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你早》 1990 彩色片 110分钟 中国北京电影学院青年电影制片厂摄制 导演:张暖忻 编剧:唐大年 摄影:张锡贵 花青 主要演员: 马晓晴(饰艾红) 王全安(饰邹永强) 贾宏声(饰陈克明) 本片获1990年广播电影电视部优秀影片奖 【剧情简介】 寒冬的早晨,路灯还没有熄灭,99路汽车售票员艾红、王朗并排骑车进了车场,场领导向他们介绍了新来的司机邹永强。在车上,艾红无心售票,一会儿修修指甲,一会儿向外看时髦服装,不时望望司机邹永强。王朗很热心自己的工作,麻利地撕着票,嘴不停地给乘客介绍情况。又一个冬日的黎明,王朗在老地方等艾红一起上班,却不见她来,到车场才发现艾红与邹永强尽情谈笑,这使王朗很不是滋味,他一天都没有说话。一个星期天,艾红在商场遇到邹永强,两人逛起商店,聊得很投机,玩得很开心,逐渐俩人要好起来。邹永强总来艾红家,可是看到漂亮衣服买不起。 邹永强带艾红去一家饭馆吃烧烤,老板是邹永强的同学,大把花钱如同流水,这使艾红眼活心动,她要求邹永强下海挣钱,邹永强心中无底,没有答应,两人闹翻了,邹永强因而开车时胡思乱想,出了事故。艾红却遇到了一位自称是新加坡留学生青年陈克明。他送给艾红金项链、录音机,带艾红逛酒吧,玩歌厅,使艾红陶醉在梦一般的生活中,忘记了工作和朋友,可当她发现自己怀孕以后,再去找陈克明,才发现他是假留学生,真倒爷。邹永强知道后,带人痛打了陈克明,艾红也离开了公共汽车交通公司。 一年后的一天上午,邹永强照样开车营业,到一个站后,上来竟是艾红与陈克明,他俩将装着衣服的大包小包提上了汽车,脸上洋溢着充实和幸福…… 【鉴赏】 《北京,你早》是一部描写女性归属的影片。在经典的电影叙述中,女性只作为一种客体而存在,她承担着价值和意义,女性的离异,象征着对一种价值观念、一种行为模式、一种生存状态的摒弃和否定;女人的归属,象喻着讲述故事的年代,对一种价值观念、一种精神品格、一种人格力量的肯定和赞许。 《北京,你早》讲述的是一个女人在三个男人中渐次转移的故事,女人从一个男人转到另一个男人,暗示着社会的价值取向眼花缭乱的生活表皮下,悄悄地发生着历史的潜行。 女主人公并不是常规伦理话语所否定的坏女人,她通过男主人公视角呈现于银幕的时候,其表象本身可爱、朴实、亲切,完全符合传统文化的审美标准,我们在影片的前半部中看到,艾红在家中搬蜂窝煤,熬大米粥,伺候病中的爷爷,这一系列动作给人孝敬老人、随和听话的印象。不仅如此,影片还描述了她在工作中尽职尽责、勤勤恳恳、起早贪黑的动作系列,进一步勾勒了她作为普通劳动妇女的整体面貌。从肖像造型上看,她大眼睛,直鼻梁,五官搭配得端正漂亮,虽然文化低,略显俗气,但眉宇间透出善良和坚毅,看得出是个负责任的姑娘,绝非水性杨花、妖娆卖弄之辈。影片中有一个镜头表现出邹永强看艾红看呆了,艾红的肖像造型和动作造型完全符合女性主义理论家劳拉·穆尔维所说的"恋物",具有视觉意义上的审美愉悦感和道德意义上的可靠保险感,合情合理地成为男性追求的对象。 艾红的追求者之一邹永强正直、诚实、忠厚、质朴,影片精心刻画了他对工作的负责精神,危难时的挺身而出,尊重老人,忠于职守,体贴女友,颇有骑士风度,他弹吉他,拉二胡,不乏才华诗意。从肖像上看,他匀称、精干、端正,具有男子汉的气概和现代气息,在传统文化眼光中,他是标准的好男儿,是80年代男性观众得以认同的对象,女性观众得以迷恋的对象。那么艾红为何最终离他而去呢? 艾红是个见异思迁的姑娘吗?非也,陈克明(以下用他在影片中的小名:克克)两次请艾红喝咖啡,都被艾红断然拒绝,那么艾红为何痛下狠心,与邹永强分手离异?原来,艾红不满足于现有的生存状态,她希望像在合资公司工作的女友那样,挣得多一些,为此她不怕冒险,决心调出原单位。 我们对这一情节的兴趣,不在于具体的调动工作本身,而在于艾红的生存哲学,她显然不属于安于现状、安分守己、乐天知命的古老传统,她不愿意听任命运的安排,不愿顺时而处,随遇而安,希求凭借自身的力量,改变现状,创造新的生活。然而,在影片中,艾红的希望并没有实现,她本想去合资公司,可公司的空缺被人顶了,艾红的希望化为泡影,于是把这种希望寄托在未来的丈夫身上,由男性来满足她的愿望,于是艾红在影像系统中,成为一种观念,一种价值奖励的符码。 然而邹永强让她失望了,影片在赞美邹永强的同时,也在消解着邹永强。我们看到,邹永强成年累月地给父亲倒洗脚水,又给上司的父亲倒洗脚水,他对父辈尊敬孝敬,对领导言听计从,在父辈和权威的庇护下,滋养惰性,不图进取,怕冒风险,安贫乐道,不思创造,知足常乐。可艾红对此不理解,不答应,她与邹永强之间存在着的差异本质上是历史性的人格差异,是人生哲学和价值观念的根本不同,因此艾红痛下决心,离他而去,奔向了克克。 同邹永强相比,克克的第一特点就是比邹永强阔,在阔的基础上,他完全采用了现代化的交际方式和消费方式,请她玩卡拉OK,喝咖啡,听音乐,给她买衣服,送录音机,带她玩山逛景……在那个年代,这一切都是全新的物质文化生活。 随着八九十年代中国市场经济的日趋完善,市场经济的价值观念也逐渐得以建立,它已开始扭转着传统文化价值中的某些观念,人们开始认为,与阔、与钱相联系的,不一定都是"喻于利"的小人,钱可能还意味着勇于进取的开拓精神,可能意味着不怕吃苦受累的实干精神,可能包括为改变生存状态所做的艰辛努力,克克干个体艰难曲折,影片虽然没有正面展示,但也一定不是轻而易举。他想必也少不了起早贪黑,流汗受累。随着让"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政策得以落实,"富人必坏" 的逻辑也逐渐得到扭转。 编导没有把克克完全写成一个坏人,影片呈现出的完全是一个英俊潇洒、正直高雅的男子汉,在追求艾红的过程中,他彬彬有礼,幽默机智,落落大方,流露出一种优雅的书卷气,在卡拉OK克克为艾红演唱那场戏中,编导用160尺中全景镜头,展现克克的歌唱,那嗓音歌喉,那手势动作,那灯光效果,那拍摄角度,把克克那升腾的青春感,蓬勃的生命力、飘散的诗意和充沛的激情表现得淋漓尽致。克克简直是一个现代的白马王子,哪一位男性观众不愿透射其中,向他认同,女性观众也会为克克的风采和激情所吸引,成为克克的迷恋者。在这迷恋之中,女性观众也与男性观众一起认同了克克所代表的新的价值观念和新的生活方式。克克开始领导叙事,控制叙事,开始成为叙事的中心和动力。艾红非他莫属。曾经认同了邹永强的观众这时候可能产生一种失落感,新的生存哲学和价值观念已经通过克克的形象塑造显出勃勃的生机。 讲述故事的年代是改革开放深入人心、历史车轮不会倒退的年代,与这 一历史性变革同步的影片通过女性的归属,反映了社会向市场经济价值取向的移转。我们不会忘记,在本片第386号全摇镜头中,王朗、邹永强沉重地走在黎明前的北京大街上,一辆洒水车缓缓驶过,洗礼着北京即将消逝的夜晚,对音乐惜墨如金的导演,在这里使用了一段沉思般的音乐(整个影片除在这里外,仅在开头使用了一段无声源音乐),这样的画面与这样的音乐并置,使与邹永强认同的观众陷入沉思。 紧接着,影片以寓言叙事体的格局,给我们展现了一个"光明的尾巴":一年以后,身着新潮服装的艾红与并非坏人的克克登上这辆公共汽车,他们非常气派地把大包、小包搬上车,一幅"兴旺发达"的景象。王朗问艾红过得怎样.艾红说:挺好,然后指了指克克说:"这是我爱人",这像是对邹永强、王朗的宣布,也像是对观众的证实。可以说,这是历史的证实,它标志着价值观念的历史性迁移已经开始。 不管编导是否这样自觉地设计过,影片事实上通过艾红肯定着改革开放的新话语以及这种新话语带来的新精神和新人格,以这种精神人格为基点所展开的行为方式,新鲜、生动,充满生机和活力,的确像北京的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