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八月十五月儿圆


  我回来了,和童年的伙伴又相会了。
  立春出身好,在大队的铁匠炉打铁,在农村,这是好活儿,一般人干人上的。他听说我回来了,打了一把炉钩子,一把煤铲子送到家里。
  老六在四八一O厂工作,因工厂武斗和派别斗争,不敢去上班。
  小梅子的爸爸被改造过,她家是富农,解放后他爸拉大马车卖这卖那,被定成投机倒把罪判了七年。她家也去过东北,住了没几年就回旅顺务农了。小梅子的四叔在沈阳体院。六O年自然灾害,学校解散了,回乡务农了。小梅子老叔也考上了四八一O厂的技校,因出身富农,只念了一年,也被勒令回家了。
  小梅子爸属于内部犯,不"戴帽",不管制。加上小梅子的妈十分贤惠能干,所以她没受太多苦,比我幸福。
  我们回来不久,农场的公函就到了大队。一天,大队在批斗四类份子之后,大喇叭里喊爸的名字,让他上台。我在下面心怦怦的跳,不知他们会怎么处置爸。爸站在台上弯腰低头,听着大队治保主任念着农场来的公函,公函上对爸的评议很好,大队决定不给爸戴帽了,接受贫下中农监督。农村讲究成份,我家是贫农只要不戴帽子,政治压力就小了许多。
  刚回来,什么东西都要添置。锅碗瓢盆、劳动工具,退场拿回来的几百块钱今天抽一张,明天抽一张,到年底也没剩下几张了。
  在农场吃的是白面,油也很多,生活是不错的。回来上顿下顿大饼子,苞为糊咸菜,真是难以下咽。我们都好说,小妹就不行了。她每天只喝一点糊糊,饼子一口不吃,小脸一天天瘦下去。我看不下去,去鸦乌咀买了几个火烧,藏起来,每天偷着掰一半给她。一天让爸看见了,爸不让我给,说:"饿极了,就吃了。"我不敢再给她买了,就这样,好长一段时间,小妹才由一口两口,渐渐地开始吃饼子了。
  我们家还吃不下,别人家都不够吃的。没多久,就有人跟爸来借粮,说等到秋后分粮再还。我家的粮是回来后按政策标准到粮站买的带皮的粮,回来自己磨。别人家的都是生产队自己打下来的比较湿的粮,加上没有油水,没有副食,家家都不够吃的。
  家里收拾了几天劳动工具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开始跟姑娘们一起去干农活儿。家农村的活儿,我什么都不会,一切从头学起,好在也没有什么技术含量只要肯出力,肯干,很快就上手了。
  我们离开农场后,农场三四天一批,往回遣返。不久,第一批知识青年进入农场。他们就住在原来犯人住的监舍大院里。后来,只遣返就业工人本人及配偶和未成年的子女,已就业的不再跟随走了。原因是大批机耕队的人员都走了,机械都无人使用了。知青刚来,短时间内根本顶不上去。春耕播种都是问题了,故有极少部人极幸运地留了下来。听说,欧阳老师也走了,他们那批开始还不准回原籍,而是安置在黑龙江省各农村。
  紧接着,上海的、哈尔滨的、齐齐哈尔的、鸡西的青年陆续来到农场。原来农场的没有工作的青年,跟他们一起,被编成连队,下面也分排分班,类似建设兵团的样子。战时保家卫国,平时戍边垦荒,这可能就是毛主席的决策。
  与此同时,报纸广播天天播送知识青年要到农村去,到边疆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学校动员,单位动员,街道动员……都要积极地把孩子送到广阔天地里去锻炼。
  自从我回来后,与几个朋友始终保持着联系,我的目的是随时了解情况,我不相信会总这么乱,我坚信我的不公正对待,总有一天会得到纠正。
  北鸦三队是个蔬菜队,地少人多,主要收入来源就是菜园子。队里有三辆马车,每天早上拉着菜送到旅顺市内的菜点上。还有一部分地,种些麦子高粱地瓜玉米,还有秋天的白菜萝卜。打下的粮食按定量分给各家,地瓜5斤合一斤粮。所有的粮也只够分八九个月的口粮,余下不够的国家补贴,到粮站去买带皮的回家自己磨。油也是国家供应,每人每月一两。
  刚回来,吃的还不好说,最难的是烧的。烧什么?市里供应每人每月二十斤煤,队里的玉米秸都留着喂牲口了,地瓜秧子都留着喂猪,总不能吃生的吧。头一年,爸领着我们几个借了辆人拉小车去了小东山,去刨草皮,刨一块草皮,打掉土,抖好了放在车上,回家再晒一晒,刨了好几天,家里有一小堆了。有一天一个干部模样的人上山来,说我们破坏了水土保持,问我们是哪的,第二天再也不敢去了。
  听到刮大风,各家的壮劳力都起早去旅顺拾树叶。我家没有车、麻袋之类的工具,都等别人家拾完了,再去借。我领着大弟去几次,拾几趟。每天烧饭真都是瞅着锅底烧,能省一口火就省一口,有时饭都是不太熟透的。后来爸也花钱弄了辆车,自己家方便多了。在鸦乌咀那几年,去拾树叶,自己拉着车,小弟在后面推,拾得多了,做饭时就敢多添两铲子了。
  生产队有时人多活儿少,就让我们轮着干。有时让出身好的贫下中农干,成份不好或出身不好的就不让干。因为干活儿才有工分,有工分年底才有钱。大弟回老家后,只念了几个月书就不念了。原因是上学也不上课,不学知识,只闹革命,学点语录、诗词报纸材料。生产队大部分孩子都不念了。大的去队里干活儿,还挣点工分,小点的不让干活儿,就在家里干点什么。于是,我求张队长让大弟到队里干活儿,张队长同意了,没想到有几家也有半大孩子的,看见大弟让干活儿了,就跟队长吵了起来。最后张队长决定,让这几个半大孩子都拉小车去城里捡粪。大弟那里十五六岁,整天拉个车去城里捡粪,也没什么吃的。早晨就包了个饼子,也没有菜。一天天在市里各单位各居民区的厕所里,猪圈牛棚里窜。晚上拉满一车粪从旅顺或太阳沟往家走。回来送到粪场,有人给估算多少,再折合成工分。那一年,大弟捡粪挣的工分不少,加上家里我和爸挣的工分,应该能剩余些钱,可结算下来,每个工(10分)才合六角七分钱,全家人辛苦一年,到头来,只剩下二百多块钱。
  回来以后,大妹开始也干活儿了,我是和大姑娘们一帮的,她找的是和她同龄的一帮的,每天都干一样的活儿。大妹在家时因为有我,她有依靠,什么脏活儿累活她都不上前,到生产队干活儿,她就显得不够泼实。头年年底评工分时,全队的男女老幼都坐在一起一个一个评。先是每人讲自己的表现,提出自己要的工分,大家再提,同意不同意。大部分同意就过了,有不同意的,就提出他干活儿有什么毛病,你同意给他几分,大家再举手。第一年大妹才被评了6分,跟老太太工分一个标准。那时女的最高工分是8分,男的是10分,全生产队也没有几个,大部分都是女的7分、7。5分,男的9分、9.5分。成份不好或出身不好的干得再好也评不上最高的工分。
  在鸦乌咀的几年里,我才真正品偿了人生的困苦和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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