起李丹！我犯了不可饶恕的错！
　　我这样想着，竟然不自觉的嘟囔出＂对不起＂三个字。
　　＂呵呵，什么对不起啊，我喜欢。＂她说。
　　我开始后悔了，我后悔莫及。我讨厌她了，我一开始没看错，小凤就是妓女。
　　我想走，小凤一把把我抱住。我无法挣脱……
　　小凤的确是妓女。这在王强回来后得到了证实。王强说那晚他去找的就是小凤，小凤刚来做。我感到恶心。我怎么会将第一次给了一个妓女啊！我恶心死了，王强竟然都和她那样了，而且还说她活好。我又庆幸，庆幸李丹不知道这事。可我怎么面对李丹啊，我不敢再去见李丹，我无颜面对。
　　九
　　直到开学，我也没敢见李丹。其实，李丹也没要我去见她。我隐隐的感到李丹离我越来越远了。这是我做贼心虚吗，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开学几天了，李丹也没来找我。我又不敢主动找她。奇怪的是，自从那晚和小凤之后我对李丹的思念减少了很多。是我喜欢上小凤了吗？不是，绝对不是，我怎么会喜欢这样一个烟花女子。是我无颜面对李丹了吗？是，可正因为无颜面对应该更加思念才对啊？
　　小凤经常来找我，我有意躲着她。
　　忽然有一天她对我说，她要走了。我没在意，我觉得无所谓，反正我对你又没有感情。可她真的走了，丢下一张纸条走了。我却对她思念起来。这姑且算是思念吧。其实我记着的只有进入她之后的那种快感。在我看来这根本不叫思念，只有对李丹那才叫思念，这是一种肮脏的东西我使劲的排斥，可我还是思念这东西。
　　李丹依然没来找我，我也不去找她，我反而去找小凤了。我对小凤的思念已经战胜了对李丹的思念。我按照小凤留下的纸条上的地址去找她了。在坐了近两个小时公交车后我找到了那个地方——小凤姑姑家。
　　这是一个破旧的阁楼。在楼梯上我碰到一个女人，我问她，知道小凤吗。她说，知道，她就是小凤的姑姑。可她说，小凤已经走了。我竟然伤心了，我怀疑这伤心是不是真的。
　　我回到学校，回到我的宿舍，我已经成了体育老师，有了自己的宿舍。我躺在床上回想着那晚和小凤的事。
　　忽然小凤推门进来了。不等我反应过来她已经紧紧抱住我疯狂的在我脸上吻着。她脱光了我的衣服，骑在我的身上，她也脱光了，两个白花花的东西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被她征服了，我体会到了世间最快乐的事。
　　小凤光溜溜的躺在我的怀里。她流着泪和我说了很多。到现在我也不知道那些话是真还是假。
　　小凤说，她是去年年初到A城打工的。她一开始在她姑姑的饭店做服务员，可没做几天就觉得太累了，而且挣不了几个钱。于是她走了。她四处打工，可还是挣不到钱，她又爱慕虚荣，喜欢吃好的，穿名牌。这时，她认识了阿亮——一个小流氓。阿亮满足了她的虚荣，带着她整天花天酒地，她虽然知道阿亮不是好人可还是喜欢上了他。阿亮占有了她。很快就又把她抛弃了。小凤说，她当时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自暴自弃，做了妓女。可她实在讨厌那些压在她身上的臭男人，就又跑了出来到我们学校做了服务员。前几天，阿亮突然出现了，来找小凤。小凤不愿见他，他就死死纠缠，扬言要杀了她。最后没办法小凤就到她姑姑那躲了几天。
　　我忽然很同情小凤。我觉得我需要保护她，给她温暖。
　　这天，李丹终于来了。她失去了往日的俏皮与欢喜。我感到事情的严重，她不会知道我和小凤的事了吧？
　　李丹将我拉到了我们经常去的校外的原野。这里有一片茂密的白桦林，还有一片嫩绿的油菜地，油菜地前面就是蜿蜒的长江了。
　　我们面对长江坐下。
　　＂这几天想我没？＂李丹说话依旧是个小姑娘。
　　＂想，当然想啊。＂说着我想抱住李丹。
　　＂想，想怎么没有找我？连个电话也不打？＂李丹一把把我推开。
　　我不知所措，呆立着。
　　李丹哭了，默默地流泪，没有声响。
　　我试图擦掉她的泪水，可她又把我推开了。
　　沉默……我不知如何是好，难道李丹真的知道我和小凤的事了吗？不可能啊？她一直放假在家啊，别人也没人会知道啊。
　　＂你……怎么了？＂我小声问。
　　。李丹只顾低头哭泣，眼泪一滴滴洒落在地上。
　　江上的风吹到脸上，让我打了个寒战，我抱紧了李丹，我要给她温暖，我以为她需要我。
　　＂我们分手吧？＂李丹擦了擦眼泪，很坚决的说。
　　＂为何？＂我也坚决。
　　＂不为何，我不喜欢你，我喜欢别人，我一开始就不喜欢你，对不起，我真的不喜欢你。＂
　　＂为什么？这是为什么？不喜欢我你为何要天天找我，不喜欢我为何要照料我，不喜欢我为何要在操场上吻我？＂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李丹拼命的摇头，眼泪一涌而出。
　　李丹说，她一开始只是很崇拜我的书法，她只想把我当个异性知己，当哥哥。她真正喜欢的人是孙杰，她很爱孙杰。她觉得找我玩，照顾我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她从小就活泼，喜欢跟男孩在一块，她觉得这都没什么。可我偏偏误会她了。认识我不久，孙杰喜欢上了班里的另一个女生，向李丹提出分手。李丹接受不了，都想到了自杀。可她骨子里倔强的性格让她觉得不值得。那晚，她扶着我在操场，她也不知道为何会那样，她说，可能是她那一刻太需要爱了吧。后来，我们真的糊里糊涂的恋爱了。她一开始还觉得很新鲜，她也试图忘记和孙杰的一切，可她一直没有做到。直到寒假，孙杰在老家浙江不停地给她打电话，请求她和他合好，她一下动摇了。寒假回来，他们立刻就合好了。她为此向我道歉，她请求我原谅，不要让这种误会一直下去，她希望我们结束。
　　我流着泪听完了她的话。我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心里乱的很，理不出头绪，但有一点我知道我的确自作多情了，人家一个从小在大城市长大的女孩怎么可能喜欢我这小地方的农村人？
　　可我还是回不过神。我偷偷的流泪，甚至拿头撞墙。我无法不思念李丹啊，我觉得整个世界都抛弃了我，生不如死。我真正尝到了什么叫苦痛，苦这种滋味此时在我嘴里是真真切切感觉得到的。即使我假装李丹还在我身边，即使我告诫自己必须把李丹忘记人家根本喜欢的是别人，即使小凤天天泡在我宿舍里带给我生理上的快乐，但那种快乐怎么也抵消不了我对李丹的思念。
　　十
　　时间磨平了一切，我对李丹的思念渐渐消失，虽然在我走过李丹宿舍的时候还会想象她会突然闪现我面前，但心里的苦痛毕竟轻多了。这首先得感谢小凤，我沉迷于和小凤的快乐中了，小凤教会了我男女之间制造快乐的所有方法，我无法自拔，虽然我从骨子里是瞧不起小凤的——毕竟她有过不好的过去——甚至当我压在她身上的时候我会有那么一丝的恶心，可正因为有了这点恶心，更让我肆无忌惮的压她身上去。再有我的身份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转变，我成了体育老师，而且带四个班的体育。我很想把工作做好，我把大半的心思都放在了体育课上。
　　偶尔我也会到保卫室去玩。虽然那里一直是我讨厌的地方，可真的离开了我才觉得那里有我需要的东西：在那里我可以静静的练习书法，可以静下心想好多事，可以听王强似乎很荒谬的演讲。王强见了我不像以往那么热情了，他眼神中充满鄙视，他冷冷的丢下一句，＂来干嘛啊王老师＂，就躲我远远的了。倒是颜真明对我比以前热情多了，他甚至对那次打我的事向我道歉，而且他会很主动面带微笑的跟我打招呼：＂你好，王老师。＂他们这样奇怪的转变让我无法接受。颜真明不但对我热情了，对任何人都不像以前那么冷冰冰一股子军人作风了，他脸上总挂满了笑。我问王强，颜真明怎么变化那么大？王强并不愿搭理我，又丢下一句＂人家有老婆了＂，就离我远远地了。颜真明寒假的时候的确有了老婆，虽说还没结婚但颜真明还是将他老婆带到了学校而且两人在校外租了房子住。一次，颜真明嬉皮笑脸的问我：＂你和小凤一晚上几次啊？＂我惊讶他怎么会知道小凤啊？我装迷糊：＂什么小凤啊。＂颜真明哈哈大笑说：＂全学校都知道了，你还装迷糊。＂我想知道了又怎样。我也诡秘的问颜真明：＂你和嫂子一晚上几次啊。＂＂三次，不五次，对最多一回五次。＂颜真明边说边拿手指数着。我笑，我没想到颜真明那么可爱，像个孩子，啥都敢说。我觉得自己在某些方面其实是和他很像的。王强则不同，他和我是不同的，别看他装傻卖呆，可他心思很深，我总觉得他会比我们两个人都有出息。
　　结果真被我猜中了，王强不久就走了，他走的时候什么信息都没留下，只是跟颜真明打了个招呼。听颜真明说，他还感谢颜真明两年来对他的关照，让他学会了很多做人的道理。至于他去干嘛了王强并没有说，只是告诉颜真明他要回老家。我猜想，他一定靠他哥哥的关系又回到收费站了吧？或者去了更好的地方？到现在都让我纳闷的是：为何王强会说颜真明让他学会了很多做人的道理啊？我却感觉王强和颜真明根本是两类人，王强以前不总说颜真明傻的吗？
　　眼看就要五一了。我决定回老家看看，虽然我不是衣锦还乡，可我实在想回老家的窝里呆几天。
　　可还没等我走，就出了事不得不逼着我走了，这一走就让我永远离开了A城。
　　那天我正和小凤在宿舍里温存。一个穿皮衣的男人一脚就将门踹飞了。我赶紧穿衣服，小凤吓得直往我怀里钻。男人留着长发，戴墨镜，他径直将小凤一把从我怀里拽了出去。小凤光着身子摔到地上。
　　＂你干嘛！＂我噌得站起，吼着。
　　＂干嘛？揍你！＂不由我分说男人冲我就是一拳。
　　这一拳比颜真明那一下还严重，我的左眼直接看不清了。我挣扎着站起，男人的手又到了，抓住我就是一阵暴揍。
　　我的脸上、身上噼噼啪啪的挨着拳头。我忘记了躲闪，甚至忘记了疼痛。我模模糊糊的听到小凤凄厉的哭叫声，在这哭叫声中我脑子闪过很多东西：父母太阳下耕作的身影；王强诡秘的笑；天真的李丹；吴老师，韩校长……
　　当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床边竟是颜真明。
　　我一下子流泪了。我想坐起来跟颜真明说句话，可我这才发现我浑身像散了一样，只剩疼痛了——疼痛到麻木。颜真明忙扶住我对我说：＂躺下，快躺下。＂
　　我听颜真明说，那男人将小凤拖走了，光着身子拖走的，全校的人都看到了。他看到我光着身子躺在血泊中，就将我送到了医院。
　　我五雷轰顶。那男人一定是阿亮了。这次我丢人丢大了。吴老师一定看到我光着屁股了吧？李丹呢？全学校的师生呢？我想着又昏睡过去。
　　我再醒来的时候感觉身体轻松了许多。只是心情依旧沉重。
　　我一个劲地谢着颜真明。颜真明憨笑，他说：＂没啥，毕竟我们在一块呆过近半年呢。＂
　　他对我说：＂兄弟，你真的不适合在这大城市混。我做保安是老本行，你是刚毕业的学生，社会经验太少，这里有太复杂，你还不如回家。你老家虽是小地方可人家不是说吗‘宁做小庙的大和尚，不做大庙的小和尚’，我看你还是回去吧。
　　我重重的点头。我的确融不进这里，我该回家了。对了，江边的油菜花该开了吧？一定开成了漫无边际的一片黄。我该去看看它们，看完了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