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城乡的公交汽车奔驰在田地中间的马路上,本来已经开春,天气也渐渐的暖和了,可前两天气温骤降,下了一场雪,使得马路上的凹坑里积满了雪水。汽车像醉汉一样驰过,溅起几尺高的泥水,使得偶尔的行人远远地躲开。本是前年铺的公路,为何今年就到此地步?在车厢内颠簸的乘客不断地抱怨着,钟小明坐在靠窗的座位上,望着窗外闪过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绿绿的海洋,上面坠着白白的冰点,是雪还是霜,让人看不清。车窗的玻璃也渐渐的蒙上了一层水汽。 钟小明倚在座背上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该怎样面对家人呢?家人看到他这个样子会有什么反应呢?打他一顿?那他巴不得呢。可他却害怕着另一种情况。一个个的村庄在窗外闪过,距家近了,他的心跳也在加剧,怎么以前总赶不到家的汽车却在却在今天异常的迅速,世事总是这样喜欢和人作对。 刺耳的刹车声刺破了钟小明心府的最后一道防线,使他本已激动的心更加狂跳不已。慌忙地下车,慌忙地接下行李,在车已"嗖"地一声远去时,留下的寂静,使钟小明更加地恐慌。还好,从镇子下车到家是有两里路的,这样钟小明便可晚些到家,他为自己所做的事编了许多的借口,却又一一的否定。太阳已经升起来啦,晴天,阳光照在麦地里的雪上,有些刺眼。他便不去看那些雪。太阳的照耀使得冻得硬邦邦的土地开始化冻,钟小明的鞋上很快沾满了泥巴,他猛地甩了一下脚,几块泥土飞出去,翻了几个跟头,粘在几尺远的地上。又因为扛着被褥,他很快觉得背上已有些粘糊糊的感觉,可他却感不到一丝的燥热,却是打脚跟地发冷。 一座座村庄座落在这块平原大地上,也许因为自古平原就少灾少难,交通方便。不知哪个年代,一座不着人眼的村落渐渐地建立了起来,听说是一户从四川而来的姓钟人氏逃难至此,繁衍后代,但这户钟氏人家家丁并不旺,经过几代繁衍,村庄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巴掌大的地方。更有人说,在抗战时,鬼子见其太小,竟未有进村进行扫荡。 鸟瞰这座村庄,一排排房屋构成了一个坐南朝北的"品"字形。中间是贯穿全村的三条要道,独独少了一个向南的方向。听说在很久以前,南边的康庄仗着其地广人多,总是在地界上欺凌钟氏,所以钟氏的先人没有开通向康庄的道路,时隔境迁,先前的恩怨早已随着历史的长河渐渐褪去。 从北路进村,抬眼见到的便是在一排青砖红瓦房中间夹着的那处破落的院落,也许是天意弄人,钟小明家是全村最穷的,泥坯糊起来的墙,大门是一块凸出的部分,上面搭了些红瓦,算是一座门楼。围墙房边的房屋是用青砖夹杂泥土搭垒而成,而那些青砖也由于年代的腐蚀,而松驰脱落下来,墙根下总蒙着一层砖灰。可就是这么一个院落,竟在全村最耀眼的地方,"T"型路的顶头。 那个破落的院落,又鹤立鸡群的展现在眼前,钟小明迟疑了一下走了过去。"小明,星期啦!"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让他打了个寒颤,他迟疑一下,从喉咙里透出一声:"哦。""明他爸,你儿子回来啦!"那人冲着正在门口锯木头的钟有钱大声的喊道。 说起这钟有钱的名字可具有一定的可笑。钟有钱的母亲,也就是钟小明的奶奶,生下了一女二男,大女儿叫钟有花,因为那个年代给女孩儿起名一般都叫什么花啊云啊霞啊的,没有文化的钟奶奶也不例外。可有花这个名字起的却有另一层意思,那就是嫁个有钱人有得花。大儿子叫钟有权,二儿子便是钟有钱。按理说,有这么好的名字家庭也应该好,可他们这个家族既没有钱也没有权。虽说有权在生产队时做过几月的队长,可后来劳动改革,他这个队长也就自然的撤了。由于惭愧这样的名号,钟家兄弟也曾改过名,有权改名宗胜,有钱改名宗辉,可人们还是喜欢戏虐性地叫他们有权,有钱。钟有钱气愤,却又无可奈何,他再也不信起个好名字可以改变命运。于是便给自己的两个儿子起名叫大明,小明。 钟有钱见到儿子急忙去拎他手中的袋子:"不是才去几天吗?怎么就星期了?你的被子拿回来干嘛?有什么不合适吗?"钟小明跟在父亲的背后走进院子,一连串的问题使他有些热泪盈眶,他强忍着哽噎小心地问道:"你上次不是说要走的吗?" "哦……,本来打算去的,可是工地出了事,一位工人从架子上摔了下来,死啦,所以那儿去不成啦。"钟有钱淡漠地说着,生活的艰辛让他的脸上充满了沧桑。钟小明也不记得从什么时候起父亲的笑脸变成了眉头紧蹙。这句话使得钟小明猛的一惊,他只知道父亲每月都会寄回一些钱来,却不知父亲做的工作是那样的危险。 林青云听到丈夫与谁在说话,便一边用束在腰上的围裙擦着手,一边从厨房跑了出来。见到儿子,她猛的一惊:"怎么啦?怎么把被子拿回来啦?"钟有钱也用疑惑的眼光望着儿子。钟小明再也忍不住,眼泪叭叭地落了下来,他垂拉着脑袋,哽噎着说:"我不想上学啦!"说着钻进屋里趴在床上哭了起来。要说他们家的屋子叫房子的话,也可以说是吧。因为在他父亲那个年代别人盖的都是这种房子,只不过别人家都已拆过重盖。他们一家四口还住在那样的房屋里。让我们来仔细地看一下他们的家吧。 走近家门见到一个有些倾倒的门楼,这是他们家二十多年中盖的惟一一座建筑。从大门进入西面便是厨房,说是厨房其实和别人家的牲畜圈差不多。东面敝口算是门,南北西三面由砖块垒成,上面由姝秸一顺坡地搭下去,上面铺了一层塑料布。东面是由四个柱子支撑的棚子,主要放些农具及柴禾什么的。最有特点的建筑要说堂屋啦。门两边是两个不大的窗户,都统一地用塑料布钉着,算是玻璃吧。墙上露出的砖块已有些粉蚀;走进屋里,你可得小心啦,如若你不小心的话,头上会冒上大泡,或者是跌上一脚。下了阶走进屋里,一股阴冷的感觉袭遍全身,如果夏天进去的话,你会感觉里面装了空调,。而如果冬天进去的话,你就会感觉你生活在极地啦。房屋内满当当的,几乎他们家全部的家当都在里面了。而正是这样贫穷的环境,钟家夫妇硬是把小儿子供到了高中。这里面的辛酸苦辣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体味的到啦。 见到儿子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林青云急忙的问:"是不是别人欺负你啦?" "没有。"钟小明抬起头坐在床沿上哽噎着说。 "那为什么不想上学呢?" "就是不想上学啦!什么也学不会!"他以为说完这些话父亲会上来抽他俩耳光。那他正巴不得呢。那样他便可以很倔地不再去上学,也为自己辜负了家人的希望减上一分愧疚。可钟有钱并未有打他,而是点燃了一枝烟吧唧地吸了几口,然后把大半支摁灭在地上,扔在一边,他是从不会这样浪费的。钟有钱抬起头缓缓地说:"你有什么想法说说看。" "我是想,"钟小明看到父亲又点燃了一支烟,估计父亲不会突然地发火啦,便小心地说,"你看,我在学校也学不会,再上学也只是浪费光阴,如若我下了学,那我便可以慢慢地拼搏,去创造自己的生活,走出农村。就是退一万步说,我考上了大学,那也只是拿个死工资,生活千篇一律,也照顾不了您。"林青云打断儿子的话:"我们不需要你们照顾,你们照顾好自己就行了。"钟小明说:"况且我是考不上大学的,在我高中毕业时,我都很大啦,在农村早该找对象啦。这样根据农村的习俗,我就得找对象生孩子,那时牵家带孩子的,也没有了拼搏的心,也不敢去拼搏啦,"钟小明瞅了一下父亲的表情,"你说呢?" "还有两年呢,你咋知道你就考不上大学呢?日后加把劲,一定会考上的!"林青云用坚毅的表情对儿子说。 "你没进学校你咋知道,中国那么多学生,人人都考上大学可能吗?我们学校几千人,真正能考上的也就是三四百人!" "既然回来啦,就在家里休息一天吧,明天再去。"钟有钱说完站起来走了出去,"嘣"地一声碰在了不高的门框上,他打了个趔趄,站稳了脚走了出去。 "大——"钟小明喊了一声,趴在床上。 "听你大的。"林青云看着默不作声的儿子,叹着气走了出去,厨房飘出一股糊味。 儿子的突然行为无异于给钟有钱很大的精神打击,难道真的让儿子退学?大儿子今年已经20岁,不要两年就该结婚,而房子至今没有去盖。小儿子退学是能为家庭减轻一定的负担,他心中没有任何的定论。也许儿子下了学,他们一家就有三口人可以出去挣钱,再加上妻子在家种地和养的两头猪钱,那样不到三五年便可给大儿子盖一所不错的院落。可日后呢?大儿子之后,又该小儿子的婚事,该怎么办?再说小儿子下了学,也就成了地道的农民,那他们家永无出头之日啦。即使现在每年为儿子出使一些学费和生活费,那毕竟不是一下子出完的,可以让他有缓口气的机会。如若儿子一争气考上大学,那他钟家也就扬眉吐气,再不要被别人无视啦。本来对于大儿子他就有愧,原来决定供两个儿子上完大学,可在那一年修善屋顶时,他一不小心从屋顶上滚了下来,腿摔断啦,妻子每天在十里之外的医院照顾他,两个儿子衣食成了问题,懂事的大儿子果断地下学,去照顾弟弟。也正在那年,大儿子再也没有回到学校去,每想到此,他便感到对大儿子愧疚难当。大儿子也把自己的梦想寄托在了弟弟身上,他总是说,不论怎样,也得让弟弟把书读下去,家里供不起我供他。钟有钱思忖着,对,决不能再让小儿子退学,他是家中惟一的希望啦。 一夜未眠,钟小明躺在被窝里,睁着眼看着自家的房顶,条条的竹杆已经有些腐朽,吃劲地顶着上面的瓦片,也许只用小小的劲力就可听到它们不堪忍受的声音。重新修善的部分也露出了残旧,油毡有些地方已张开了嘴巴,泥土迫不及待地拥挤出来垂在边沿上。他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关门时用力太大,一大块土坑塔砸在了他身旁的地上,凹了一个小坑,他庆幸没有砸到自己,要不然不毙命,也得脑震荡留下个后遗症什么的。可害怕归害怕,那毕竟是他的家,离开它,他别无去处。他有时也会想砸死才好呢,省去了许多的烦恼。 看着破败的屋顶,钟小明更加的坚信自己的决择是没有错的。他决定下学的原因也有些是因为感到学习的吃力,可他更相信自己的聪明才智能克服这一切。最让他决定下学的是父亲和哥哥的劳累,他不想再去浪费家里的钱粮,他想着为家庭减轻一些负担。也正是由于自己这个累赘,才让家庭的状况始终没有变化。他曾几次向父亲要求过下学,也曾回家过几次,可次次又都被赶了回去。这回他决定连被褥一块带回家,断了自己的后路,那样父母也无可奈何啦。 当别的同学都开始上早自习时,他却收拾了一下被褥,离开了那个熟悉的学校,他望了一眼气势宏伟的校门,在心中深深地说着:再见了,我亲爱的同学。再见了,我亲爱的校园。 当汤勺最后一次蹚过锅底的声音停止后,钟小明便听到了母亲的喊声:"小明,起床了没?赶快起,吃过饭让你父亲送你去上学!" "我不去上学啦!" "你说什么?"钟有钱两眼眼外凸地站在钟小明的床前。 "我、不、去、上、学、啦!"钟小明大声地喊道。他全然不顾了父亲怒火已烧到头顶。钟有钱一把把他从被窝里拉了出来:"你再说一遍!" "我就是不想上学啦!"钟小明倔将地把头一扭。钟有钱的巴掌也在此时落在了他的身上,接着便是几个巴掌。见到钟小明既不躲,也不哭,他顺手拿起旁边的笤帚,猛抽了几下,可钟小明照旧地一动不动。这时林青云跑进来,拉住他的手,夺去笤帚:"你这样要把娃打死呀!"钟有钱喘着粗气,气愤的他胸脯一挺一挺的,他用食指指着钟小明说:"你给老子滚学校去!"钟小明扭头钻进了被窝,身上传来一阵阵火辣辣的感觉。 几天来,钟有钱总是蹲在墙角抽他的那种劣质烟,一根接着一根。他知道已经无法去改变儿子的想法,可他实在不甘心,儿子就这么的下学,眼看就该考大学了,功败垂成。唉,难道真的是像别人说的自家的坟地里没有冒出官财苗的青烟?他又一次输给了命运。他绝望地猛吸了一口烟,把烟摁灭,剩下的半枝放进了盒里,站了起来。是啊,无论命运怎样的捉弄,人总应该活着。 他从房屋里搬出两袋化肥放在架子车上。大地回春,万物复苏,小麦也度过一冬的睡眠,开始抽节。在这个时期,是最关键的时刻,肥料的盈缺影响着收成的好坏,所以勤劳的农民总会在这个节气对小麦施一次肥,确保夏天的收获。别的人家早在前几天都已施过肥,钟有钱夫妇并不是什么懒人,只是儿子的事让他们无心去理地里的庄稼。 钟有钱把盆子放在车上,拍拍身上的泥渍,冲屋里喊了一声:"走,帮我撒化肥去!" 钟小明可以不去上学,不去吃饭,但他没有权力不干活。作业一个农村的子弟,他下了学,便成为了一个地道的农民。无论他走到哪儿,他都和农民这个名号脱不了干系。是农民就得干活,他一个激灵爬了起来。几天来,很少进食所以脑袋"轰"了一下,他差点摔下去。待他走出院门,父亲已经走得很远啦。 钟有钱递给他一个小一些的盆子,他接过,盛了一盆化肥,开始撒去。也由于腹中空乏,钟小明很快地感到了手足酸软,冷汗淋淋,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好似每走一步都牵动着肚皮,牵动着那个饥肠辘辘的胃。可他还是坚持着,他不想让父亲贬看他,去过又来。他开始渐渐地感到手指有些蜇痛。钟小明看了一下手指上已磨出了点点的嫩肉,化肥由于受到了手指的温度融化啦,浸在嫩肉上。他赶紧在衣服上擦了擦,可不一会照旧如此。好在他家的地不多,五亩多地,半响不到便撒完了。钟小明急忙从地上抓了把土,擦在手上,土质丝丝的凉,让他感到了一丝的舒适。 "累吧?"钟有钱瞥了一下儿子,希望儿子能够发现,在舒适的学堂和这贫瘠的土地的巨大差距。 "不累!"钟小明倔强地推起拉车向家走去。 第二章 当把最后一口馍就着大葱吞下肚后,钟宗辉使劲地打了个饱嗝,然后从旁边的水桶中倒了一碗水,咕嘟地喝了下去,他拍了拍肚子,拾起破烂不堪的手套(其中四个手指都露在外面),一个翻身爬上了工地的架子,架子上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吱、吱"的声音。但这却不是架子原来的声音,而是因为陈旧而欲断裂的声音。钟宗辉和别的工友们早就发现架木已经陈旧,并且再三地向工头说起过,可架木却迟迟没有更换。钟宗辉在上面听着"吱、吱"的声音,不免地骂道:"全他妈的狗娘养的,非得出了事才去更换,妈的,不把农民工的命当回事,全都让你们被钱噎死!"时值夏暑,当钟宗辉爬到自己作业的架层时,已经大汗淋漓。见大多的工友还未上来,他便坐下来脱了上衣拧出汗水。 这时对面也过来一位工友,看样他也是心中十分的窝火,把架子踩地天响,嘴中还不停地骂道:"娘的,把人当牲畜使……"当他走到架板头时,却未有抬脚上去,也许他是忘乎了自己需要向上爬一下的。他一脚踏空,身体"嗖"的一声向下落去,他拼命的扒抓,还好抓到了下层的横木。看到垂在空中的工友,钟宗辉呆在那里,他朦胧地看到这位工友没有抓到横木,而落了下去,血肉模糊。 当"救命"的喊声接二连三地传入钟宗辉的耳朵,他猛地惊醒,一边向下爬,一边对工友大声地喊道:"伙计,坚持一下,坚持一下!"毕竟是干苦力的,钟宗辉很轻易地把工友拉了上来。这时大多的工友也都爬了上来,追问情况,提醒多加小心。上工的铃声照常地响起,只听见工头在上面大声地喊:"干什么呢!还不赶快上工!" 一位工友大声地向下喊道:"有人出事啦……" 工头的声音再没有责备,而是紧张地问道:"怎么样?出人命没有?" "没什么大碍。" "没死就赶快给我干活!" 工人们各自散去,开始他们的作业。 钟宗辉使劲地搓洗着脸,当丝丝的凉气进入每一个毛孔之后,他终于感到自己还立于这个世界上。太阳的曝晒几乎上他昏厥了过去。当他感到已经从沙漠边缘把自己拉回来时,中午的事又凸现在脑际,仿佛那个吊在半空中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头上是广阔浩渺的天空,而身下是几十丈远的大地,他不停地挣扎,大喊,可却孤零零地悬挂在那里,"啪"!他感觉到那根手抓的木架断裂了,猛打了个激凌,背上透心地凉。回过神来,原来是工棚上一根竹竿从上面滑了下来,他长吁了一口气。把毛巾放在脸盆里搓洗着,不一会脸盆里的水便黑的像墨一般。唉,在现在的社会上没有文化就得像驴一样起早贪黑的干活,而且干最重的活拿最少的工资。他仰起头,把湿毛巾贴在脸上,终于又过了一天,他忽然又觉得时间好快,今年已经42岁啦,可他却无从察觉,也许最大的感触是他现在干活渐渐的知道累啦。 钟宗辉正感叹着,忽地感到有人在背后拍他。他转过身,见正是他在中午救的那位工友,由于中午时救人心切,钟宗辉这时才看清这人,中等身材,上身穿着草绿色的短袖,下身是那种便宜货摊上的牛仔裤,尽管上面布满了灰尘,可依旧可以看出那些灰尘是刚刚才沾上去的。短短的寸发,给人一种精神感,脸上有些黝黑,但可以看出这是长期曝晒的原因,从眼角的皱纹可以看出,此人三十多岁,国字脸上,眉目清透,却也可以从中看出一种农民固有的质朴。钟宗辉端祥了一下这个人,忽然觉得有些不礼貌,忙笑着问:"你有啥事?" "大哥,谢谢你今天救了俺,俺这个人也不会说什么话,你一定要跟俺去家里吃顿饭,要不然俺心里实在难安呢。" "这没啥,贪上谁见了也得搭把手不是,你的情我领了,饭就不用吃啦。" "大哥,说什么你也得去,俺已经让老婆在家准备啦。如若不是您救俺,俺就完啦,俺一家也就完啦……"说到这里中年男人的眼眶有些红润,他硬拉着钟宗辉走出工地。 在距工地不到一华里的地方,便是一个由拥挤的民房挤起来的村落,在四周高楼林立的映衬下,这些低矮的房屋便如同贫民窟啦。钟宗辉随着工友走进一所四合式的院子,里面四周分布着七间房屋,从房屋口的摆设来看,每间房屋里面住着一户人家。钟宗辉呆呆地瞅望着,不知他是在为自己的相形见拙而感到自卑,还是在为中国这种普遍式的贫穷而感到悲痛。 "大哥,这边走。"钟宗辉回过神来,随着他走进一间房屋。 "大哥来啦,赶快置菜!"工友对旁边的一位妇女说,想必这便是工友的媳妇啦。钟宗辉看了一眼,女人虽不算漂亮,可也有着农村女人那种特有的质朴和热情。那女人热情地从旁边床下抽出一张凳子放在钟宗辉的眼前:"大哥,你坐,菜马上就好。"钟宗辉笑着,很不自然地挪坐到板凳上。他瞅了一下屋内的摆设,两张床摆立在房间的两侧,说是床,只不过是由两条条凳支起的门板。从一个床的长度看出,他们的孩子还不算很大。床头各摆着一个小柜子,靠里的上空横着一根铁条,上面挂着洗净的衣服。铁条的一头立着一个柜子,约摸有人高低。上面的漆层已有些脱落,但却严严实实地紧闭在那里。也许是放衣服和棉被用的,在门口旁则是一方小桌,上面放着各种餐具和一些生活用品。工友拉过床头的两个柜子,靠在一起,这便是饭桌啦。 "大哥,来坐这边。" "哎,坐。"钟宗辉别扭地向前靠了靠,不一会桌上便摆满了饭菜。工友摆了一下手,那女人便走出门去,钟宗辉慌忙地站起:"让弟妹一块坐。" "她还得接孩子呢!" 钟宗辉别扭地坐下,工友忙斟上酒:"大哥,不知该咋称呼你?" "我叫——钟宗辉,你叫我老钟就行。" "俺家也就我一个,俺叫你大哥好啦。" "都行,都行。"几杯酒下肚,钟宗辉的脸便红了起来,他的头已有些晕晕的。 "那,兄弟我咋称呼你?" "你就叫我赵猛吧。" "你叫赵猛?"钟宗辉上下打量了这位工友,瘦瘦的他由于夏天穿的单薄而更显瘦弱。他不觉地笑了起来,已没有先前的拘束,也许是酒意让他忘却了许多的顾虑"我小名叫有钱,可直到现在我还是身无分文啊。"钟宗辉拍拍口袋,醉酒的姿态让他有些滑稽,两人都大笑了起来。 "唉,对了,兄弟是哪儿人呀?" "河北。" "我怎么觉得你有些四川味。" "俺是河北人,但俺妈是四川人,所以有些变味,这一来,既不像河北音,也不像四川音。" "那兄弟来这儿也不容易啊。" "唉,还好。儿子赵军还小,不需要啥地方大花钱,所以老婆一直在家照顾孩子,也没出去工作。" 当最后一束阳光被黑暗吞噬时,大地便黑了下来,赵猛媳妇携赵平回到家中。钟宗辉虽然喝了许多的酒,趁他神智还算清醒,他知道如若再不离开的话,会影响到他们的正常生活。所以他起身告辞,赵猛见到困意甚浓的儿子,便没有强留。 这时钟宗辉已感到全身热辣辣的,他顺手把上衣脱下,握在手中。脑袋有些疼痛,他使劲地拍了两下,踉跄地走回工棚。 当走到工棚时,大部分的工友已经睡下了,一天的劳累,使他们没有了娱乐的精力。他从水桶中舀出碗水,咕咚地喝下后,便倒在了床上。 钟宗辉被悬挂在半空中,他使劲地抓住横木,尽管手已有些酸软,但他丝毫不敢松怠,上面是望不出的苍穹,而脚下是万丈远的大地,车水马龙,也许掉下去不摔死,也得被汽车轧成泥片。他大声地喊着:"救命",可却未有一人去营救,他清楚地看到工人们都在忙各自的工作,工头在背后训斥着什么。他忽然听到有人喊他,循声向下看去,赵猛在楼下对着他说:"大哥,你放心吧,我在下面接着你。"‘开什么玩笑’他心中恨恨地想。这节骨眼,他倒跟他开起了这种玩笑。他喊身边的工头,但工头好像只在催促别人工作,而未有理他。他渐渐地听到横木断裂的声音,他望了眼苍穹,蓝蓝的,上面有着白云在飘。他明显地听到了断木的声音,然后他的身体垂落了下去。 "啊!"钟宗辉猛地惊醒,粗喘着气擦了一下额头的汗水。他感觉到嘴唇干的要命,便起身去找水。 钟小明和韩俊静静地站在教室前的阳台上,远处的足球场上一些同学在兴奋地踢着足球。本是下午时光,夕阳把那些队员的身影拉的很长很长,他们的跑动更显得英姿飒爽。钟小明低头看了下自己已用粘胶修理过几次的运动鞋。叹息了一声,又目光深邃地望向了远处。由于身在五楼,这个并不富裕的小城近处的景色便略收眼底了。 "我的确是不想再上学啦。"钟小明静静地说着,他的声音放的很低,目光依旧望向远处。 "我也不想上学,但我们农村娃,也只有上学可以改变命运。" "你说上学,那么我们上到大学后,是找工作吗?找可以每月挣上近万元的工作?" "给别人工作不可以。" "那么还得我们自己去创造,我们不是富家子弟,我们只能从零做起,我认为,我们只有走出去,才可能谈得上去努力,去拼搏,去创造。" "可我们没有什么方向。" "方向,只是自己探索的,你不可能说在下学后就有了方向,时代在变化,方向也得变化。" "可下了学,谁也不知道前面会怎样,我认识的很多人,他们都认为自己与众不同,会在社会这个大海洋中有所发展。但经过社会的磨合,他们又都变成了与那些打工青年一样的人,被俗化了。也许是价值观变了,与我们先前的行为背道而驰,口出脏话,却又高傲不羁,以此为荣。" 一阵的沉默,两个男孩在积压自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无心去刺破这时的宁静。钟小明心情挣扎着,他不知道在这个分岔路口,自己的脚该更坚决地往哪儿走。他想有个人给他指条路,那他会义不容辞地踏上去,昨天,下定了决心,不再上学,可回到家,被母亲三下的说教,又让他有些犹豫。早上,搭着头班车回到学校,他想母亲要是松下口让他下学,那他会不顾一切地下学。可他又怕着母亲松下口来,毕竟面对这个繁芜杂乱的社会,他还是一无所知。他像一个刚出生的孩子,看到如此陌生的世界,想触手摸摸她,却又把手缩回来,惟恐她伤害了自己。 "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你觉得你应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 "那我也不知道,你自己的路只有你自己去走。" "我想下学,但我怕母亲会伤心。也许,是我根本就害怕去接触这个陌生的世界。" "那就好好地去上学!"韩俊用坚毅地眼神望着他,也许那也是他为自己所做的决定。 "但我又怕自己考不上大学。" "你咋知道。" "你看我成绩不是太好。" "爱迪生学习好吗?如果你不尝试的话,也许你将一生后悔,去创业也得先打基础,也顺便去享受一下无虑的时光,那样人生才更充满乐趣。" "对,上学!我会考上大学!我要给大家一个意想不到的惊喜!我要让所有认为我是差生的人大吃一惊!" "那我们一定要在大学见哦。" 钟小明使劲地握了一下韩俊的手,一种莫名的兴奋已充满胸腔。他用这种坚定去压制那颗躁动不安的心。 "那咱们回去学习吧!" 韩俊用肯定的眼神眨了一下,他们扭身向教室走去。 韩俊扭身望了一下,夕阳已隐匿了半张脸,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黯淡下来。 一来二往,钟宗辉和赵猛的关系渐渐地好了起来,尽管他们相差七岁,但他们却如同兄弟一般。有时赵猛的作业先完成,便会去帮一下钟宗辉,钟宗辉也时常地去赵猛家,有时也给赵平买一两个玩具。 时间晃忽快到春节,这天钟宗辉买了些水果走进赵猛的家里,赵平从屋里跑出来"伯伯,伯伯。" 钟宗辉抱起赵平:"最近乖吗?暑假作业有没有做?" "都做完啦,"赵平自豪地把头一仰,"伯伯,我刚背会的诗,我给你背,‘春眠不觉晓,处处……’" 钟宗辉笑笑:"我们的平儿都能背诗啦。" "这么大啦,怎么还让你伯伯抱着。"赵春花一边责备儿子,一边笑着说,"大哥,你别惯他,"钟宗辉笑了笑,把水果递给了她。 "大哥,你还这么破费,快进屋,外头挺冷的。" 赵猛正在一边数着自己的工资,一边咕哝着:"儿子衣服50元,年货……"抬头见钟宗辉进来,便一把收拾了钱资,让钟宗辉坐在床上, 钟宗辉开口道:"兄弟,这次来是给你辞行的,这不,年关到啦,我也该回家看看……,你们是否也回去呢?" 赵猛一摊手说:"家在这儿嘛,已经给老人寄了钱,说不回去啦。况且我想多工作几天,这几天每天补给20元呢。" 钟宗辉笑笑:"好吧,那我们年后见,祝你们在此过一个开心年,没啥给平儿买的,这50块钱当作压岁钱吧。" "大哥,这怎么可以,他年纪小又花不到钱,还是你……"赵猛夫妇把钱塞给钟宗辉。 "这是给孩子的。"钟宗辉把钱塞给赵平,转身离去。 当火车拉着汽笛穿过山东去往河南的一座座山洞时。工地已经开始新的一天的劳累,赵猛如往地翻上架阶,开始他的作业。当他把吊机上的最后一块砖头放在架阶上时,他已经听到架板断裂的声音。他暗叫一声,"不好!"便连人带砖一块滑了下去。他在半空中一阵乱抓,好在抓住了一根竹梢,他微喘了一口气,微微地睁开了眼睛,可竹梢却因严重腐朽,而撑不起他的重量。他听到了竹梢渐渐断裂的声音,一种恐惧再次袭上心头,他大气不敢出地祈求上天能够开恩,可更多的是他料到了一种不祥。他微闭着眼睛,竹裂的声音越来越响,然后他听到了自己身体不断碰撞东西的声音,最后他听到"扑"的一声,仿佛是一滴露水,从草叶滑落在地四散开去,也许更像一滴油滴进水里的声音。这也成为了他听到的最后一声声音,成为他为世界奏的绝响。 工地死了人,这不是意外,却是工人们早就料知的。工头知道这已不是赔钱的问题。于是当救护车还未到达时,他已卷铺盖闪人,当过完年后的钟有钱决定再次打工时,却被通知工地被查封的消息。他在为失去工作而着急的同时也在为再也不能见到赵猛夫妇而遗憾。天地转换,也许是一生不得相见。他狠狠地骂着工头,却不知死去的是自己最亲密的朋友。 当过完龙抬头节,钟小明便准备开始他的另一种人生,有时坐在板凳上他也会想,想着城市的繁华,他对未来充满信心,他想着在数年之后,他开着轿车回到故乡,那时他会下车一一的和村头聊天的乡人打招呼。想到这里他不禁哑然失笑,也在身边仿佛的听见乡人们互相传说的声音:钟有钱家出了个能人呢! 钟小明出去打工是早有预谋的,当过年的气氛渐渐的有些浓重时,学生们开始放寒假,那些在外打工的青年男女们也开始陆续地回到家乡和家人们团聚。钟有权的儿子钟大星是第一批从外地回乡的人。自从钟大星回家后,便得意了钟有权,他没事总是人五人六的在人堆里窜蹿。话题终究是夸自己的儿子能耐,打工一年就挣了一万多元,一万元在一个贫穷的农村,无异于一个遥远的数字。当这话传到钟小明的耳朵里,本不安分于读书的他思想上更是起了毛毛,他从内心里盘算着,今年他上高二,等他上完高中,还有一年多的时光,而这一年多中他可以赚取近两万元,那他可以用两万元干起小生意,然后再由小生意变大生意。而如若他在此上学,那他只是白白浪费了两年时光,纵使学到了些知识,也只是些虚套,在社会中根本用不到。他思酌再三,终于在开学后的第六天回家啦。人生的转折也许就是那一时的冲动。 收拾着行李,钟小明心中忽然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悲伤,毕竟是第一次出门,他要长时间的离开家乡,离开这亲爱的亲人们啦,他强作欢颜地收拾着衣服。 "夏天的衣服拿吗?" "拿啦。" "你的那件棉衣呢?虽说已开春了,可也要防着天气变冷。" "那件就不要拿啦,土死啦,我到那儿再买好啦。"钟小明看着母亲手中的黑色棉袄,真的,他真的没有什么衣服可拿的啦。他最喜欢的两件衣服,在那个小县城里都不入时,况且他现在要去的是大城市上海呢。 "多注意身体,别感冒啦。" "头次出门,对外面的事情不懂,要多听你大星哥的。" "别和别人打架,在外面遇事多忍忍。" "对啦,给你拿的感冒药和拉肚子的药拿没有?病了一定要去医院别耽搁!到那儿水土不服的话,一定要拿些药……"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啦。"钟小明双手放在母亲的肩上,努力地笑了一下,他想说几句让母亲保重身体的话,可又感觉到喉咙被什么噎着,他背起包,坐上父亲的自行车:"我走啦。"任凭泪水滑过脸旁。 当公交车拉着长笛停在钟小明他们面前,钟小明扭回头想和父亲说些什么,可却听到司机焦急的催促:"快点儿,要晚点啦!"他和钟大星登上车还未站稳,车却已启动,让他打了个趔趄。在靠窗的座位坐下,他看到渐渐远去的父亲,忽然的发现,父亲老啦。他再也没有可以保护他的伟岸身躯。一种愧疚之情袭上心头,他在心中默默的说道:"亲爱的家人,我一定会努力不再让你们荣累,一定让你们过上幸福的生活。" 第三章 "你在这儿等着,我去买票。"说完钟大星扎进了拥挤的人流。钟小明手提着包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他似乎傻了眼,从未看到过如此拥挤的人流,也从未见到过如此混杂的人群。有的人提着大包小包躺在地板上,有的人则衣衫整齐,人模人样的夹着包,或打着电话。还有人则挎着包,拉着行李箱,一副出差的样子,也许只有在这里,才更能看到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钟小明像个傻子似的站在大厅里,清洁工拖地碍事了便转一下脚,然后再转回来,好似他稍微的移动,便会和堂哥走散了似的。提包的手已有些酸疼,他便弯腰把包放在脚上。他不敢有丝毫的大意,因为出来时父母就再三叮嘱,到外头要处处谨慎,人心险恶,不要轻易的相信人,特别是在人多的地方要处处留心,因为扒手太多。 他的包里不仅有吃的,喝的,还在最里面的兜里有二百块钱。本来他是不想要的,出来了,就是要为家庭减轻负担的,可母亲执着塞给他,说头次出门,不定出个啥事,让他备用。他决定到了上海便让堂哥给他找份工作,那样,他就可以很快地帮家里赚钱了。 钟大星还在排着队。正在春运时,打工的普遍南下,况且在河南这个并不富裕的省份里,大部分人是以打工维生的,打工成了河南人专职。也正因为河南人打工多,因此便常滋生事端。所以好多的企业,都不招河南人,但河南人还是以各种方式向外涌着。 钟小明开始有些发急,是不是堂哥被人挤走了,还是—各种不好的念头涌进心头,他开始着急,若赶不上火车咋办?堂哥上了火车自己没上咋办?他的额头开始浸出光亮的汗渍,他开始不停地张望。 "嗨,小兄弟,去哪儿呀?" 钟小明扭过头,见到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自己背后,正友好地看着自己。 "去上海。"钟小明羞嗒地回答。不知什么原因他现在竟像一只羔羊,期待着别人的帮助。而再也不是他想的那种很成熟地处理路上所发生的一切事。 "那么巧,我也是去上海……" "小明,走!"还未及那位西装说完,大星已在小明背后喊了他一下,并且拉着他走进等候亭。 "给,下午6:30的票,来,坐这儿等一下,出门在外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为什么?" "因为在外面骗子很多。" "但那个人是要帮助我的呀。" "越是对你好越可能是骗你的!" "可……"钟小明还想说什么,但看到堂哥已有些不耐烦的表情,便不再说什么。可他始终不认同堂哥的观点,他不认为这个社会上坏人会那么猖狂,那个对他表示友好的人会是坏人。他未说什么,因为现在的他认为什么话都很有道理。他瞟了一眼墙上的显示屏,13点!还有五个多小时要等呢! 张明义收拾着行李,东西实在太多了,他不得不把一些不太重要的东西送给他旁边的朋友。 "明义,你孬好干完半年再走嘛。" "我觉得有些时间不可以凑合,我们还年轻,路终究要我们去选择。" "那你现在回老家吗?你想好去干啥再走嘛。" "也许我今天回家,明天就得闲着没事干。但我更知道我在这儿留着,那样会消耗我的青春。无论日后干什么,我想我踏出了这一步,就说明未来不远啦。" "我们都说不过你,你日后还来上海吗?" "会的,也许是我有足够实力来这个经济大城市发展的时候,也许是偶尔的过客。" "那你可要来看看这些穷朋友啦。" "也许那时你们比我混的更好呢。" "大星明早就到啦,你不等等他啦?" "有缘分的话日后会见面的。" 张明义把提包的拉链拉上,提着走出门去。朋友们想送送他,让他制止了:"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也许我们日后见了,会更重视这份友谊。"他一转严肃,又调侃地说:"你们再送的话,我就要哭了,呜呜……" "赶快走吧,没个正形,小心误了火车。" "那好吧,各位再见啦!同志们,一定要加油哇!" "各位旅客请注意,106次列车已经到站,请各位旅客排好队,按次序接受检票……" 大厅的广播响起,人头开始向检票口涌动。钟大星拉起小明:"快走!" 火车门前挤了一大疙瘩人,人们使劲地向上涌着,人被挤着的喊叫声不绝于耳。列车员不得不拿着棍子向后拨着人群。在窗户口,早已有些人开始攀爬。列车员向下拽着,并不停地喊叫。孩子的哭声,人们的吵闹声,混杂得让人心烦。 好不容易挤上了火车,让钟小明傻了眼,过道里挤满了各式各样的人。让他很难下脚,更别说手里的包放下来。 "咱们先在这儿站一会,等人少了再往里去。"钟大星使劲地拓展了一下自己的空间,坐倚在旁边的水龙头上。 火车缓缓地起动,只听到火车轮子的"咔,咔"声越来越紧促,钟小明已知道距家乡越来越远了。 "你去哪里?"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试图和钟大星聊天,以打发这漫长的无聊时光。 "去上海,你呢?" "也是,咱们河南人去上海的特别多,你在上海做啥生意呢?" "哈哈,只是给别人打工罢了。" "好着咧,你们还年轻,打工也好着咧……" 钟小明望了一下四周,除了墙便是人,他开始去咒恨电视剧里那些场景。谁说坐火车会有座位,而且可以看到窗外转眼即过的风景,全都是骗人的。现在让他稍微有些舒心的是,他可以把包放下来,并且可以倚墙蹲在那里。长久的站立,已使他的腿有些麻木。 列车缓慢地停了下来,一位衣着时尚的女孩登上了火车,站在了钟小明的旁边。钟小明抬眼望了一下,女孩眉目清秀,衣着整洁,正在用手机和朋友说笑。他一下子觉得蹲在一边的自己矮了一大截,无论穿着还是什么他都感到了不合体。他蜷缩了一下脚,觉得自己此时是如此的卑微。好在那女孩在下一站时下了列车,他一下子轻松许多。脸上的狂热渐渐散去。 "让一下,让一下。" 睡意朦胧的钟小明渐渐被惊醒,一个穿着刺眼的人推着载满食品的小车已经走到他跟前。他急忙站起,贴在墙上,让小车能够过去。 "那个桃多少钱?" "五块。" "给我来一包。" 钟大星用手使劲搓了一下桃的表面,递给堂弟。钟小明急摆手:"不用,不用,我晚上不想吃东西。"钟小明虽然已有些饿,但他却又不想去吃任何东西,也许是由于害羞,也许是嘴里已积聚了许多的酸液,让他不敢去吃任何东西。 "谁要座?谁要座?" 钟小明再次被吵醒,他已有些气愤,卖东西的列车员一次次地搅得他已够呛,而现在刚想闭眼,又被一个男子的声音吵醒了。 "多少钱?" "二十五。" "太贵,便宜些。" "嫌贵就站着!" "我买啦,我买啦。" 一个穿西服的男子抢了一步,把钱递给了那人,钟大星只得站回原位。 "各位旅客请注意,上海站已经到了,请到站的旅客拿好行李,准备下车……" "小明,快!"大星拉着小明走下车去。经过七转八拐,钟小明终于从地下隧道里绕了出来。面前的是彩色的霓红灯在不停地闪烁,城市!不夜城!他终于来到了这个大天地里。 眼睛还涩涩的,有些困乏,但迎面的寒气让他清醒了许多。肚子里也开始有些饿了,让他更感到有些寒冷刺骨。 "去广本村。"钟大星对出租车司机说。 汽车快速地穿过一个又一个立交桥。钟小明看着两侧的商铺,霓红的招牌都在不停地闪烁着,店员在里面忙忙碌碌,而门外的行人一如流水来往穿梭。 下了车,便是一条直行的小街,夜市的小贩把桌子摆在了街的两侧,把本来不大的街道变得更显狭隘。烤肉串的烟气熏的到处都是,加之小贩招揽声音的叫喊声,让人觉得有些窒息。走过小街,便忽地一下静了下来,昏黄的灯照出脚下凹凸不平的水泥路。如果说前面是热闹得有些烦人,那么这个胡同则寂静得让人害怕。经过几次的转弯之后,钟大星终于走到一座房子前面,掏出钥匙去开大门。 狭窄的楼梯让钟小明横扛的大包有些勉强,他干脆拖拉着上来。钟大星打开门,一股霉味直刺鼻脸,他在面前用手扇了一下,走了进去。用笤帚打去床上的积尘。 "大星,来啦。"华山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随后便是很多人都进了来。 "本不想搅醒大家的,想不到还是打扰到啦。"钟大星小声的说。 "大家都知道你今天会来,所以都醒着呢,这是……" "他是我堂弟,刚刚下学,日后还得请各位照顾呢!" "这是当然啦。不过,在上海这地方可不好混,你还得自己努力呀。"华山笑着对钟小明说。 "怎么没见张明义,他不是过年没回家吗?" "他呀,上午走的,你早来一天就见上他啦。" "他怎么走了呢?" "谁知道呢,说是……" "你们说话能不能小点着啊,还让不让人睡觉啦!"一声刺耳的中年妇女声音传了上来,钟小明疑惑地望了一下大家。 "你来了就好,日后还得多热闹热闹!"华山故意大声地说下去。本来他的话音就不低,现在几乎让人觉得在喊了。 "小点声,人家早上还要上班呢。" "我管她呢,又不是没交她房租。" "好了,大家睡吧,明天再聊,我坐了一夜的车也累坏了。" "好吧,大家都走吧。我帮你打扫一下,好久没通风,霉气重的很呢。" "今天咱们先挤一个床,明天再说吧。"一天崩紧的神经终于松弛了下来,钟小明栽到床上,一股霉味直冲鼻喉,但他却安稳地睡了过去。 韩俊不住地瞅下钟小明的座位,可那个熟悉的身影终究没有出现,一种不安的念头冲向脑际。当早读完毕的铃声还未敲完,他便冲向了宿舍。钟小明的床铺早已空空如也,只留下给他的一封信,他慢慢地打开: 我亲爱的朋友: 当你见到这封信的时候,也许我正在回家的路上,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也请原谅当这一念头开始在我心中蹦哒时我没有告诉你。一次又一次,是你把我从绝望的边缘拉了回来。但这一次,我是真的下定了决心,所以没有去告诉你,是我怕,怕你的规劝,使自己的决心动摇,也怕由于你的关系,而勉强的留下。自从上年开始,我已经感到学习的吃力,我甚至开始认为我是一个笨蛋,什么都学不会的笨蛋。尽管我在小学时学习很好,但高中的大意,让我一落千丈,我真的怀疑了自己,当这种怀疑渐渐漫延时,我便想去到别处去证明自己。也许用你的话说,是躲避,害怕了生活。但我已想对你说,我永远不会去放弃,无论日后生活给予我的是什么,我也不会去逃避。我之所以离开,是因为我真的发现了我不是一块学习的料,再等下去我会疯的。 我不想去说读书无用,因为那样你会驳斥我,许多的成就人士大多由什么什么学校毕业。我也不否认,可也有许多的人由自己的双手创造了一个又一个奇迹。所以我也带着这颗心,这股劲去做,去创造。也许我走出这一步是错的,那只有有日后来证明了。但我更知道,如若我不踏出这一步,我将在此不停地犹豫彷徨,以致于止步不前,白白浪费光阴。 你近来好像心情不大好,是由于她嘛?我不知道,但我想告诉你的是,缘分这种东西其实很难测,是你的终究跑不了,不是你的是强求不得的。况且我们现在还年轻,现在应该是早恋吧,哈哈,也许你日后再回忆此时,不觉得自己有些好笑了。本来在昨天打算给你告个别,一起吃个最后的晚餐。但你始终在说她,而且你说要化此为力量,努力学习,所以没敢向你提起。我希望你是真的想去努力学习,而不是为别人,而是为你自己,这样,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你都不会被击垮。 你们的读书声又传了过来,真的不愿离开你们,特别是你,与认识已一年多了吧,可与你的感情却深如兄弟。你不但是我的朋友,却更似我的老师。一次次是你让我从绝望中回望,看到了美好,与你交往,让我学到了从课本中无法学到的人生哲理,你就是一个矿藏,如果一生能与你在一起,那真是一辈子的幸事,但我可没这福气了。 该走了,要不然你们下了课,见到了你我又舍不下了呢!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会为你默默的祈祷,祝你快乐、幸福。相信我吧,我会从平凡走到非凡! 再见了,我的密友,兄弟。 韩俊瘫坐在床铺上,他看着钟小明空着的床铺,使劲地拍打着脑袋。几天来,他都觉得钟小明有些不对劲,好多次对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是以为朋友只是为自己担心,而又不好劝说自己,所以也未有理会。而且那时他一心扑在王洁身上,哪有心思去关心这位要好的朋友。他只顾去对他倾诉,而不知道朋友也有事要向他倾诉。一股悔恨之心流遍全身,他不停地抓着头发。朋友,最亲密的朋友,他带着一肚子未倾吐的烦恼走了。他开始抽噎,继而大滴的眼泪无声地滑落下来。 "走吧,都走吧!"韩俊一拳打在阳台中间的柱子上,他听到了柱子的颤动,继而深红的鲜血从瓷砖上流了下来。近来的屡屡不顺让韩俊感到非常的压抑,而无法释放。钟小明在时,他还可以找人诉说,而现在他只有把所有的事憋在心里。 昨天,他终于鼓起勇气跑到王洁的座位前,将一张纸条扔到她的桌上,然后急步的走出教室。他看到了王洁看也未看,把他绞尽脑汁的言辞扔进了垃圾筐。那一刻,他的心真的愤怒了,破碎了。可他依旧在晚在习放学后等在约她的那个地方。他希望奇迹会发生,或许她看了纸条后才扔的,也或许她扔后又捡回了。一个个幻想在心头升起。但他又不得不把自己叫回现实,她是把纸条扔了,同时也是把他的心都扔了。他坐在高高的攀梯上,看着回处的夜景,宿舍的灯光渐渐地熄了,人声渐渐归于平静。他看了一眼高高的苍穹,无数颗星在闪。 现在钟小明走了,再也没有人一起坐在攀梯上谈论趣事。他竟为了一个渺茫的爱情而把友谊置之不理。他真的感到了痛心,正如书上所说,爱情是两个人的事,自己的一厢情愿只是自讨没趣。他对着阳台深呼了一口气,一种莫名的气息袭上心头,他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和激劲。或许历史不可改变,但他可以改变现在,他感觉浑身有一种使不完的牛劲,一股劲力正慢慢地将他托起,是的,人生每有醒悟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他转身走回教室,同学们看着他,都躲走一边,他笑笑,为此的尴尬和歉意。但别人对于他却是一种怯意和莫名。对,有一天还会见到钟小明的,他默默的念着这个念头他无比自信。但爱情这种东西,一旦产生,便很难消去,这也只有他后来慢慢的忘却。 张明义走在麦田间的小道上,阵阵的和风夹杂着嫩苗的气息吹向脸庞。远处一望无际的绿麦地映衬出中原大地的别样风光。树开始慢慢地抽芽,大地开始回春,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心旷神怡的感受。但张明义却兴奋不起来,他开始渐渐地失望起来。 这还要从他回家的路上说起。当列车把他送到家乡那座城市时,他遇到了他的乡亲,一个中年男子郭正农。 "嗨,兄弟,上哪儿去?"正站在车站等车的张明义抬头看了一眼这个人,三十几岁的样子,一副着急样。 "回家。" "你家哪儿的?"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张明义瞥了一眼中年男子,他已不感到他可怜,而是觉得他有些无礼。 "是这样的兄弟,我女儿被车撞到了,可那司机却跑了,异地他乡的,也没亲人。"说着,那个眼圈开始红润了起来,"医生说,若不及时救治,孩子要落下后遗症呢,可你也知道,现在的医院,你不交费,他们是不会给别人医治的。" 张明义的警惕性降了下去,他开始同情这个在他面前流泪的七尺男儿。 "我听你的口音像是老乡,所以才问的你,希望你看在老乡一场,伸把手。"男子头低着,似乎这样的开口让他有些犯错的样子。 "我是张家村的……" "张家村!,我就是你们旁村郭巷村的,你们的村支书叫张新田是不是?还有,你们村有个叫张万的,他应该是你们村最富的吧……" "你真是郭巷村的?" "那还有假?"男子的眼中已流露出喜色,仿佛是看到了光明。 "你怎么在这儿呢?" "本要和媳妇女儿去杭州的,可在刚才孩子乱跑,被车撞了。那司机见事不妙早跑了。"男子的双手插进了头发,"你能不能先借我些钱,救了我女儿,我一定登门奉还。" 男子抬眼瞥了一下张明义,张明义的脸上已有些犹豫。他忙继续说道:"兄弟,我知道你害怕我是骗子,这不能怪你,现在骗子太多了,你的担心是对的。" "不,不,大哥,我并没有怀疑你。只可惜我也是穷人,只有一千块钱,你先拿去用吧。" "谢谢,谢谢。这下我女儿有救了。下辈子我将做牛做马来报答你,这是我的身份证,你看一下。" "郭正农,安徽毫州郭巷村…"张明义默念着。 "你的地址和电话给我写在这纸上,我一定会去找你。" 当男子渐渐消失后,一种不安袭上张明义的心头。他总觉得哪儿有些不对劲,可他又着实地说不出来。 张明义被骗了,这件事被作为笑柄迅速地在村庄传开。还有一些心存叵测的人戏谑地教训孩子:"儿子,可不要读太多的书,高中毕业了又怎样,还不是照样被人骗。"张明义惭愧又恼火。但他又无可奈何地听到别人小声的指长论短,他不相信现在的骗子会那么的高,也不相信那个人的眼泪是假的。煎熬似的等了两天。张明义绝望了,他恨透了骗子。 张明义张开双臂,感受着自然给予的清纯气息。本来是一直工作,没有休息日的,几天的闲暇倒让他感到有些乏力。他伸了下懒腰,使劲地打了个哈欠,城市,永远比不上农村的空气。如果说农村是活跃的,那么城市则显得冷酷,因为除的高楼的相拥环抱外,便是人的严肃和冷漠。他大喊了一声,回音在远处的村庄响起。 "明义,你爸叫你回去呢!" "哦。" 张明义远远地看到家门口停了辆警车,他赶忙跑回家中,院子里已站满了一大群人,他拨开人群,乡人急忙把道让开,"出啥事了?"他一边走,一边问。乡人只是闹哄哄的一团,没人回答他的问题。 "孩子上学刚毕业,也不知道外面的事。" "那是,谁也不想贪上这种事不是,但现在的骗子利用各种技巧,专攻人的弱点,所以才使你儿子这样的好心人受骗。当然,我们也在加强市内的安保工作,最大能力的来保障群众的财产及人身安全,坚决打击那些蠢蠢欲动的违法分子。" 父亲正和一个穿制服的人谈话,见到张明义,张德顺忙站起来,拉住儿子说:"这是市公安局的刑大队长。" 张明义点了点头,以示问好。刑队长说:"你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在你受骗的当天我们已经将犯罪分子抓获,并查获脏款8400元,我从罪犯的包里搜出了你的地址和电话,所以就找到门来了解情况,这是你被骗的1000元钱,还有……" 张明义已有些傻愣愣的了,他只看到刑队长的嘴在动,而不知他在说些什么了。当事情的真相被彻底的揭开,人那侥幸出现奇迹的心理便真的被撕裂了。 到上海已经第三天了,钟小明坐在旁间里看着电视,堂哥已在房间里加铺了一块门板,这样他便有了自己的窝。由于长时间的注视,让他眼角不觉有些疼痛。他也会偶尔站到门口,可这拥挤的地方根本见不到阳光,他也只有向上望望天,顿觉自己像一只井底之娃,让他更为惊讶的是,在这个国际化的大都市里,竟有这样一块破烂之地。简陋的楼房一座挨着一座,路小的竟只能让一辆三轮通过。可就在这么一块简陋之地,竟住着数以万计的外地人,他们大多以打工为主,过着平凡又平凡的日子。最让钟小明感到不方便的是,他要去趟厕所,竟要去村头的那所公厕。如若公厕在清洗时期,那么就是最难熬的时间了。 总在家里看电视也不是办法,所以钟小明就恳求堂哥为自己找份工作,钟大星有些为难地说:"你先在上海转转,工作的事我正在为你办。" "可我总不至于在这里闲着,那样的话我还出来干嘛?" "那好吧,明天你去我们厂里吧,不过——我晚上给你弄个身份证,你不要对厂里的领导说你是河南人。" "不要说?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但好多的厂子都不收河南的,也许是我们人太多,容易惹事。" 晚上的时候,钟大星便找到了一张身份证,他扔在钟小明面前:"日后你就是任阿正啦。" "假的?" "真的哪弄去。" "这违法吧?" "好多人都是假的,不会查到我们的。" 钟小明终于要上班了,他早早地起来,刷牙,洗脸,把衣服拉整齐,吃了些堂哥买回的早点,便和堂哥出发了。天气很晴朗,太阳直直地射下来。钟小明使劲地睁着眼,太阳已刺得他有些眼痛。当走出村子,他才发现村子躲在一座大楼后面。在外面根本看不到里面的破陋不堪。上海的气候有些温和,早已不适合穿棉袄,他走在人群中看着那些穿着裙子走在大街上的人,倒显得自己不伦不类了。况且他的衣服已有些历史,所以让他感到身上很不舒适,太阳的热度以及自己的尴尬已使他脸像烧红的茄子一样。他快速地跟着堂哥走过这人流拥挤的街道。 "老板,这是我堂弟,给你说过的。" "哦,想来这儿上班。以前干过这行没?" "没有。" "哦,那就从低级开始干吧,一月一千块,你看咋样?" "行,谢谢老板。" "这儿正缺人,你今天没事吧,没事现在就开始上班吧。阿辉,让他跟着你,好啦,开始上班吧。" 钟小明跟着阿辉走进一个大房间里,里面陈列着几台机器,机器已经开始起动,从房间的一头到另一头,一字排着十来个人。 "来,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果子放进这个机器里。"阿辉拍着放在一旁的数十筐果子。当机器的轰呜开始响起时,钟小明便开始了他第一天的工作。 当黑暗开始笼罩时,这座不夜城便使出了他固有的本能,但白黄的路灯始终不能像太阳那样普照世间的每一个角落。钟小明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堂哥他们晚上还要加班,所以也只有他自己回去了。好在回去的路途并不是太曲折,他很快认准了行走的方向。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拉的四周都是,他感到有些困乏,下了学之后好久没有这么晚才去休息。所以早早地感到眼睛涩的厉害。肚皮开始有些叫唤,他轻轻地拍了一下,嘀咕说,你要乖乖的,马上就有吃的了。看了一下手,昏黄的路灯,手有些发黄,而且脏兮兮的。他使劲地攥了一下拳头,‘日后就靠你了!’他默念道。一股无名的力量升上心头,他第一次感到了劳动带来的快乐。终于到了村子,他忽地发现,自己迷路了,曲曲折折的小巷子,他根本分不清要进哪一条,况且这儿的房子大门做的几乎一样,更让他分辨不清,"莫非要摸不到家。"他苦笑了一下,他重新回到村口,往里进。试探性地走进院子,开门,当看到那熟悉的摆设之后,他狠狠地松了一口气,随便吃了些东西,他便去睡了。 大地回春,万物勃发,庄稼开始生长,那些杂草也不甘落寞,渐渐地开始从地缝里探出头,并且迅速蔓延。这时,农民们又不得不对庄稼地开始除草。以前是锄草,现在科技发展了,只须喷些除草剂就行了。下午的时候,张明义负责把水拉到地头,由父亲去喷洒。张明义郁郁地把水拉到地头,他本是个勤奋的人,十几天的休闲,让他感到心情非常的低落,脱下的衣服也懒得去洗。当他把水拉到地头时,父亲已经把前一桶喷洒完了,他看着父亲倒水,配药。 "让我打吧。"他看了一眼张德顺。 "你还年轻,经受不住。" "我已经十九岁啦!" "可你从未干过重活,干不起来的。" 张明义不再言语,他相信自己可以,但却又不想辜负这份父爱。可自己又凭什么拥有父爱呢。高中毕业都半年了,可他什么也没有混出来,或者干脆可以说他现在仍是家中的一个累赘。他坐在地头,看着父亲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看着远处柏油路上偶尔过往的行人,看着这片广阔的平原大地。莫非是天意弄他。可他却倔将地抬了下头。无论命运如何,他都不想就这样屈服。必须走出去,走出去一切才有可能。他看了一眼这块肥沃的土地,也许它只可能长出粮食了。 当天色开始朦胧时,张德顺终于喷洒完了最后一块地。他把药桶放在架子车上,使劲地甩了下胳膊,肩头因长时间的负重,已有些火辣辣的感觉。"回家吧。"坎坷不平的路径,使架子车发出空虚的震荡声,也由于四处的平静,使这声音愈显的大了起来,张明义拉着车,尽管没有干什么活,但他依旧感到很乏力。车的声响打破了四处的宁静,冲刺着四周阴森的黑色。 "我想出去。" "出去?去哪儿?" "不知道,但我想我首先要跨出第一步。" "你跟谁去?" "我相自己去。" "自己去!去哪儿?你一个人在外,咋安全?" "如果我不敢走出这一步,那么我只会同那些早辍学的童工一样,干最多的活拿最少的工资。我高中毕业了,我相信我总有一天会成功。" "不行!" "为什么?" "你是农民,就应该安安分分的过日子,什么大富大贵与我们都毫不相干,那只是有钱人才有的生活。" "我不认为……" "不行就是不行!" 张明义想不到父亲会那样的决绝,他不再言语。回到家时,母亲已经把饭菜做好,他使劲地用肥皂洗了几遍手,潦草地吃了些饭。晚上时,明叔去他们家串门。 "明义这么大了,应该找门亲事啦。" "可不是嘛,可是这孩子就是倔,偏说要自己去找,你说人家女孩会主动和他搭讪吗?可他就不信,说什么现在婚姻自由啥的,你说气人不气。本来我和他妈准备在年底给他说桩亲事,可他硬是不回来,等到回来了,人家女孩要么早定好了,要么出去打工了,他把我气的,唉……" "孩子有志气是好事嘛。" "好事?把自己耽误了也是好事?今天他又给我说什么自己出去打工,可自己出去是那么简单的吗?你看电视上那些民工,老板不给钱,而且还有遭老板毒打的。你说,他这小子怎么就不让我省心呢!" "老哥,别生气。我倒觉得老哥你福气大,你看别人家孩子只顾打工,找个安稳的地方。可无压力不成才呀,那些孩子也只是挣个千儿八百的,没什么大成就……" "老弟,我没有你读书多,也不懂啥成才不成才。我觉得安稳过日子就好,出人头地,能出了谁的头呢?" "老哥,时代变了,孩子和我们追求的不一样喽。以前我们追求的是吃饱穿暖。可现在呢,孩子们吃的饱穿的暖,他们的追求和我们不一样喽,我们落后喽。" "毕竟和我们那时不同,骗子,小偷越来越多了……" "孩子的事,他们自己会解决,我们要尽快地退向后台,让孩子们去励练一下才是。" "你说的有理,但我不认为你说的是对的。" "不谈孩子了,要不然得罪了你老兄,可没好日子过喽。" "那倒不会。" 张明义在房间里听着,他一边感激着明叔的劝说,一边埋怨着父亲的顽固不化。一个朦胧的念头也在他心中慢慢的升腾,那就是他要走出去。 "去你那儿呀?不了。我现在就想着怎么和我爸种地,别的什么也不想。"一大早,张明义就拿着电话和谁聊天。"况且我出去了,我爹会担心的,外面不安全……""咱好多同学都在那儿呢,""那我也不去,在那儿不是干活,在家也一样。我要从我们家地里种出黄金来……"正说着,他见父亲披着衣服走了出来,急忙小声地说:"我不和你说啦。"忙跑回了屋里。 一天的清闲,让张明义感到无比的无聊。偶尔的翻一下上学时买的杂志,也没心思去看,他实在受不了这种闲暇。他还年轻,一颗青春的心正在蹦跃时,让他如何耐得住这种安稳。 晚上吃饭时,张明义试探性地问:"我有同学想让我去他那儿。" "哪儿?" "济南。" "那么远,你同学在那干啥?" "他家人在那做生意。" "人家做生意,你去干啥,除了影响人家做生意。" "我想去那儿打工。" "打工?你怎么天天就想着打工!" "不打工你让我干什么!"张明义的声音忽地高了八度。 "几个年轻人,在外能学什么好!说是打工,在外不是打架就是惹事,你说,这是打工?" "那是别人,可我从不会。" "反正你是不能去。上年我就是错误地让你去打工,可结果呢,都打傻了。" "我不问你同意不同意,我是决定了。" "你去是吧,你去就不要回来!" "不回来就不回来!" 张明义放下碗筷回到自己的房间。当感受前屋里的平静时,他已为自己的冲动有些后悔。父亲年纪这么大了,可他却不懂事地去气他,况且父亲也是为了自己好呀。 "明他爸,儿子要出去就让他出去好了。孩子正年轻,有股闯劲,让他出去也好,撞撞头皮,他才会听你的。" "可我实在不想……" "我知道你不想让他重蹈你的覆辙,可我们也不能把我们的生活强加给孩子。我知道你一直以来都在懊悔,可老爷子走时,我想他是原谅你的。我们更应该去原谅我们的孩子。" "也许你说的对,可是……" "可是……,你怕他学坏了,他不是说同学父母在那儿嘛,况且他明叔也在济南,有什么事也能照应不是。" 思想煎熬着大脑,漫漫长夜,张德顺无法睡去。 张明义坐在汽车上,一座座村落从窗外掠过,一座座楼房从破败的村落中崛立起来,为破败的村落注入了新的活力。但张明义却无心去感受这种中原崛起的壮美。他还在为早上的事愤愤不平。 早上母亲一边帮他收拾东西,一边嘱咐他:"一个人在外面,未免的会遇上麻烦,你明叔的号码你放好,有事的话就给他打电话。但作为男子汉,好多的事应该自己去解决,而不是一味地去依赖别人……,你想出人头地,就应该去努力工作,对待一起干活的人要真心,耍心计只是一时得逞的事……" 张明义不停地点着头。他从小听着母亲的教导长大,他不知道为何母亲懂这么多的道理。也正由于母亲的教导,影响了他的人生,即使在校时他是差生,却也从不去干那些损人利已的事。也正是由于母亲的教说,他从小骨子里就有了一种不甘落后于人的精神。他有时也有些纳闷,像母亲这样一个良母怎么会嫁给父亲这样一个顽固不化的人。 张德顺没有送儿子出村,甚至在儿子要出走的这个早晨,他都没有露面。他知道儿子是希望他出去送一下,或者得到对自己行动无奈的肯定。可他却没有,他站在父亲的坟前,看着杂草乱糟糟地扭在一起,随风摆来摆去。他想,儿子现在应该是走到村头了,儿子肯定心中十分气愤,气愤父亲的冷落,无情。他已看到了走出村子的儿子,他扭回头看了一眼村子。他感觉到他流泪了,是惜别,是对养育了他十几年村子的惜别。这一次,不同以前,这是他只身一人前往陌生的别离,他会在心中起誓,身不成名誓不还。这一次的离去,也许是几年,也许上帝给他开个玩笑,让他得不了利,成不了名。永不给他回还的机会,泪纵横了脸颊,光阴的棱角已在他脸上磨下了深深的沟壑。他想走上几步,对儿子喊声:"儿子,慢走!"但却没有。他怕他的一声会使儿子止步回头。他看着儿子背着包袱的背影,如一个浪子踏上了人生的不归途。他害怕,这种情景会不会重演,他打了个冷颤,不,有些事情他是绝不会让它重演的。 第四章 微微的细雨播洒于这片大地上,这表示着春天已经踏步而来了。钟小明和伙伴们谈笑着走在回家的道路上。他们为这场雨的到来而欣喜不已。只是再也见不到村中那种万木复苏,顽童折柳的景象。他不觉有些遗憾,这里一年四季的绿,感到春天到来的惟一讯息就是,那些女人们穿的衣服更少了。 "在我们乡下这应该就是春雨吧?" "应该是吧。这儿也分不清,只是下雨和不下雨,不分什么雨。"章生有些调侃地说。 "我说这应该叫美女雨!"邓华一脸坏笑地说,他一向是说美女最多的一个。"你们看,一下雨,好些情侣呀,美女呀,都出来感受这种浪漫,而且那些女的还穿的很少。你说这不叫美女雨叫什么!" 一阵坏笑。 "你们先走,我给家里打个电话。"钟小明示意了一下伙伴,走向了旁边的话吧。 "喂,三婶吧,我是小明,我妈在家吗?" "你妈啊,应该在,你等一会儿,我给你叫去。" 之后便是一阵寂静,再后有了脚步声,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还夹杂着两人说话的声音。他明显地辨别出有一个人是母亲。 "小明?喂?小明?" "妈。" "你在那儿好不?有没有害病?有没有人欺负你?你好久不来电话,妈都急坏了。你现在在干啥?吃饭没有?" "妈,我在这儿挺好的。前几天大星哥给我找到活了,一月一千块钱呢!我没事,你不用担心。"说着,钟小明竟有些哽噎,他不知道几句普通的话语怎么会让他感动至此。 "对了,我爸呢?" "他呀,去山东了呗。" "怎么又去山东了,他们那儿不是出事了吗?" "你咋了,感冒了吗?我怎么听你声音不对。" "没有。" "不是吧,你怎么了,说给妈听。" "没有什么,就是有些想家了。" 这下,林青云放心了:"想家就常打个电话,你这孩子从小也未离开过我们,这一下去那么远,不想家才怪。"她的声音也有些哽噎,但她止住了。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己哭出声了,那么儿子将无法自制。 "在外头常听你大星哥的,凡事不要自作主张,要和你大星哥商量。和别人不要闹别扭,要和气相处。" "嗯。" "要吃好,不要为了节省钱,而亏了身体,也不要干太累的活,身体更要紧。" "嗯。" "天天早些睡,不要和别人在外头瞎逛。" "嗯" "总之,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嗯,那,妈你也照顾好自己。我不说啦,晚上还要早些睡,明天还上班呢。" "那,你赶快回去吧,照顾好自己。" "哎。" 钟小明擦了一下眼睛,向住所走去。 "这活咋干嘛,他妈的!工资给的又少,又不招人,一个人干几个人的活,再不招人,大家都累死得啦。催,催,天天还和一个催命鬼样,总不至于上着螺丝去检查车吧……"一个微胖的中年在不停地抱怨着,他使劲地压着拧轮胎螺丝的扳手,仿佛要把整个人放上去。 "你们这儿招人吗?" "招。去和那位坐在屋里的人说去,那是负责人。" "你们这儿要人吗?"张明义站到门前探头问。这是他到济南的第一天,由于和父亲掷气,他出来时并没有拿什么钱,他要让父亲看看,他并非一只井底之娃,凭自己的能力白手起家。可他到济南的第一天就有些害怕啦,因为他必须解决自己的住宿和温饱。他对未来开始有些惊惮,尽管他相信最终他会成功。把行李放进招待所,便去打听住房,好在不远处有一座城中村,那样他便可以花很少的钱,去解决住的问题。当把房租交过,他急急地搬了进去。一切还好,并没有什么坎坷。接下来就是他先找一份工作先干着,保持生活,日后再慢慢地寻找机会。一连问了几家,可人家都不招男的,或者是瞟上他一眼,找种理由打发走他。他猛地感受到生活的坎坷。也许更大的磨难是在后面,他摸了一下口袋,一百元!也许只是半月的伙食,如若他不抓紧时间找工作,那么也许他会饿着走在街头上。当站到这个修理厂的时候,他有些迟疑,但还是心存侥幸地去问了一下,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 "对。"女人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台电脑,桌上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低胸的领口把乳沟曝露在外面,并且随着她不停转动的姿势来回地移动,超短的裙子,已盖不住她肥腴的大腿。她瞟了一眼张明义:"以前干过这行吗?" "没有。" "那你是刚从学校毕业?" "哦。" "什么学校毕的业?" "高中。" "不懂修理呀?" "噢。" "那就不好意思了,我们想找一个懂行的。" "虽然我不懂,但我会努力去学的。我跑个腿,打个杂什么的都行。" "但我们不需要打杂的。"女人显得有些不耐烦。 "先让他在这干着吧,找着合适的再让他走,这时候招个人也不容易,况且大家都忙不过来。"一个油渍渍的男孩向女人说道。 "好,那你就先留下吧。给你说好,工资每月一千,中午管顿饭。" "谢谢老板,谢谢。"张明义向男孩点了下头,表示感谢。 "那你今天就上班吧。" "好。" "老李,日后他就由你带吧。" 那个微胖的中年点了下头,"小子,过来你把这个螺丝紧一下。" "哎。" "小张,你把大家的午饭买一下吧。"女人看了一下钟表,从旁边的抽屉里抽出了张50元的票子。 "哎。" "你就给我买盒盒饭,菜要一个芹菜,一个黄瓜就行。你问他们吃些什么?" "师傅,你吃啥?"张明义对正在车底下维修的老李说。 "来碗拉面吧。记住拉面不要让他拉太细,辣子嘛,微微的放一些。" "大哥,你吃啥?"张明义问上午的那个男孩,他正在不停地试着雨刮。 "你不要叫我大哥,那多显生分,我叫宋景,也大不了你两岁,你就和大家一样叫我小宋,或者叫我宋哥都行。" "哦,那宋哥你中午吃啥?" "什么都行,你看着买吧。" "我买了要是你不喜欢吃的,可麻烦了。" "那就给我来碗面吧。不过我不喜欢吃辣子,别让他们放。" "哎。" "大哥,你吃啥?" "也来碗拉面吧。" 张明义走出修理厂,在修理厂的不远处便有几家小吃馆,这是他在找工作时经过的。为大家买好饭后,他便也给自己买了份米线。 "饭来啦。"张明义大声地喊着。 "终于来啦,快把人饿死了!大家洗手吃饭吧。"女人向外喊了一声。 "你从哪家买的面?"老李一脸的愤怒。 "从路旁第一家,叫什么‘兰州拉面’[。" "那家的面一点也不好吃,下次要从旁边的‘韩家面馆’买,那儿的面地道。这辣子也放的太多啦。" "哎,知道了。" "你怎么吃那么少,能吃饱吗?"宋景惊讶地看着张明义。 "噢,没事,我不想吃。"他的话语有些哽噎,他不觉倍感委屈。 宋景蹲在一旁,宽慰他说:"你别放在心上,老李他这个人就这样,习惯了就好啦。日后你学会了技术,可以比他更牛的。"他的话语已有些调笑。让张明义有些想笑,但眼泪却啪啪地掉在碗里。 "你刚来,什么都不懂,难免受欺负,不过日后你可以比别人更牛。你看老李,他以前来时,也和你一样,被人支使,现在不是很牛。还有那个男的,他叫可彬,他不喜欢说话,但他的活做的是最好的。也正是越满的杯子越不会晃荡。那女的,是老板的媳妇,他在这主揽大权,老板一月难得来一次,好好干,什么都会过去。" 宋景站起身,打了个饱嗝,用手擦了擦嘴。他拍拍张明义的肩膀:"好好干!"然后向水龙头走去。远处老李正在狼吞虎咽地吃着面。 终于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张明义使劲地伸了下懒腰,长久的蹲在地上,已使他的腰部有些酸痛。 "小张,你把工具收一下,然后下班。" "哎。" "小张,你在哪儿住呢?"宋景一边帮他收拾工具,一边问。 "在丰硕村。" "丰硕村?我也住在那儿,正好咱们同路,一块走吧。" "好啊。" "好了,下班吧,明天早些来。" "你哪儿人?"宋景和张明义走在回村的路上。 "安徽的。" "安徽?安徽是个好地方呢!" "还行吧,你呢?" "我呀,河南的。" "河南?我在上海时,有好多朋友都是河南的。" "你去过上海?" "去过呀。" "我可没你那么幸运,上完技校就来这儿打工了。" "技校?你上过技校?学的啥?" "就是汽车修理呗。" "噢,我说你那么厉害呢!" "也算不上厉害,只是工作一年多了,大多疑难问题都见过了,熟识了。有一天你也会和我一样的。" "那么今后还得多靠你指教呢!" "指教谈不上,不过我更愿把我的东西分享给乐于学习的人。哎,明天你不会不来了吧?" "不来了?去哪儿?" "去上班呀?" "为什么不呢?" "这就好,以前也来过几个人,不过,他们都嫌工作又累又脏,大都是干了一天,第二天便消失了,或者干上一个月,工资一领,再也不来啦。我以前带过一个人,不过他对这行业好像并不感兴趣,干了一个月再也没有来,让我白费了好些口水。" "噢,那倒不会,我尽量会长久地干下去。我觉得没什么活是不累又工资高的,况且这根本算不上累。" "和你这个人谈话就是有劲,不像和别人满嘴的脏话,还是喜欢你这种。" "谢谢,但我也有说粗话的时候。" "那没什么,我急了也会骂人,都是人嘛。"宋景大笑了起来。 钟小明已习惯了这种生活,每天早上起来,稍微地买些早点便去上班。下午一直忙到八点钟下班,没有休息日的工作,让他渐渐地适应。也随着发工资的日子越来越近,让他更加地激动不已,毕竟是第一月的工资——他人生挣的第一笔钱,前几天他就想好了,给父母寄去500,还大星哥的100,还留有400,足够他下月的生活费,他终于可以堂而皇之的靠自己了。 工作照常地进行,钟小明忍到感到尿憋的厉害,便向旁边的邓华说:"你帮我照看一下,我去趟厕所。" "你的尿比女人的还多!"邓华调侃了一句"快去快回!" 钟小明慌忙地向厕所跑去,当流水冲击墙壁的‘哗哗’声响起时,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舒服。也许只有在这种时候,人才能感到身体达到极限忍耐之后突然释放的快感。他草草地洗了下手,这已成为他的癖好,也有人为此说过他,又不是城里人,搞什么文雅。但他总觉得有一些东西丢不得,丢了便入了俗,便再也不好翻身。 "这里的事你不要问,你只要读好你的书就行了!" "你这样干总有一天会被人发现!"然后有一人从老板的办公室走了出来,摔门而去。这人钟小明知道,他见过他来这里两次,听堂哥他们说,他是老板的儿子。由于相距有些远,钟小明只觉得老板儿子是气冲冲地走啦。一定是父子不和,就和自己一样,也会时常地惹父亲生气。想到父亲,他不觉地触了一下眼眶,真的有些想念家人啦。 "发工资喽!" 这一天的小伙子们特别的兴奋,每天像驴一样的工作,已使他们失去了许多的乐趣。在一年里也只有发工资的十来个月底让他们尤为的兴奋。钟小明拆开信封,昏黄的路灯把他的身影压在脚下。 "一百,二百……九百,一千。"这样的一个数字,竟让他亲手地摸到了,他把它们折在一起,一遍又一遍地数。他总觉得这沓钱厚极了,厚的他好像现在已成为一个百万富翁。他想像着拿着这么些钱,到一家商场,砸在柜台上,那么他就可以随意拿任何东西,别人再也不用鄙夷地眼光背后指点他是农村来的小伙子。他把钱码齐,然后放在裤兜里,狠劲地拍了一下,才放心地和别人回住所了。 "不如咱们大家一起吃个饭吧?" "好啊,今天大家有钱了,也吃顿好的。" "要不要再找几个女的?"邓华调侃说。 "去你的。" "你们去吧,我回家啦。"钟小明在一旁说。好不容易到手的钱,他实在不乐意再拿出去,况且是去吃喝,他更舍不得。 "小明,你不至于那么扫兴吧,大家都去啦,你不去啥意思嘛。" "不是,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好久了,怪想家的。" "我弟不想去就别勉强他了,他从小就不喜欢热闹,下回一起吧。" "好,好,那咱们去。" 看着众人一哄而去,无限的忌妒从钟小明的心中升起。 当钟表越过十二点,便听到了他们醉语的吵骂以及脚步不稳的楼梯声。 "砰!"门忽地一下开了,然后是灯亮了,亮得有些刺眼,尽管钟小明做好了堂哥推门的准备,却还是吓了一跳,再而便看到了堂哥喝得通红的脸。 "你回来啦,喝多吗?我给你倒点茶。"可转过身却听到堂哥‘呼呼’的睡觉声。 "啊!" 钟小明猛地惊醒,他的第一反应便是堂哥要吐。他急忙去拿脸盆,可已来不及,堂哥已吐得满地都是,他想责怪两句,却仍听到了堂哥的打呼声,眼皮沉的厉害,但也不得不把地上收拾干净。当所有的一切收拾完毕,他使劲摇了一下堂哥:"你渴不?喝点水。"然后把水递给堂哥,钟大星接过一饮而尽,又呼呼地睡去了。以防不测,钟小明拿盆出去打了点水,虽然是春季,可深夜依旧有些冷嗖嗖的,让他直打哆嗦,他把盆放在堂哥床头前,那么堂哥一吐便可以吐在盆里了。 "啊!"又一阵狂吐,这回钟小明也不得不佩服自己了。堂哥正好吐在盆里。他慌忙去拿水:"来,漱一下口。"钟大星粗略地漱了几下,又睡去。钟小明轻轻地把脏水倒了,换上新水。当堂哥的鼾声渐高时,他便爬进了被窝,经过两次的呕吐,堂哥应该不会再吐了吧。望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已经三点了,他的确很困了。 "我的钱呢!我的钱呢!" 惊呼声惊醒了院内的所有人。钟大星挣扎着坐起来,头疼的厉害,他拍了拍头。"咋了吗?"他穿衣走出门外。 "我们的钱都丢了。" "丢了?不会吧?你们好好找一下。" "哪儿都找过了,我记得昨天睡觉时还有呢!"章生显得很着急,"你的呢?你赶快看一下!" 钟大星慌忙走进卧室,拿起放在床头的外套,还好,自己的钱还在,他不觉得有些幸运。这时,众人也都走到了他们的屋里。 "大家的都丢了,为何你的没丢?"不知谁嘀咕了一句,让大家的眼睛开始疑惑地望向钟大星。 "我昨天喝的最多,回来时都不知道怎么回来的。"钟大星急忙的辩解。 "怎么啦?"钟小明已被众人的吵闹声惊醒,坐起来使劲揉着眼睛,由于实在太困,他并不能很快地睁开眼睛。 "你没出去怎么困那么厉害?"邓华的疑问让众人开始质疑钟小明。 "昨天很晚才睡。"钟小明并不知道众人的钱已被偷了,他闭着眼睛,打着哈欠地回答。他并未觉察到他的回答使众人的脸色开始改变。 "我说你为什么昨晚不和我们同去,原来如此……" "小明,你怎么可以这样!"大星的语气使钟小明睁开了眼睛。 "怎样啦?" "你拿大家的钱就给大家的,大家都挺不容易的。" "什么拿大家的钱?" "还装什么?昨天我们都喝醉了,就你清醒着,而且知道我们昨天发了工资。" "我拿了你们的工资?" "你还装什么算?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可你这个窝边也太小了,连我们也不放过。" "我没有……" "你没有怎么睡那么晚?" "我……" "你没有的话,你怎么比我们还困,你以为你起晚一些,就排除了大家的怀疑吗?" "我……" "你不用我、我的……" "你……" "我说对了是吧!你穷的话大家可以理解,你借也会借给你,就是给你些也无所谓,可你怎么……" "我……"钟小明瘫坐在床上,他已不知说什么好,他抬眼望了下堂哥,可钟大星却也耸拉着头坐在一边。钟小明知道,有些事赶上了是说也说不清的。 "哥……" "小明,如果你拿了人家的钱的话,就还给人家。" "可……我没有!" "那你为什么这么晚才起?" "我……" "为什么独独咱俩没有被偷?" "我……" "不用问了,咱们搜一搜不就知道了。"章生提议道。这个提案很快被众人默许。 "不行,你们这是违法的!"钟小明张开双臂去护自己的东西。 "你若清白,他们肯定搜不出什么,你让他们搜一下吧。"钟大星的语气已有些冷峻。 "不行,你们别翻我的东西!"钟小明伸手去抓。可总顾不过众人几倍的双手,看着凌乱的床铺,钟小明‘呜呜’的哭出声来。众人才住了手:"你拿没拿搜过才知道,搜了才能证明你的清白。" "傻子一样,谁会把偷来的东西放在身边。"谁又嘀咕了一声,已搜过东西的尴尬众人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 "我没有!我没有偷东西!" 钟小明哭着冲出屋子,冲出村子。留下这群因丢了钱而怒气冲冲的众人。 站在天桥上,和煦的东风让他感到有些阴冷。这座美丽的城市忽地被一层面纱罩住。再也显不出那种诱人的光彩,大滴的眼泪从脸颊滑落,直直地砸了下去。他望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丑陋的村落已被四面耸起的大楼遮在后方。丑陋总是要遮掩一下的,谁愿意光着屁股上大街。可丑陋却也是无处不在的,它总在某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上演着,而且它为主角。 空荡荡的房子里只能听到钟表的"嘀嘀"声。钟大星气愤的心情渐渐地平静了下来。他看到了床下的盆子,那满是脏水的盆子,也只有堂弟才会那样的关心自己。他开始有些狐疑,是不是真的错怪了堂弟。想到这里,堂弟那淌满泪水的脸庞又浮现在脑际,堂弟本来是和自己一起出来的,可他却未保护好他,那他该怎样向二叔交代呢?想到他和众人的一同责问,他开始脚底发冷。自己是那么的窝囊,竟允许别人说三道四,别说堂弟没做,即使做了,那他也应该站在堂弟的一边。可自己怎么就没控制住自己,外面的天色已有些朦胧了,他开始着急,无论怎样都该把堂弟找回来,那样才可以向二叔交差。 昏黄的路灯已经打开,微弱的光驱除着这想吞噬大地的黑夜。钟小明站在天桥上已整整一天,人来来往往却无人驻足。偶有驻足的人用奇怪的眼光望了望钟小明,便绕行走去:这小子不是早恋失恋了,便是被家人给骂了。钟小明内心的委屈已变成对一切的恐惧。已经饥肠辘辘,可他却不想走去吃东西,他不知该去哪里。回去?去受那些人的指三道四?去听堂哥的责骂?他面前已无路可走。 "小明,你在这儿,走,跟我回去。"堂哥的声音突地在耳边响起。 "不,我不回去。" "别犟!哥给你赔不是,我不应该不相信你。" "我不回去。" "你小子还上牛劲了是不,走……"钟大星硬拉着他向住所走去。 太阳照常升起。钟小明多么希望,昨天发生的事像梦一样,一觉醒来后,无影无踪。可现实是残酷的,他不得不面对现实。他第一次感到了什么叫煎熬。畏畏怯怯地起来去刷牙。邓华他们见他出来,都离去了。从他身边走过,邓华从牙缝里挤出‘小偷’,他想着一切都会过去,可听到这两个字后,他知道他错了,有些事根本无法过去,有些字眼就像铬印一样被刻在了额头上,被人时时提起。 住所里发生了不高兴的事,可工作还得做,伙伴们依旧早起去工作。可钟小明明显地发现众人开始躲避他,而且他总觉得他走过的背后总有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他实在受不了,向工头请了假,谎称不舒服。大步走了出去,眼泪也不听使唤地滴了下来。人生躲避现实的办法,也许只有睡觉。他向住所走去,伙伴们的房门都已配上了把新锁,这让他更感委屈,‘小偷、小偷、小偷……‘他的脑袋里始终回响着这两个字。"啊,哇……"钟小明终于哭出声来,所有的委屈如山洪般向外喷涌着。 "妈……"钟小明终于拨响了家里的电话。 "小明,怎么啦?" "妈,我想回家。" "回来,怎么啦?和别人打架了吗?" "……" "你别哭,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跟妈说。" "没事,我只是想回家了。" "没事,就好好工作,想家就经常打电话。" "妈……,我想回家。" "你到底怎么啦,别哭。" "妈……" "回来就回来吧,回来也好。" 轰鸣的汽笛再次响起。是这汽笛让钟小明从乡村走了出来,把他带向了大城市,带向了憧憬的未来。也是这声汽笛让钟小明所有的幻想打破,让他如残兵败将一般带着负伤的心灵回到他的位置。啊,美好的未来,路途中总是充满荆棘,把人刺得伤痕累累。有些人在半道上夭折了,有些人退去了,却是准备再次的冲锋。 "小张"正在吃饭的老李喊了张明义一声,张明义顺着他示意的方向向门口看去,一辆撞得颓废的车正开进来,他忙放下筷子,迎了上去,"你好老板,车子哪儿出了问题?" "哪儿出了问题?还用问吗?"男人停下车子,走了下来,他仍没有从撞车的气愤中挣脱出来。 "你估算一下,这车修一下多少钱?" 张明义看了一下车,撞的不是太严重,左边的大灯明显不能用了,翼子板也撞的没形,是修不出来了,只能换。大灯框得修,水箱漏水了,电子扇也不能用了。但他只能看出什么部件坏了,却说不准需要多少钱。 "你,这说不来。" "你们领导呢?我和你们领导说,和你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张明义觉察出这个人很傲慢,但他却不以为然。这样的人他见多了,有的人是无法从撞车的坏心情中走出来,出言不逊。而有的人却是盛气凌人,觉得和他们这些脏兮兮的修理工说话掉了他的身份,可这种人往往会吃亏,毕竟修车的不是那些体面的老板,而是这些工人。张明义觉得无论你站在多么高的位置,都应该同视世人,要让别人仰视你,那么你的梯子会很不稳,他也发现,那些越是有钱的人,对他们这些修理工越客气,口口声声叫师傅,而且总会递根烟。而也正是这样的人,他们这些修理工才不会带着情绪工作,检查的才会更加的认真。 "什么事?"宋景走过来问。 "这位师傅让估一下价。" "孙姐,你过来看一下。" 女人穿着高跟鞋的‘啪、啪’声便传进来。 "你这大灯必须换,翼子板也是,水箱是漏水了吗?就是,得换一个,电子扇买个扇框就行。大灯框就不用了,我们给你修一下就行。噢,喷水壶坏了,你看这儿明显有条裂纹,最重要的是你必须换前保险杠,雾灯也不行了,孙姐,就这么些。" "好,我给你算一下……,也就是700块左右的样子。" "太贵了吧!" "大哥,你看你说的,你这是轿车,又不是拖拉机,飞机修一下更贵。" "那好吧,我什么时候来取车?" "五天之后吧。" "五天?不行不行,我主要靠它呢!我可不想上班挤公交。两天。" "两天?不行,两天顶多是把东西装上去,而装上的东西没有漆色,为了美观,你必须装饰一下外部件不是?" "好,那就三天吧。" "三天,行,三天之后你来取车。"司彬接了一句,他对此信心十足。 "好,那我三天后来取车,这是钥匙。" 送走顾客,张明义又开始下午的忙碌。 "我觉得也只有司彬敢做这样的事。"宋景若有所思地说,昏黄的路灯把他和张明义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我想你也能,只是你不想去做。" "哈哈,我?" "是啊,我觉得你是深藏不露?" "你别给我戴高帽子,我会骄傲的,我没有尝试过,也不知道能不能。" "你一定可以!" "那我就可以吧。"宋景和张明义说笑着。长久的待在一起,已使他们更深地了解彼此,有时话说得刻薄了也会使另一方一笑而过。"哎,我一直想问你,你既然高中毕业,为什么不继续学习呢?干这个,太可惜了。" "我一直觉得知识是无用的,这也是我的偏见,却是我内心的话。" "你觉得我说话怎样?" "很中听,不像别人那样,觉得,枯燥,噢,是枯燥。" "以前我和你一样,觉得多上几年学,纯属是浪费光阴,浪费金钱,所以,我退学,学了门技术。可这几年的打工,我发现没有知识你永远只能当工人,而永远当不了老板。我曾经试过不干这一行,可我发现脱离了它,我竟是一无作用,也只能找个苦力什么的,你也许会说,上完大学不也是找工作吗?现在大学生比驴还多,找工作肯定很难。况且他们找到了不也只是两三千的工资吗?可我对你说,一个好的修理工也能拿到两三千,但性质却大有不同。人家是什么,坐在办公室里,冬暖夏凉的。可我们呢?每天弄得脏兮兮的,吃饭都不香,又夏暑冬寒的,这就是差别,天上人间的差别。上了大学的人,他们没什么资本,却会发现自己的路越走越宽,到处都是机遇,而我们渐渐的入俗,然后生老病死。" 张明义默默无语,他不知道同伴会说出这么高深的话来,他开始去重新认识眼前这位从初一辍学的哥哥。 "你喜欢看书吗?"宋景问。 "不喜欢,字太多,麻烦。" "如若你学会了用心去体会,你会发现其实语言是最美的东西。" "你不讨厌看小说吧?" "小说?倒是看过几本。" "那我借你几本,你看一下,反正晚上你也没电视看不是?明天给你拿一本《平凡的世界》吧。" "我看过。" "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两天看完啦。" "其实看书并不是去看热闹,而是去体味书中语言。同一时代的事情不过几百种,而那些作家,让我们读它的时候,它好像发生在眼前一样逼真,更多的是你去思考,去体会其中的道理,你真正的体会到了之后,无论是在心灵还是精神上都会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种轻松几乎能把你托起与大地相容,包容万物。"宋景说到这里,伸开双臂,微闭着眼,一切都显得那么清新。 第五章 韩俊站在教室前面的阳台,看着这个燥杂热闹的校园,好久了,他没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这个阳台前想事情。和钟小明一起倾诉心声的日子仿佛还在昨天。钟小明?钟小明走了有两个月了吧,也正是钟小明的一席话语让他如梦初醒,开始快乐地生活。也正在他和同学们都玩得来的时候,那些不快乐的日子便悄悄地来破坏了。 就在韩俊来校的前一天,也就是昨天,父母忽地就吵开了。对于此韩俊已习以为常,自他记事以来,父母每周不吵一次架的话,那说明父母正在冷战,一场大的暴风雨即将来临,但韩俊还是希望父母能够坐下来好好地沟通一下,以使家里变得和谐。韩俊不止一次地偷偷地双手合十地讫求上帝,给家庭带来和平。可也许是上帝睡着了,始终没听到他的讫求。这次父母的争吵,韩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后来竟扯到自己的身上。 "你现在就应该好好地挣钱,让小俊上大学时不会为学费担心。" "上大学?他是那块料不?以他这个姿态我看他考啥都考不上,每天像个影子一样晃来晃去,一点上进心也没有。你看人家孩子都有了出路,你在看看他,每天一点精神都没有,他能做什么,我看他最终是一事无成。" "这是你一个父亲该说的话吗?" "是他自己不上进,你让我说什么,他要有别人一半,我也不用操那么多的心。" "儿子长这么大,你操过什么心,即使他再不济,你也不能这么说吧,本来他就自卑,如果他父亲都看不起他,还有谁能看起他。" "那是他自作自受,没出息怪不得别人。我像他那么大时老早就起床干活去了,你看现在都八点了,他还在睡。" "你那时是什么年代!" 之后的话韩俊什么也没听进去,他他使劲裹了下被子,泪水随着脸颊流了下来。父亲,您怎么会如此说呢?我再不成才也是你的儿子不是?无论我日后怎样,那是我自己的作为。可作为父亲您为何如此打击儿子呢!即使您看出儿子已没有什么大出息,即使您恨铁不成钢,可当您一个作为儿子最亲的人,您的所说的每句话都会在儿子心灵上刻下您知道吗?当儿子在努力时,一个最亲的人为他泄了气,那他如何全力以赴地向前冲。 韩俊的胸脯一挺一挺的,他总感到有口气出不来。他想辍学来让父亲看到,他不是上学的那块料,也许在若干年后,父亲老时,会为自己的行为后悔,但那又能怎么样呢?害的是别人吗?不,是他自己。他在用自己的青春和人生打了一个昂贵的赌,而这个结果注定自己会赢,可他赢的是什么?是父亲后半生的忏悔,那他输的是自己的一生。这样一来,他不仅输了,而且输的彻彻底底,其实自己可以用另一种方法来证明自己的。他扑哧一笑。还用什么另一种方法呢?自己不正在努力吗?只不过现在的努力也看不见,而真正成功之后,父亲再也不会说自己无用,也不会用他和那些做生意的同龄人去比啦。他相信终有一天自己会发光,而且那种光会让所有人惊讶。 "嘿,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 "没什么啦,只是在看咱们这学校的风景,你看现在的同学无忧无虑,多好!日后可就难说啦。" "人生路是我们自己走出来的,没什么好担心的。" 对于杜小川的话,韩俊并没有去说什么,他总对杜小川这个人起不了什么好感。因为他什么事都喜欢用一种哲人的口气去说,这让韩俊很不习惯。更让韩俊不习惯的是,杜小川总说事事顺其自然,一切都已命中注定,或者在别人开玩笑时说一句"开玩笑无聊不无聊,总是那几个",让大家很扫兴。更让大家匪夷所思的是,前一阵子杜绝日货,众人大喊口号不买日货,可他却捡便宜偷买,让大家尤为气愤,他却义正言辞地说什么,他只是小人物,历史更迁与他无关。他的世事无趣论,让很多人远离他。谁愿意让他的‘突击语言’扫兴呢。 "好啦,回去学习啦。"韩俊像在对杜小川解释离开,又像在为自己说。 "韩俊同学,你看这道题怎么做?"王洁竟意外地向他请教问题,这让韩俊受宠若惊。 "这道呢?让我想一想,你先做别的吧,我想出来后告诉你。" 王洁看着眼前这位帅气的男生,他时而紧皱眉头,咬紧笔头,时而眉蹩散开,面呈喜气,却又去皱紧眉头。也正是这个思考的样子,才让他觉得眼前这位男生是集智慧和容貌于一身的。先前,她知道这位男生在追她,可她却装作不知,甚至在他约她时,她也故意不去。因为她觉得这样的男生太过于唐突。可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自从和他一起站在阳台的钟小明同学辍学之后,这位帅气的男生忽地停止了对她的追求,开始拼命地学习,并在两次的月考中成绩突飞猛进。 人是一种依赖性的动物,你死追烂打赢不来,可你一旦放弃,对方却又感觉到失去了什么,已被你搅得不成局的生活,由于你的失去,忽然显得黯然无色。 当这位让全班男生倾心的女同学默默地走开后,韩俊终于抬起了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这位可爱的女孩,自己曾多么地喜欢她,可她却不搭不理,可现在,自己终于要努力学习时,她却又再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给自己希望。他下的狠心忽地软了下来,偷偷地对自己说,其实,日后还有机会的。 题目的解法韩俊最后还是没有想出来,这让他感到特别的尴尬:"你还是问别人好啦,我解不出来。" "你不必在意,杜小川他们也没有解出来。" 虽然韩俊并不喜欢杜小川,但他不得不承认杜小川是全班学习最好的人。王洁的安慰,并没有使韩俊宽心,他若想考上全国顶尖的大学,他不能落后于人,至少不能落后于这个班级的尖子生,因为他知道每年全年级几千人考上全国顶尖大学的也就那么十几个人。 韩俊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三两句简化的化学题,怎么无论用什么方法都靠不答案上去。他在想着用逻辑思维从后往前推,人群中忽然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是的,是他在高一时的化学老师,他喜上心头,赶上前去。 "老师好!"韩俊很谦卑地问候一句。 "好!"这位一心钻研学术的王教师,很少去问学生的名字,也很少去提问学生,所以和他教过的学生并不熟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韩俊。 "王老师不记得我了吗?在高一时,我是您的学生。" "哦,现在在几班呢?学习好吗?" "在46班呢,学习还行,只不过最近碰到一道题,扰的烦乱,想请教一下您。" 对于这位爱钻研的老教师来说,难题无异于是给他送了份大礼,他突来兴致,两只眼睛神采奕奕,似乎有火要出来灼烧这片大地,韩俊把题目一字不漏地说给了这位老教师。 "这道题的确麻烦,虽三言两语却涵盖了我们学习的几大块知识。不过这种题也太过于偏僻,高考时肯定考不到。我建议你多做些那种简单而又不易疏漏的题目,你把基本的拿住了,再做些复杂的题目,那么考上大学也就没什么悬念了。" "老师说的是,不过这题……" "我帮你看一下,一时半会我也计算不出来。" "好吧,那谢谢老师啦。" "吃饭没有?" "正要去呢。" "去食堂吗?" "哦" "现在食堂的饭呀,学校真应该管一下。"王老师皱了一下眉头说。 "哦,那老师再见。" "再见。" 教室里静静的,只有时钟在不停地‘嘀嗒’个不停。韩俊坐在教室里看着《平凡的世界》。春暖花开,在这温和的季节里,人也容易发困,整个教室已趴下了一大半,还有一小半的人在宿舍里睡午觉。而微微的像韩俊这样的人,还在午饭后最困的时段里看着书,也正是困乏,使韩俊无法一心地扑在课本上,也只有这时他偷暇看看课外书,这也已成为了他的习惯。 "外面有人找你。"一同学在韩俊桌前对他说了句。 "找我?"韩俊小声地自语。谁会找他呢?他怎么也猜不着,无论是在上自习,还是在课前准备时,总有同学被人叫去。那有时是同学的家人,有时是一两个漂亮的女同学站在窗外,与里面的同学比划手语,以示出去。可他上学以来,无论是家人还是同学都没有在他上课时到教室找过他,甚至家人都没有去学校找过他,至少在他印象里没有。家人似乎对他很放心,他已长大,不需要多余的嘘寒问暖。他有时甚至是嫉妒,嫉妒那些被叫出去的同学。似乎那是多高的光荣似的,可真的有人来找他时,他又开始不放心起来,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吗? 走出教室,并未见任何的人影,整个校园都处在一片寂静当中。他正要转身离去,却猛地被人抱住了,他转过头,不觉笑了下,眉头倏地翘到额头,久别的重逢,让他喜悦的泪水差点掉了下来。 "你小子,什么时候来的?" "唉哟。你打疼我啦。" "你也知道什么叫疼,你一声不响地走啦,留我一个人,你还委屈!" "哈哈,我的好同学,我这不是回来啦。" "你再不回来的话,我就去拽你去啦。" "去哪儿拽呀?" "你爬到云彩上去,我也会把你拽下来。" "嘘,哥,你可别那么大音,没把我拽下来,你倒是把他们从天堂拽下来啦。"钟小明指指趴在桌上熟睡的同学。 "走,咱们下去聊。"韩俊脸上泛出一种难以掩饰的喜悦。"你怎么走了呢?" "不想待在校呗。" "你也应和我说一声,你看这只眼睛就是在你走那天哭肿的。" "我看看,在门框上撞的吧,这帐都能算到我头上。" "不算到你头上,谁出医药费。" "那我连你儿子的抚养费一并出算啦," "去你的!说正经的,你是回来上学的吗?" "不是。" 韩俊不觉有些失望,本已活泛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他开始低头不语,好象在思考着什么。 "我是来县城玩玩的,也来看看你,下午便回去。" 之后的谈话似乎有些低沉,不过他们还是共同回忆了以前一起分享悲欢的快乐时光。这种难得的机会让韩俊说个不停,他忽地感到时光好快,在眨眼间他已旷了三节课,当依依不舍地送别钟小明的时候,韩俊默默地流下了眼泪,他不知道再见钟小明会是什么时候,他们会变成什么样。 钟小明坐在汽车上,看着外面颠波的风景,春暖花开,百鸟齐鸣,给人一种无比舒适的感觉。与两日前的寒气相比,这让人感到了无比的温暖。他并未有和朋友谈起自己的经历,也许是根本没有机会,想到和朋友的感情依旧如故,之前的委屈全都抛之脑后了。困难的事怕什么,无论世界变得怎样,还有一位朋友默默地牵挂着自己。 村里的风景干巴巴的,尽管草长莺飞,万木抽芽,油菜也已含苞待放,可没有一个知心的人一同去欣赏这种美景,这倒更成为了一种残景。过多的闲暇,已使钟小明明显的感觉到乏味,以前的匆忙已成为习惯,猛地闲下来倒使身体不自在起来,他开始想着要出去了。 "拉不拉货?" "拉。"钟有钱回答。他又回到了济南,尽管之前的工地是去不成了,可他也总在家闲不住,终于在钟小明出去后不久又来了济南。当他走到工地时,工地的门已被封了,残裸的大楼耸立在那儿,早已没有像蚁群一样的工人在他周围忙活。他叹了一口气向赵猛家走去,可让他更为激动的是那个城中村,已成为废虚,成群的工人在那儿忙活。钟有钱‘唉’了一声,这是形势所趋。后来的后来,他便开始做蹬三轮这一行了。 忙活了一天,钟有钱把车子放在院子里,洗了把脸,打开电视,做饭,这已成为他的生活规律。已好久没有给家里打电话了,家里还好吗?还有二小子,第一次出门在外,会不会想家呢?大小子他倒不担心,同在一个城市,他偶尔的还能去城市的那一边看他一下。 "家里还都好吗?" "都好着呢。" "小明有没有打电话?" "他现在在家呢。" "在家?他不是在上海吗?怎么回家了?" "我也不知道,他说想家了,不想在那儿。" "头次出门嘛,难免想家。" "他现在想出去呢,只是没有地方去,村里能出去的都出去了,我怕他闲出病。" "那让他来我这儿吧,我在,也放心不是。" "我咋忘了让他去你那儿呢,让他哥给他找个活好了。" 尽管让儿子到这儿来,可钟有钱怎么也不舒适,儿子自小虚弱,该给他找个什么样的工作呢?累的,当然不行。他本指望儿子考上大学,找一个坐在办公室的工作,可最终让他失望了。他知道儿子有一天会后悔,但他却劝不动儿子。他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即使真的用暴力把儿子摁在了学校,那也只是一时之力而已。当他和大儿子商量怎么办时,大儿子脸一扭:"他自己的事他自己解决。"并不是他们兄弟情浅,实在是钟大明太过于生气,当所有人把希望寄托于弟弟身上时,他却那么的不争气。他也曾责问过父亲为何不制止,可等来的却是父亲的叹气。 无论怎样,钟小明终归是来了。在家本已清闲,想不到到这儿仍是清闲,让钟小明很是无聊。闲待了两天之后,钟小明终于忍受不住,走出了丰硕村去寻找工作。在乡下找个工作难,可在城市,你想找个工作,随处有机会,只是大多工资不高,维持生活而已。钟小明闲逛着,路边的商店大多贴着‘招工’字样。 "香味徽菜"钟小明看了一眼餐馆的招牌,门口竖着一个不小的牌子:招工。收银员一名:工资1200——1300;传菜员五名:工资1200——1500;门迎两名:工资800——1000。钟小明默念着,走了进去。 "你们这儿招人吗?" "是啊。"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女说道:"你吗?" "哦,我想应聘传菜员。" "你以前做过传菜员吗?" "没有。" "那好吧,工资只能先拿1200了,日后你干的好,我再给你加,明天来上班吧,拿着你的身份证复印件。" "谢谢老板。"钟小明走了出去,终于找到了工作,这让他无比的高兴,以致于忘乎所以地张开了双臂。当他注意到路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看他时,他不禁收敛了起来。 "宋景,你这个坏蛋,等我。" 一个人喊叫着从钟小明身边窜了过去。让钟小明吓了一大跳,‘这人太没礼貌了,撞了人连道歉都不会说。’钟小明嘀咕着,当他看到那两人肩膀挎在一起时,不觉得羡慕了起来,他想起了韩俊,那个高中的知已。 "Myownstateofmindisthedeterringkey"张明义从床上起来,又是美好的一天,阳光普照大地,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的美丽。经过宋景的推荐,张明义已读了好几本书,如《牛氓》,《基督山伯督》,他从中颇有感受。他最近又在看《谁偷了我的奶酪?》。从读书中他明显地感到以前无法形容的心情,现在可以用语言很容易地表达出来,更让他对书有了极大的兴趣。 "师傅,你的汽车更换了后翼子板,后尾灯,后杠,后雾灯,后背门共五样配件。加上烤漆维修等费用加起来一共是五千八百块,请你验收并在这儿签个字,哦,在那儿交钱。"张明义指着女人坐的地方,她旁边明显地多了个22岁左右的女孩,是刚招的会计。 也正在张明义娴熟地和顾客报价时,他不知道旁边有一人已对他嫉妒于心了。 这位叫俞敏的女孩儿,由于住在丰硕村便成为了张明义他们的同路伙伴。由于张明义年龄和她相仿,宋景时常地开他们的玩笑,搞得张明义十分尴尬。但俞敏却不以为然,还经常大方地开玩笑地说:"是嘛,他会喜欢我吗?"这时的张明义总会脸红到脖子,把脸扭向一边,因为他已无言以对。 在宋景不在时,张明义也会敞开心扉地和俞敏交谈,谈自己的家人,谈自己以前受过的委屈,谈自己的高中生活,也谈起高中生活的那个她。 那一次,宋景由于要到车站送人,便早早地下了班,这样便只有张明义和俞敏一起回家。张明义总觉有些尴尬,本来他就是个腼腆的人,这样让他有些别扭,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张明义想找个话题来解决尴尬,可一向和宋景滔滔不绝的他,现在却是肚无一文。 "你怎么不说句话嘛,大老爷们的,还害羞不成。"俞敏的调侃让张明义感到有些好笑。 "什么呀,我在想事情呢。" "什么事呀,想你女友吗?"俞敏试探性地问,她见张明义默不作声,忙换了调侃语气:"对不起,是不是我说错话啦。" "没有,我是在想女友。" 现在倒让俞敏觉得有些别扭了。她本以为张明义以前说的是开玩笑的话,可怎么也没想到他真的有女友,就是宋景也不知道张明义这回事。 "高三快毕业的时候……"张明义拍头望了一眼星空。"我终于向她说了我喜欢她,其实在高三开学的第一天我就认识了她,那时我觉得她好丑,也有些脏,应该算是个丑小鸭吧。但后来我们认识后,我觉得他的性格是那种很特别的,我喜欢那种性格,所以我在平时总会偷偷地看她,有时她不高兴,我会一堂课都没心思。后来我的座位被调在她后面,我更加的关注她,我发现她有些像林黛玉,总爱哭鼻子,有时他受同学的委屈,便趴在桌子上抽泣,那时我真恨不得抽惹她的同学几巴掌。有时也会想象抱着她,安慰她不哭,因为有我在,我会保护她一生一世。可我终没勇气,于是我时常写一些纸条鼓励她,让她凡事看开,写些笑话给她看。有时我会做一些小的恶作剧惹她生气,她生气的样子十分可爱。记得我有一次把擦过鼻涕的纸递给她,"张明义笑了一下,"她问我是什么,我说好东西你自己看,然后跑了。她在后面对我喊叫。我喜欢她,对她说时是在毕业了,高考完的那天晚上,我约她出去,我们一起看星空,一起逛公园,那时我拉着她的手说,请相信我,我会爱你,我想保护你。但是她却没有回答,我急了,说:‘我一定不会骗你,你一定要相信我。’她笑了一下,说,她不想那么早谈恋爱。我说,也许我们日后很难相见,所以我想你给我一句话,好让我坚定信心。那一夜,几乎是我在滔滔不绝地对她承诺,可她只是笑,没有一句话。她拉起我的手说,没感觉。我也是,没感觉,我只是觉得那是一双手而已。我现在仍旧的想不通,我那么喜欢她,为什么拉她的手没感觉呢?后来她说,她妈说女婿应该在1.75米以上,可她看我也可以凑合。我很是高兴,当时对她说,为表我的诚心,我明天将会在你们女生宿舍下喊,‘我喜欢你,林凡。’说到这儿张明义苦笑了一下,可我第二天却没有去,也许是因为没了勇气,也许是朋友有急事找我,可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借口,我再见她时已没有那种气魄,因为我自愧,我有时也想,如果时光倒流,我将不会顾及一切,在那所宿舍楼前喊那句话,可世事总是不如人意,我总希望着事情能够回转,也在等待着。" "那她呢?"俞敏小声地说。 "也许是在上学吧,我已没有她的消息,她好像消失了一样。"两人默默地看着星空,都在想各自的事情。 "师傅,你给我检查一下这车怎么不喷水了?" "我估计你的喷水电机坏了。"张明义凑上前去说。 "那倒不一定。"老李一脸的严肃。 和师父一起用一个新的电机试一下,喷水正常,这下老李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红,但张明义却未注意到这些,而是有些得意地说:"你看,我说过的嘛,肯定十有八九是这东西坏的,这技术是不是可以出师了。" "小张,你过来一下!"老板娘的语气有些愤怒,所有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张明义更是莫名其妙,他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老板娘如此生气,他也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 "你过来看一下,这车的料你怎么报的,新款车的东西和老款一样吗?" 张明义接过单子,上面赫赫地写着大众车的几种配件。 "我明明给他说的新款。" "你和他说新款,他怎么会发老款的?" "我怎么知道,你问李师傅,那时他也在旁边的。" "你报的东西我怎么知道,你已经出师了,你怎么会报错呢!"老李面无表情地说。 张明义张口无语,眼泪差一点滴下来,他知道所有的辨解只会使自己更加被动,所以默不作声地听着老板娘的数落。 下班时,张明义并没有像以前一样等宋景和俞敏,而是自顾地走了回去。他怎么也想不通自己明明报的东西会出错。有人搞鬼?不可能,谁会干这事呢,老李吗?他会那么小肚量。这世界上有些事根本无法说清,这也是张明义在第二天悟到的。 遇到不高兴的事张明义总会去睡觉,以用来休眠记忆。尽管第二天醒来,记忆会很快恢复,但张明义总会把它压在最底层,把它渐渐地忘记。一觉醒来,张明义舒适了许多,他不论别人怎样去错怪他,怎样误解他,可他也得生活,肚子有些饿了,昨天光顾了委屈竟没有吃饭。他望了一眼天空,天空澈蓝,好天气!好天气也应有好心情。见房东正在洗脸,便把被子重新叠了一下,等待房东洗漱完,他便走过去,洗脸,刷牙。本想把衣服也顺便一洗,可他看了一下时间,便把它们放在了盆里,飞也似的跑去上班。尽管不会迟到,可他要让别人看到坚强的他,不会把一些事放在心上,可也正因为他这一跑,为他惹来了个大麻烦。 今天来的似乎特别早,其他员工还没有来,老板娘正和一个人在聊天,只听到那男的气愤地说:"你们什么公司嘛,几点了还不上班,你给我说什么时候能修好?" "是,是。"老板娘强作欢颜地应声着,抬头看见张明义,"小张,你把这位师傅的车检查一下。" "小张,有人找。"正在擦车的张明义听到有人喊他,便把抹布扔进了水桶。 "房东,你怎么来啦。"钟小明有些惊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你有没有见我的戒指?" "戒指?什么戒指?" "早上洗脸时我放在水池旁了。" "没有啊。" "你若见了就还给我,那也不值什么钱。" "我真的没见。" "只有在我们两个洗脸时不见的,你想想是不是被你撞掉了。" "我真的没见,我眼神不好,你那么小的东西我怎么会注意呢?我那时只急着上班。" 张明义和房东的争辨,很快引来了周围的同事,这下让张明义感到特别的尴尬,别人会怎样看待他呢。 下班的路上,张明义一个人急急地走在前面,他不管后面的两位朋友在说什么。东西会忽然的消失,怎么可能,是房东记错了,放在了别处?房东不会子虚乌有地去诬赖他这么个穷小子,他不相信房东是那种人。当想到自己早上的行为时,他又觉得房东的怀疑不无道理,以前自己总是慢吞吞的,而今天却匆忙的很,而且出门时还是跑出去的,不让人怀疑才怪呢。可自己没拿终归是没拿,如果在意别人的看法,而卑微地活着,那他岂不白受了这份委屈,现在是别人冤枉他,他若卑微,那他失去的岂不更多,现在以及未来应该在人面前抬不起头的人应该是坏人,而不是他,想到这里他心情平慰了许多。可当他要走进那个熟悉的院落时,他的内心还是有一点抵触,他不知道用何种表情来面对房东。无论他表情如何镇定,心理上总埋上了一种不可抹去的阴影。而这种阴影会让别人从他的眼睛里看出,而且会有一种阴影覆盖在众人的眼睛上,使他无法走出。世上本有很多事说不清,即使日后自己行动去证明自己的为人,可结果却不会水落石出。这也是张明义在直到离开济南也没有弄清楚这件事悟出的。 在生活中,我们总会说时间会证明一切,可结果呢,好多事情我们最终没有等到他的结尾。即使偶有等到,可那时,我们也许已不在意那个结果。因为我们要证明给看的人,他们都已不再,或许已知道我们是什么样的人,结果怎样,他们已不是当时的执意弄清。可我们在这其中失去的,我们不会再次的得到。青春、尊严都已离我们而去,那这个结果又有何意义,也会开始后悔那时没有坦荡荡地生活,昂首挺胸地做人,大胆地追求爱情,因为我们内心无愧,所以我们不必卑微。即使我们卑微,但我们不曾低贱,那结果又何必管它怎样。 连续的不顺,使张明义异常烦燥,尽管他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可工作总是接二连三地出错。这让他更加地烦闷,这也成了老李手中的把柄,总会当众说他几句,故意地让老板娘听到。 "你说老李这人是不是肚量特小,他总拿芝麻大的小事去说我,在背地里说我坏话,你说这种人怎么那么从容地生活在世上,你说他这种人……"张明义气愤地向伙伴诉说着,"就是前天,他让我帮他紧螺丝我没有动,那时我正忙着,可他后来却对老板娘说,我人懒,叫不动我,而且还说我工作一直都没啥激情,他妈的,肚量那么小。"见伙伴不语,他更加来劲,述说着老李的种种恶端,"他这人你给他说好话,什么都行,你若得罪了他,他会想着法子整你……" "那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宋景反问张明义说,一句话让张明义哑口无言。 "如若你认为别人肚量小,那你现在呢?" "你是向我一边还是向他?" "我向你,但我也是一个旁观者。" "那你做你的旁观者去好了。"张明义甩下一句话急步地走向住所,把宋景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在他们几个传菜员在后厨把碟筷刷洗完后的闲暇,是他们这些小伙子们最惬意的时光。这时他们可以聚在一个桌子前聊聊天,说些笑话。钟小明总坐在一边听他们相互的开玩笑,夸张地讲他们那儿的风俗人情。在他们员工之中最活泼的要算俞慧了,她是一个大眼睛的小姑娘,看上去和钟小明年纪差不多,粉嘟嘟的小脸,彰显着她的可爱,也因活泼使她变得更加的迷人。同事大钱曾唏嘘地说:"唉,我妈怎么没把我晚生两年呢,那样的话我就可以追小俞你啦。" "那你可以待着不出来呀。"有人的一句戏语引得大家哄堂大笑。 "有晚出来的呢。"大钱话刚出,大家便齐刷刷地望向钟小明,使钟小明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跟,他还不知道为何大家在看他,"小明,晚上怎么回去?" "走着回去啊。" "住哪儿呢?" "丰硕村。" "巧的很呐,小俞也住那儿吧。"这下钟小明的脸更红了,他笑了一下:"我和我爸住在一起呢。" "你想什么呢?"大钱得意地大笑起来,众人也随他笑了起来,钟小明尴尬地努着嘴撅了下嘴角。 "大钱,你那么坏的,人家刚来的,故意整人家是不?人家可没你脸皮厚。"俞慧笑骂着大钱。 "我说什么啦?我什么也没说,哈哈……" 终于打发走了最后一批客人,钟小明和伙伴们一起把餐具拿到后厨,洗刷的盆上飘着厚厚的一层油,他不得不多倒些洗洁精,尽管这样,他还是感觉到了手上油呼呼的。 "伙伴们,快一点!干完活赶快回去睡觉。"说着长长地打了一个哈欠。 钟小明也觉得眼皮沉的厉害,真是一帮酒鬼,喝到这个时候,全喝死你们!钟小明在心中诅咒道。但他又急忙地斥责自己不应如此,要做好人,要理解他人。 当把最后一个碟子洗净以后,钟小明站起来,使劲地伸了下懒腰,头一阵眩晕,他揉了下眼睛,终于可以下班了。一天的忙碌又结束了,他现在感到的不是累,而是一种莫名的成就感,这些可爱的同事,这个干净的工作环境,这个有所寄托的精神,都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深切地体会到,其实一些东西是不必要的,只要高兴就好。 走到大厅时,他发现俞慧也未走,她正在收拾自己的东西。见到钟小明要走过去,她喊了一声:"小明,一起走吧。" 这倒让钟小明十分地尴尬,不知如何回答。 "有美女一路,美死你啦。"大钱起哄着说。 "天晚啦,我一个人害怕。"俞慧见钟小明不语解释说。 "好啊,一起呗。"钟小明说。他在得意地想,上帝啊,你什么时候那么照顾我啊,满心的欣喜无以言表。 "再见。" "再见,明天见。" "小明,我们的美女可交给你啦,有什么闪失你可要负全责。"大钱开玩笑说。 钟小明笑笑,对于大钱的话他总是无言以对,他曾认真地分析过大钱的话,想着应付的语句,可总是想不到合适的,即使想到了可以凑合的,可到大钱再说话时,他又说不出来了。有时候也结结巴巴的,语不成句,他干脆不语,只笑着应和。 走在回住所的路上,一切都静静的,尽管马路上的轰鸣声不断,可钟小明还是感到了这种寂静的尴尬。他总想着找一个话题去和这位大家都喜欢的同事聊一下,可他又总觉得说什么都是没话找话,显得生硬无力。他默默地走着,竞不知应该和她并排走着还是跟在其后。 "我见你闲暇时总会和对面的修鞋的老头说话,你们认识吗?"俞慧开口说,这让钟小明感到了无比的放松。 "我以前在他那儿修过鞋,他这人挺好的,讲的话都很有道理,我觉得从他那里受益很大。" "是嘛,有空的话我也要去听一下。"俞慧语气调皮地说道。 "只恐怕你听不懂呢!"钟小明竟开起了玩笑,这让他也倍感惊讶,也许是俞慧调皮的语气带动了他,抛去了陌生的尴尬。 "你敢嘲笑我?" "小明,你和老吴去把单子上的菜买一下。"这时的钟小明倍感得意。他的俞慧的关系愈加的好了,每天一起下班回去,一起上班,尽管他们的住所相柜三百多米,但钟小明总会起的早早的,在村口等她。钟小明不知道这算不算爱情。即使算,也是早恋吧。钟小明得意地想,更让他得意的是,他现在和同事们的关系搞得非常好,而且老板也很信任他,比如上次老板出门没带钱,让他去老板家取的,一万多块钱,竟放心他拿。最近的顺心得意,让钟小明心情很好,做什么都很有激情,今天老板娘竟让他和老吴去买菜,更让钟小明得意万分,倍受荣宠。 菜市场里终归是吵吵闹闹的,让钟小明感到非常的烦躁,好不容易把单子上的菜买完,钟小明转身要走,老吴一把抓住了他:"兄弟,还剩多少钱?" "六块。"钟小明清点了一下。 "你看大热天的,不如咱俩买两瓶水吧。" "这不行吧。" "有什么不行的,你看为了讲价嘴都磨干了,也应该犒劳一下我们自己嘛,况且又不是咱俩贪,以前别人也贪的,老板那么多钱,也不在乎这两块。" "要买你自己买吧,我做不出那种事。" 老吴的脸色大变:"走、走、走!" 钟小明知道已把老吴得罪了,可他又怎么能放下自己的原则呢。 看到老板再也不是那么的从容,钟小明总觉得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即使他没有做。见到老吴他也总是躲着,实在躲不过想打个招呼,张口欲言,却又不知说什么,道歉吗?那谁又能告诉他,他错在哪里。 这种忽闪的眼神最终被老板娘察觉了,在钟小明之后所买的菜,她都会密密地重秤一下,并且时常问钟小明他们买的菜的价格,这让钟小明十分地不舒服。有一次老板娘竟在其背后和老吴小声地说,想不到看起来这么老实的人竟做那样的事。钟小明知道,肯定是怕被揭发的老吴恶人先告了状。他倍感委屈,走进大厅,俞慧呢?他怎么没在收银台前呢?这让他心里忽地没了依托。 "怎么了?小子,受委屈了。"老鞋匠在熟练地收拾着鞋子。 "没什么,只是出来透透气。" "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是出来透气的,有什么事说出来,也许我能帮到你。" "他们都不相信我。" "那你自己相信你自己吗?" "我自己相信我自己有什么用!"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可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既然怀疑我还让我干活做什么?" "如果是你,你有千百万块钱,招几个工人,你放心吗?别人又不了解你,凭什么相信你,你得拿出凭证来让他们相信。你更应该看开一点,刚出来打工,谁不受气,也只有受了气,日后才会促使你成功。刚开始你就春风得意,那你只会享受这其中的温暖而不肯离去,人心都长在肚子里,是好人,是坏人,并不能看出来,你站在我面前,我知道你是好人还是坏人。这,你得让大家慢慢地感受到。" "那他也不能这样……" "那是他的不对,也正因为你看到了他这样不对,以后你才不会犯同样的错误不是,你更应该从他们身上总结一下。" "我不和你说了,该去干活了。" 钟小明沉闷地走了回去,当走到大厅时,他才想起来,刚才没有见到俞慧呢。他问同事,大家都说不知道,早上她就没有来。也许只顾了自己,却把这位朋友抛在了脑后,她怎么没有上班呢? 终于熬到了下班,钟小明急急地走出饭馆,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去看一下俞慧。 "呀,撞到人连声道歉都不说。"有人在背后对钟小明抱怨说。 "对―"钟小明转过身,已让他说出的半截话吞了回去,"小俞,你今天怎么不去上班呢?"当他吐出这句话时,他已感到有些唐突,眼前的这人虽然长相和俞慧极其相似,但她明显地比俞慧成熟许多。而且她旁边站了位瘦高的男孩,即使是俞慧,也不能这么的唐突呀,他不觉有些羞愧。 "我认识你吗?"女孩一脸纳闷地问。 "应该不、认、识、吧。对不起,对不起。"钟小明慌忙地跑去了。 第六章 "那男孩好像认识你。"宋景低低地问。 "应该是认错人了吧,你看他慌张样,我想把谁都能认错吧。"俞敏玩笑说,继而又转入了正题:"你真的要走吗?" "我叔叔让去他那儿帮忙,他一个人忙不过来,我也想跟他学一下,日后也做点生意,总不至于一辈子当修理工吧。" "那张明义呢,你不想和他说一声吗?" "他几天没搭理我了,我想说也没机会呀。" "这个死张明义,他怎么那么倔呢!"俞敏嘟哝着。 "这也不怪他,也许在日后他会改变,而且更加地珍惜我们之间的友谊。" "但愿如此吧。哦,我买些水果,我妹妹病了,要多吃水果呢。" "你妹妹?" "是啊,我们住在一起,却不在一个地方上班,你并不认识。" "别说认识,倒也是第一次听说呢。" "有没有兴趣,到我们那儿吃顿饭?" "好啊,不知晚上吃什么?白开水和馍吗?" "别小看人!我会做好多菜呢!只是张明义这个傻瓜,每次我请他时,他都以为我在骗他。"俞敏眼中分明地明亮了许多。 张明义专心地干着活,几天来,他没有去和宋景说话,并不是他忌恨着宋景的倒向,相反他一开始就后悔了,他知道自己太过于任性,太过于以自己为中心,可要他主动地拉下脸皮去和宋景讲和,那他总开不了口。他知道有一天会和宋景和解,但却是要有几天的缓冲。每天正常地上班,却是一个人独自地走回去,在回去的路上,他已习惯了这种安静。在这种安静中他总在不停地思考,幻想。有时他竟在总结人生的道理,这个时候,他总会莞而一笑,自己才活几年,就探索人生啦,有些夸张的意思。但也正是他这种思考,给予了他精神无比的宽慰,他已可以很从容地对待老板娘的吵闹,甚至对于和老李的关系已走到明面上,他也是很从容地去对待,有时也会很好笑地看老李的气急败坏,这让他感到很是享受。 当把最后一个螺丝微微地拧上之后,张明义终于松了一口气,这是他独自修好的第一部车,这是他的骄傲,心灵无比地轻松,夕日的黄昏不觉是那样的美好。 "张明义,你等一下!" 张明义把油渍的工作服扔在一边,他知道是俞敏在喊他,但他却没有应声,也许他应该坚持一下。 "张明义,你等一下!这几天你怎么不和我们一起走。" "不想和你们一起走。" "为什么?" "不为什么。" "宋景要走了你知不知道?" "什么?他去哪儿?"张明义感到惊讶。 "听他说是去他叔那儿。" "他叔不是搞建材的吗,他一个修理工跑去干什么?" "他叔生意好,忙不过来。" "那他说什么时候走?" "明天吧。" "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告不告诉你不都一样。" "什么呀,那是我朋友呢,我不送他咋办吗?" "哟,你不是不搭理人家了吗?" "什么呀,我有那么小气么。一会我们去叫他,一起吃饭,当然是我请客。" "那吃我们徽菜怎么样?我知道附近有一家。" 俞慧又开始上班了,感冒病愈后让他倍感地轻松,心情也好了很多。早早地起来,明媚的阳光照耀着脸颊,红扑扑的。她已看到了那个在村头焦急等待她的男孩,几天不见,还挺想他的,看着他焦急的样子,她微微一笑赶上前去:"帅哥,在等谁呢?" "当然是你了,你个妮子怎么几天没来上班呢?" "哦,得病了。" "病了?怎么了?严重吗?现在好了吗?" "早就好啦。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上班?" "不知道。" "那你怎么在这儿等我" "哦。"钟小明红透了脸颊,"赶快上班啦。" "欢迎光临,就您一位吗?" "不,还有两位在后面。" "那您坐这边吧,你现在点菜还是等一会。" "一会吧。"宋景挥挥手说。 "小宋哥。"俞慧走出柜台拍了一下宋景。 "你在这儿上班呢,怪不得你姐让我们到这儿吃饭。" "我姐?她一会儿来吗?" "当然来啦。你怎么样,病好了吗?" "全好啦。" "小白脸!"看着这位陌生的男子和俞慧聊得那么开心,钟小明不觉在心中狠狠地骂道。他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如此的气愤,但他总觉眼前这人不顺眼,而且似乎在哪儿见过,几世的仇人吧,要不怎么会那么眼熟呢。 门又‘吱——’地开了,钟小明抬头看去,不觉惊讶万分,他急忙去拉俞慧:"看,看,我和你说见过一个和你长相相似的人,你还不信,这下该信了吧?" "当然相信了!"俞慧挎住女孩的胳膊,"这是我姐嘛。" "你姐?怪不得和你那么相似。"钟小明见众人都在看他,不觉为自己的失态有些尴尬。 "姐,来坐这儿,小宋哥等你们好久了呢。"俞慧把姐姐拉到桌前,见钟小明仍站在那里,"还愣什么,不赶快拿菜谱。" "来,干!"张明义拿起酒杯,他不知说什么好,这位朋友,导师,即将离去,让他说什么呢?惜别吗?那不用说了,因为他的心在哭泣,他怕一说离别,自己会忍不住。他内心深处在隐隐地作痛,而这种痛,就像那时离开亲人的一样,他不知道离别是为了更好的重聚,他只知道长久的相处之后突然失去是那样的痛彻心扉。 "来,干!"宋景也无语,他知道对于眼前这位挚友,已不用再说什么,或许干脆说不用把那层窗户纸捅破,因为大家都已经知道对方,尽管已有几天没被张明义搭理,但他知道,他总有一天会回来,而且他回来时,必定会使他们的友谊有进一步的发展,但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一天。麻雀大了各自飞,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他们总有一天会分别,去创造自己的一片蓝天。 "来,干!" "结帐!"当所有的顾客都已离去的时候,张明义他们也不得不离开了。 "你们的帐已结过啦。"服务员走过来对他们说。 "结过了?"俞敏转头看了一眼俞慧,她正在低头算着帐,"走,你们两个小心点。" "我一直以为我看透了人生,懂得了人情事故,对于这我已能运筹帷幄,可我错了,我总想让每个人能够接受我,尽量地讨好着每一个人。可结果呢,终究有人不喜欢我,我现在才知道,任何人都不可能做的十全十美,让每个人都喜欢,你只应做你自己。别人不喜欢你,你淡视他就行了,讨好只会使别人更厌恶你,有些事是不必谦让的。"宋景看着稀少了许多的车流。 "哦,我想的确如此,我们只应做我们自己,别人怎么说随它去吧。" "倒也应听听别人劝的,关键是你要把握住这个度,能够进退。" "你还会回来吗?" "我喜欢这座城市,它赋予了我很多,我还会回来,但现在我要离开,因为我相信我再次回来时会在此开创未来。" 张明义从宋景脸上看到了那种对未来的憧憬,他知道已有一种火在宋景的心中燃烧,促使他勇往直前。 "你这怎么又出错了?"张明义已不是一两次地挨老板娘的批,对于此他安之若素,自己错了就是错了,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想办法去补救一下,不是逃避,他现在感觉自己挺大胆的,敢于直面自己的错误。也许是挨吵了,下次就一定不会犯相同的错误,他也感舒心,在别人都不敢承认时,自己有胆量承认,而不是提心吊胆地挂在心上,这不也是一种进步吗?他已不再抱怨,老板娘的小题大做,故意找碴,而是他已开始从自身找毛病,自己不认真导致老板损失,这么一想,倒比他在背后埋怨老板的苛刻舒心的多。 张明义转过头时对俞敏做了个鬼脸。 "想不到你也有今天!"老李对于张明义的挨批未免有些幸灾乐祸。 "我不但有今天,还有明天,美好的明天!"张明义有些调侃地说,对于老李的话,他已开始不再在意。世上有形形色色的人,而正是这形形色色的人组成了多姿多彩的世界,世上因为有了坏人,才凸显了好人的价值,因为有了罪犯,才显示了军人的威武。每个人存在都有他自己的价值,每个人在坏的同时必定也会有好的一面,只不过是我们没有看见。好人亦坏,只不过坏的一面极少罢了,好人和坏人之间,只是做的好事和坏事比例不同而已。 下班的路上,张明义不觉为自己上午的话有些得意,想不到自己以前刻意模仿,却总也找不到适当的词,适合的话。可今天却脱口而出了这么一句经典的话,还是多读书好啊,他忽然地想到,宋景曾对他说,气质是一个人身上知识渊博后凸显出来的,而不是模仿来的,正如这读书,书读多了,各种词在你脑中来回转遛,在不经意时就会蹦出来。 "你笑什么呢?"旁边的俞敏见张明义喜形于色,不觉好奇地笑着问。 "没什么,没什么。"他不觉笑出声来。 "你个坏小子,一定在想坏点子。" "没有啦。" "还说没有?看你笑得那么坏。" "还不让我想想吗?"张明义把俞敏从头到脚看了一遍挑逗地说。 "看我不打你!" "饶命啊。"张明义向前跑去。 "明叔,你怎么会在这儿?"张明义跑到村头,他看见了这个熟悉的身影并很快地认出了他。 "等你。" "等我?" "你小子到济南来也不和我联系,是不是觉得我照顾不到你。" "不,不,我只是不想给你添麻烦,并没有什么。" "咱们一起吃个饭。" "好。" "你跑那么快干嘛。"俞敏气喘吁吁地说,她捂着肚子,明显有些岔气。 "这是我明叔。"张明义表情庄重地说。 "叔叔,你好,你……,你是徽菜馆的老板吧?我看你那么面熟,我妹妹就在你那儿上班。" "哦,你说是俞慧吧,她可是一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那我不打扰你们啦,还要回家做饭。" 钟小明用抹布迅速地擦拭着桌椅,今天生意特别地好,使他们这几个员工忙得不可开交,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他们急忙地打扫着残局,准备下班。 门又‘吱——’地开了,进来的是老板还有一位小伙子,钟小明使劲地扭了下手腕,不觉有些酸痛,他为这位没有眼色的男孩的到来有些恼火。他很快认出,这个男孩是俞慧姐姐的同事,但他还是为他耽误了他们的下班而有些生气,直到老板说出,你们都先下班,他才放下心来。 "你长这么大咱爷俩没有在一起聊过吧,今天咱就好好地喝一杯,来,先喝一杯。我看得出来你小子脾气很倔,像你爹,这副闯劲像你爹。" "像我爸?" "你不知道吧,"明叔喝了口酒,"你只以为你爸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每天的窝在那个小村庄里,永远看不到外面的世界。其实你错了,你爹在外闯荡时你还在你娘肚子里呢。"他又喝了一大口酒,"那时,我和你爹一块出来闯荡,你爷爷极力的反对,你爷爷是那种极其古板的人,认为出来做生意是搞资本主义什么的,要你爹在土地上好好地干活。可你爹呢,也就像现在的你,心在外面谁能拴得住。我就和你爹在外面闯了几年,我比你爹小,所以你爹处处照顾我。记得那年初来济南,我们的钱又被偷了,我们就在路边乞讨,要到了五分钱,买了个馒头,当时我们都很饿,可你爹却分给了我一大块,可就是那种情况下,天公也不作美,下了一天的雨,接着便是我高烧,是你爹到处求人才捡来了我这条命。"明叔的眼眶已有些湿润,"你爹最后一次和我出来是在你娘怀你的那年,你爷爷说什么也不让你爹出来,说你们家没人,若是你娘生的话无人照应。你爹不听,还是和我一块出来了。后来我们挣了钱,大约有一百块,你要知道那时的一百块是什么概念。可也在我们高兴时,我们接到消息说,你爷爷过世了。你爹急赶回家,你娘也在你爷爷去世的第二天要早产,当时大家都只顾你爷爷那边,谁也无暇顾及你娘。你娘也因难产而昏厥过去。不过幸亏有人发现,才捡了你娘和你的性命。当你爹赶到家时,你爷爷已经入土,你也来到了这个世上,当你爹得知你爷爷最终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而含恨而终时,你爹就发誓,再也不会走出那块平原。你也许一直觉得你爹愚昧落后,上次你趁你爹去买木头,去了上海,那时你爹天天的担心你,他害怕你会走他的老路,所以他希望你留在他身边,那样他才觉得安心。" "我觉得时代不同,我们的追求也不同。如若让我长久地生活在那个小村落里,生活就失去了意思。你说呢,明叔?" "我不懂你们年轻人的心思,但明叔相信你做的自有你的道理,就好比当年我相信地跟你爹出来闯荡一样。这些年,我看得出来,你爹是希望你能走出来有所作为的,因为他更希望从你身上看到他的影子,看到他未实现的成功在你的身上实现。" 张明义拨响了家里的电话,赌气不和家里联系的他还是忍不住了,他终于知道了父亲的用心。 "你小子还知给家里打电话,是不是知道错了,晚了,早不让你出去,不听话,这回丢人了吧。" "爸……"张明义已泣不成声,他感受到了那种掩饰下的压力,"爸,你还好吗?" "还好,还好。" 张明义已感觉到了父亲的那种尴尬,那种严肃如冰的脸颊忽然遇到暖风的不知所措。他一直是靠山,可他也是一个孩子,需要温暖,需要别人的理解和认可。 "医生,我妈怎么样?"老李满头大汗地问正在检查的大夫。 "没什么大碍,老人嘛,受不起折腾,这两天下雨天有些凉,应多给老人加些衣服。先打瓶点滴吧,等热退了再吃些药。"说完,大夫在纸上‘唰唰’地划着。 "哦,谢谢医生了。"老李放心地扶着母亲走出诊室。早上,媳妇忽然发现母亲高烧,急忙告诉了他,他拿出退烧药让母亲服用,可直到晚上烧也没有退去,这下他急了,忙背着母亲去了医院。 待从医院回来已是十一点多钟,尽管是夏天,可潮湿的大地仍把空气煊染的冷飕飕的,老李急忙把外套脱了披在母亲身上。折腾了一天,他已感到分外的疲惫。 "都是我拖累了你们,妈这都是半死的人了,可却总不死。" "妈,你看你说的什么话,您从小把我们养大多不容易,现在您老了,我们更应该多行孝道。" "唉,看着家里紧巴成这个样子,妈也帮不上你忙,妈真的没用了。" "您只要我们侍候您就行了,别的您什么都别想。" 待服侍母亲睡觉后,老李草草地吃了几口饭便去睡觉了。 "妈怎么样?"媳妇睡在旁边问。 "能怎么样,老人呗。" "妈这一生病,家里的钱又用完了,明天星星还要交下半学期的学费。" "下半学期的,现在交什么?" "他们幼儿园要扩建,所以要在这学期交,也可以不交,只不过现在交可以少交一百块。" "那我明天把这月的工资预支了,好了,睡吧。"老李关上灯,屋内立刻被黑夜所吞噬,他在黑夜里睁大着眼睛,什么也看不到。 "司哥,司大哥,司师傅。"张明义在高兴时总喜欢用这种语气与人说话,"你过来看一下这回水壶怎么安不上去?" "你这浑小子,安反了,螺丝孔对不上,天天不知想什么,这种低级的错误都会犯。"司彬轻轻地敲了一下张明义的头,他已喜欢这样来‘教训’张明义。 "师傅,李天有是不是在你们这?" "李天有?没有吧?没听说过。"面对眼前这一老一少的妇女,张明义皱着眉头说。 "妈,你们怎么来了?" 听见老李的声音,张明义的头都酥了,他的确不知道老李就是李天有,可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自己已成了捣蛋鬼。 "妈总要来看看你,我劝也劝不住。" "妈,您现在有病,就不要走的太远,要想出来,让小慧陪您到公园走走,跑这么远干嘛,小心又累坏了。" "我总觉得不放心你。" "我这不是好好的嘛,今天的药吃了吗?" "刚才刚吃的。" "那就更得多歇息了,走,我送您回家。小张,你帮忙修一下我那车。" "你放心走吧,李哥。"看到这一幕,张明义双眼噙满了泪花。这若发生在别人身上,他将会哭出声来不可,当他对着老李的身影喊出这话时,他又觉得大有不妥,好像自已在他身后得意地咆哮,为别人的苦悲而兴奋,那就太不是人啦。 "你这几天好像很高兴?"俞敏在下班的路上说。 "高兴?没有啊,我只是觉得上帝很公平,你做了好事,早晚有一天会得到意外的惊喜。而你做了坏事,也必当受到应有的报应。" "你说老李?" "不,我没说他。我现在反而有些可怜他,天下可恨之人最可怜,你不觉得吗?" "就是,你看老李他们一家多不容易。" "正因为可恨才让人觉得他的可怜更加的悲凉和心痛。每个人都有好坏的一面,再坏的人,他也有忠于的对象,从不骗他,不打骂他,而他也是她最敬爱的人,尽管别人都认为他不好,可她却认为他是拯救的英雄。 "你说的话好让人听不懂。" "这是说给我听的,你怎么会听懂?"然后张明义又指了指脑袋瓜。 "你又在变相地嘲笑人!"俞敏说着去打张明义。 "没有啦……" "如果有一天我不在这儿了,你会想我吗?" "不会。" "你会还和我联系吗?" "不会。" "你个朽木头,怎么连些谎话都不会说,你不会说些好听的?" "不会。"说完,张明义看到俞敏气愤的脸颊,忍不住地笑出声来,"你也不会走不是?你走了的话,我日后肯定不再和你联系。" 张明义本是开玩笑之词,却不知俞敏已变了脸色,但由于他们走在背光的地方,张明义也未有察觉出来。 "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稍微的沉默后,俞敏轻轻地问张明义。 "很好啊。" "很好是多好?" "很好就是比泼妇好那么一点点。" "你,坏的很,你觉得我认为你怎么样?" "不知道。" "我认为你是一个人。" "人?你认为我以前是个动物吗?" "不,和宋景说话,我觉得他很高高在上,我在向他发牢骚,诉说不满什么的,他都会给我讲很多大道理,让我觉得我很狭隘,很自私。可你呢?我在向你诉说不满时,你比我牢骚还多,我倒觉得自己的牢骚不值得一提,或有时我说完后,我反而觉得自己不对,应该体谅一下别人。大道理谁不懂呢?可我总觉得我们是人,总有想不开的时候,那时说出来就好,憋在心里不好受,用大道理掩盖它反而显得虚伪。" "人就应该认真一些,做自己就好。不过宋景那可是真正的君子,人家读的书多,涵养深,道理懂的多,你到他那地步也会那样的。" "不过我更想做和你一样的人。" "我?我告诉你其实我不是什么好人!" "不是好人?那正好,我也是坏人,怎样,到我那儿吃晚饭?" "你那儿,我可怕你吃了我。" "放心吧。"说完,俞敏挎着张明义的胳膊,使劲地拽他,这倒让张明义尴尬万分。脸忽地一下涨红了,长这么大,还没有女孩这么亲昵地和他接触。他想挣脱俞敏的手,却怎么也挣不开。 "老公,晚上回家吃饭好吗?别去外面鬼混了。"俞敏的话如一个晴天霹雳,让张明义不知如何招架,他看了一眼俞敏,她正调皮地看着他,张明义如何也想不到俞敏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好在过往的行人都未在意他们,又加之村街的灯光不是很亮,才使张明义稍微地稳下心来,乖乖地随着俞敏走了。以前他总会以各种借口回绝俞敏的邀请,他总认为那样不妥,毕竟他是从村里走出的孩子,有些腼腆。 俞敏竟再也没有去上班。起初,张明义以为她是有事耽搁了或病了,可连续几天没有她的身影,张明义不觉有些魂不守舍,有时别人连叫他几遍,他都没有回声。之后便听到老板娘骂骂咧咧的声音:"这女孩,领过工资就不来了,连声招呼也不打!"张明义就更加确信,俞敏是走了,心底存在的最后一线希望也支离破碎。他想冲到俞敏住的地方去问她一下,为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说不去上班了?至少应该和他说一下。可他又实在没有勇气,即使自己鼓足了勇气跑到她住的地方,可若屋是人非那多尴尬。他在想着和她相处的时光,那是快乐的,是温馨的。而他也因之前林凡的存在而忽略了这份友谊,忽略了这个女孩的内心,他想起她曾对他说,我只是想找一个疼我爱我的人,无论他是贫穷还是平庸,那时他正跟着宋景学习也身无分文,不正是他吗?他忽略了最后一个晚上她对他的层层暗示,或许他只需轻轻地说一声,为了我,留下来吧。在她那干枯的心上会重新长出鲜嫩的幼芽。可他没有,他在她那儿几乎都在和她妹妹聊些不着边际的事。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轨迹,在轨迹运行时总会有其他的人进到他这个轨迹来,来和他相遇,而这个其他人也只是个过客,在他与他的轨迹交叉后便又回到了自己的轨迹。也许这两个轨迹一生终究是相离的。 宋景走了,俞敏也走了,张明义一个人忽然感觉到好孤单。每日重复式的工作,早上起来去上班,下班后也无所事事便去睡觉。日子变得好枯燥乏味,他明显地感觉到有些累了,每天下班总是拖踏着步子回家,再也没有之前的激情。他忽然地感到再这样下去自己会像《谁动了我的奶酪?》中的小矮人一样守规地老去,因为他现在几乎看到了未来,依旧是衣服油渍渍的,过着紧巴的日子。他要改变,去寻找他理想中体面的"铁饭碗"。 决心下了几天,张明义却终没有行动,他已没有之前的冲动,他不知道自己离开了这一行去干什么,毕竟自己是一无是处。去干公务员?没学历。去卖衣服?男孩不好找。去当保安?工资低又没前途。也许先辞了这份工作,走出了第一步,之后便好走了。可第一步走出了,吃住怎么办?他在彷徨着,也许走出这一步,不一定会有前途,但不走出这一步,就一定没前途。 机会总是眷顾那些正在伺机而动的人,当恒祥泰汽配的伙计往他们修理厂送配件的时候,无意间说出员工急缺时,他便决定去恒祥泰应聘了。 六月的大地总是笼罩着一种炙人的热。钟有钱使劲地蹬着三轮,他已感到有些眩晕,而且汗水已把他与衣服粘在了一起。这一段的路总有些不好走,立交特别多,大起大落的,下坡时还好,不用脚蹬三轮也跑得飞快,可一到上坡时,三轮就像一头死犟的驴,硬和你作对,拉都拉不动。他不得不一手握把一手拉着三轮倾斜着身子往前拽。赚钱不易啊,可又有什么办法。人总是得生活,当儿子们都成家立业时,自己也许就清闲了,可那一天还有多少个这样的日子他数不清,但他每当自己一天劳累之后去计算一天的收入时,他便知道自己又距儿子结婚近了一步。 大滴的汗珠从额头上渗出来,透过眉毛,直辣辣地冲进眼睛,他停下车擦了一把汗,这鬼天气!他狠狠地诅咒道。从车把上取出水‘咕咚’地喝下,顿时痛快了许多,那种炎热下的难受,顿时消去了许多。过几天该回家了,家里的庄稼已经成熟,只等他回去。可自己回去了,儿子怎么办?他早上吃什么?又不会做饭,况且自己不在,儿子不会和谁闹别扭吧,这个儿子总让他省不了心,想到此,他不觉一笑,也许自己不再为他们操心的时候,是自己进入棺材的时候吧。虽然儿子也要求要回去,可儿子怎么受得了那种苦,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他不想惯儿子,可又着实地心疼他。 钟有钱忽地感到车一下子轻了不少,上坡的坡度并没有变,可怎么会轻呢?他已感到有双手在后面使劲地推着,他使了下劲,一股劲冲上了坡,当他回头对帮助他的人表示感谢时,不觉让他惊讶万分,他以为…… 赵平正用两只大眼睛真诚地望着他,他不禁惊喜万分,久别后的重逢让他心中有种东西在升腾。他走近赵平,屈下身去问:"平儿,你怎么在这儿?你妈妈呢?" 赵平指了下不远处,赵春花正站在那儿看着他们,由于手中提满了瓶瓶罐罐,所以他并没有走过来。钟有钱领着赵平走了过去:"你们现在搬哪去了?我一直在找你们呢,赵兄弟……"手机嘟嘟地响了起来,他急忙去掏,却没有发现赵春花脸上出现了一种无法掩饰的伤痛。 "我现在走到立交这儿了,你的货马上送到。"钟有钱挂上手机:"你们在这等一下,我给别人卸了货就回来。"说完钟有钱急着走了,别人已经催了一次,他不能再耽搁了,否则下次有活就轮不上他了。 等他把货物卸好后已是两小时以后,他想赵春花母子早该走了,这么热的天,谁会站在那儿等人,而且大家都有自己的活计,耽误不得,不觉有些失望,燥热的天让人汗流浃背,又加之刚刚干了体力活,他的双腿像铅注了一般,吃力地蹬着三轮车,明天还要赶火车,今天就得回家把行李收拾一下,虽不像富人家那样要拖着许多东西,却也要一两件换洗的衣服,最重要的是要把小儿子几天的生活安排一下。他这么想着,抬头却望见赵春花还在那个路口张望着,只是手里的瓶子多了几个。 "来,放车上吧。"钟有钱停稳便将赵春花捡的瓶子放在了车上,把赵平抱了上去,"你们去哪儿?" "去丰硕村。" "丰硕村?你们住那儿吗?我也是住那儿,有空常串门。赵猛兄弟他还好吗?有空得和他多喝两杯呢。" "娃他爸?你不知道吗?"赵春花眼中噙满了泪水,已哽噎难语。 "兄弟他,怎么了?"钟有钱听到赵春花语不成调,连忙的问,他忽地有些害怕起来,莫非—一个不好的念头闪过他脑际,他打了个冷颤,忙避开了,他不敢相信,忐忑地问:"莫非工地上出事的是他?" 当听到赵春花抽泣的声音,钟有钱就确定了自己的猜测。世上的事总是很难如人意,他咬了下嘴唇,一种莫名的伤痛萦绕在心口,使他喘不过气来。 "那你们现在怎么办?" "平儿还未长大,我想靠捡破烂把他养大成人。" "正好我也住在丰硕村,你有什么事的话,尽管找我好了。兄弟他不在了,可我们也得活得好好的不是,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孩子。" 城市的夜空看不到闪烁的星光,即使是挂在树梢的残月,也早已被林立的高楼遮去,见不得,只能高高地看到四方的天空被城市的夜色煊染的通红。钟有钱坐在四方院里抽着他的劣质烟,他为重聚而欣喜,却更为朋友的不幸而深深地心痛。赵春花日后怎么办?平儿还小,分担不了什么,日后只能靠赵春花自己了。唉,老天爷总是睁不开眼,来看看这对可怜的母子,尽管他偷偷地塞给了赵平一百元钱,可却也只是杯水车薪,他望了一眼天空,陷入了无限的忧愁。 张明义已在恒祥泰工作了三周了,由于学历深,加之他又在修理厂工作了三个多月,所以他很快地熟识了业务,对大部分配件已认识的八九不离十,有时那些老员工也会问他一些东西的用途,这让他在心中甚为的得意。他也明显地感到了在修理厂的基础的重要性。他一直都想不通那些招工的为什么要什么工作经验,这下便顿悟了,这应该就用轻车熟路来说吧。这份工作让他感到了新鲜,趣味甚浓,而且这儿有许多的员工在清闲时可以说些笑话,所以他感到每天都是那么的兴奋。也正由于他的这份天资和融洽使得有些人便生了忌妒之心,而他却浑然不知。 当气温开始大幅度地向上窜的时候,他就知道家里已开始了麦忙,在清闲时,他不再和同事们说笑,而是站在一个别人不注意的角落里,深深地向高楼外张望,他仿佛看到了戴着草帽的父母,站在烈日下的地头,看着收割机来回的镜头,那种热让他有一种贴身的感受,他依稀记得那年放假,他帮父亲去收麦,烈日高照似乎想把人烤焦,他戴着草帽,可还能感到头上的一份灼热。后来,他不堪忍受,竟有些发晕,难受,父亲把他安置到了阴影里,每想到这,他还会感受到那种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热。 拨响了家里的电话,母亲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他却不曾在意,只是等母亲说话间歇时问了句:"家里的麦子收完没有?"母亲这才转移了话题,说:"庄稼早收完了,现在有联合收割机,过一遍啥都有了,不像以前恁麻烦了。"说完,又叨叨起今年的收成,她忽地停下,说:"和你爹说几句不?"张明义迟疑了一下,想说什么却听见那头,‘不说了,不说了。’ "你爹就这脾气,你顺着点。" "没事,那我挂了。" 心终于安定了下来,母亲的几句话好比定心丸一样。心情特别的好,工作也开始激情澎湃。这倒让同事倍感纳闷,几天不愉的他怎么一下子心情高涨。不过高兴也是好事,最起码同事们说话再也不用太担心,哪句话刺痛住他。这一天的张明义像一头使不完劲的小牛犊,激情四溢,人生总有愉快和不愉快的事情发生,当不愉快的心情达到一定程度时,稍微的喜兴便引燃了那埋藏已久的火苗,使它彻底的迸发。 张明义一如既往地上下班,几天来的心情都特别的高昂,这也增加了他的魅力,使得他很受店里员工的欢迎,没事总爱听他说笑,可这几天他却感到有人在他背后,那双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让他好不自在,但他又说不清那是一双什么眼睛,可善的还是阴森的。 由于库房部现在人手紧缺,以致货很晚才能发出去。所以店里决定让张明义上午在店里上班,下午在库房备货。突然的决定让张明义并不感到意外,因为按理说,在这里工作的人员,除业务员以外,其他人必须先到库房去工作,工作突出者方可到店里任业务员。由于他在修理厂经常修理的就是他们卖的这种车型,又加之应森的极力推荐,他才能在店里工作的,(应森是经常去修理厂送货的),现在这样的调动很正常,完全没有一个人比他更适合。 到库房的第一天,张明义就惊呆了,这么大的库房,足足一亩地那么大,这该有多少资产呀!下午的库房总是很匆忙的,这让刚到的张明义倍有感受,只是他手足无措地站在那里,即使有清单他也不知道货在哪里。只得看着别人忙乎,有时见人开始打包便抢上前去,帮忙。这样别人便往外拿东西,他在外面打包。但他们几个人拿的太快,他便忙乎不过来,加之许多东西很相似,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去问,或者扯着噪子向里喊,忙碌的一天很快地过完了。张明义明显感到了腰疼的厉害,有些直不起来的感觉,而且噪子有些厮哑了,他喝了口水,瘫坐在库房的沙发上。 "怎么样,咱们的天才!" 张明义斜眼看了一下,他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少年,圆脸,很面熟,只是他笑的让人捉摸不透,而且说的话也不像宽慰之语。 "还行。"张明义努了下嘴说。 "这只是刚开头,日后还有更好的。" 这句话让张明义感到了阴冷,这时坐在一边正在做帐的库管发话了:"你别理他,他总是欺负新人。" "和大家相处不多,日后还请大家多多关照。" 这时那少年已从门外回来:"关照那是必须的。" "小张,怎么样,在库房好吧?" "其实头一去总会累,不过习惯就好了。" "梅花香自苦寒来,你得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