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旧时光第三章

　　第三章
　　十二点的钟声响起，低沉的像一位老者的呼吸，但它又可以驾驭着风飘到极远极远的地方，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圈一圈久久不能平静。在凌骁听来，它在这浓浓的夜色里是如此的幽幽，以至于让人产生一股莫名的寒意，他轻轻扯了扯被角，转了个身，不自觉的把身体蜷缩着，对自己说：＂快睡吧！＂
　　可是，自欺欺人的睡眠并没有真正让他觉得舒适，他皱了皱眉，辗转反侧，最后干脆坐了起来，摸索了一下，打开了房间里的一排壁灯。这样一张柔软舒适的大床，在灯光的映衬下，皮质的靠背更显雍容，简约但不单调的花纹完美的点缀着它，波浪造型的床沿在两边柔美的延伸开来，向日葵般阳光清新的被子在上面铺陈着，似乎能让人闻见淡淡的阳光的香味，让人由内到外的释放出所有的不悦，就想这样静静的躺下，闭上眼睛，去梦里寻找那个香格里拉…
　　可惜，它温柔的诱惑在凌骁这里毫无用处，反而他现在比原来更清醒，他觉得这一切都太不真实了，这种不踏实的感觉折磨的他不能入睡。游子思乡的情愫在这个夜里被静静点燃，他想念自己的床了，即使它是一张狭窄的硬板床，更确切的描述就是两块门板和一只床架的组合，而且它们实在是太老了，几乎承受不了凌骁日益强壮的身体，以至于偶尔晚上会发出门缝崩裂的咔嚓声，无奈，只好在门板下一前一后垫两条又高又长的板凳，来勉强维持床的安全性和稳定性。
　　就在这样一张历经沧桑的床上，凌骁还是可以睡到太阳照屁股。通常这个时候，妈妈就要出现了，温柔的抚着他的脸，轻轻的在他的耳畔说：＂小树，起床了！不然就没有早餐吃，快点，妈妈给你包了你最爱吃的鲜肉水饺。＂
　　将近十点，凌骁还在做着吃水饺的美梦，嘴角流淌着一丝潺潺的＂溪水＂，他完全颠覆了睡前的朝向，发生了极大的位移，差不多是头尾倒置，其中一只枕头不知去向，宽大的被子有一半多已经挂在了地上，一只大脚探出头来，下面垫着另一只枕头，高高的翘起，像极了一个占领高地的侦察兵。他的腹部却重了好几层被子，堆起一个很滑稽的球，大概这里面也孕育着一个新生命吧！他本人此时也正处在悬崖边，只要微微侧身就可以与地板来个零距离接触，只是他无法在睡梦中洞察这个危险罢了。
　　老凌夫妇俩倒是起的早，凌骁昨晚第一次叫了老凌＂爸爸＂又是第一次愿意睡在他们家，这让两口子兴奋不已，一大清早，就一起出去买了营养早餐，不过等了一个多小时，凌骁还没什么动静，老凌起身想叫他起来吃早餐，但被陈音阻止了，摇了摇手，压低声音说：＂别吵，小树还睡着呢！你先吃吧，等会他醒了，我再热一下，午饭我会留他在这里吃，你放心，到时候你早点从公司回来，最好避过午高峰，别让小树等你。＂
　　老凌只好坐下了，用担心的眼神望着她，意思是：＂你一个人面对小树能行吗？＂陈音读懂了他的眼神，为难地低下了头，毕竟这么些年家里都没有一个孩子，她也从来没有和孩子打过交道，但是现在，为了老凌，为了有一个完整的家，她决定学着照顾孩子，今天就要走出第一步，一切从沟通开始。于是，她坚定地点了点头。
　　早餐已经热了两次，陈音扶了扶手表，瞧了一眼，天不早了，小树应该饿了吧！她在凌骁的房门前踱来踱去，终于鼓起勇气，理了理衣服，把两边短短的鬓发拢到耳后，拍了拍两肩上的小飞屑，闭眼深吸一口气，伸出右手，可是当她触碰到门的时候，又犹豫了，她不知道怎么开口，也许小树还在睡梦中，也许他只是不愿意出门，也许他已经在里面洗漱了，也许…
　　正当她还在设想各种情况的时候，里面的那位终于不幸＂坠崖＂，在地上打了一个滚，用手使劲搓了搓惺忪的睡眼，摇了摇头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这个布置优雅又有情调的卧室，让他一时搞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现实，过了一会，他猛然记得了，这是＂那两个人＂的家，昨晚竟然在这里借宿了一宿。一股无名火噌的就燃烧起来，逃离牢笼的欲望指使着他马上穿好了衣服，咔嚓就打开了房门，要往外冲去。
　　就这样，非常戏剧性的和他的＂陈姨＂撞了个满怀，两个人都被吓了一跳，大眼瞪小眼，两张脸都被某种复杂的情绪烤的火热，大概一个是又气又恼，一个是又慌又急。
　　两分钟的冷场后，还是陈音先开了口：＂小树，要不先吃点什么吧？＂她的东西，凌骁才不稀罕吃，于是他非常肯定的回答：＂不用了，我不想吃！＂可是这个时候饥饿交响曲却悠悠扬扬的响起了，他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心里说:＂真是委屈你了，再忍一会吧！不过，你怎么能关键时候给我掉链子，不给力啊！＂
　　陈音看出了他的尴尬，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肩，温柔的说：＂先去吃早餐吧，我一会给你准备午餐，你爸爸等下也会回来的。＂她的手一触碰到他的身体，凌骁就觉得浑身难受，厌恶的耸了耸肩，向后退了一步。原来想说一句＂要你管！＂，话到嘴边又给咽了下去，冷冷地说：＂我说不用就不用！＂还没等陈音反应过来，他已经甩门而去…
　　穿梭在这个高档的别墅小区内，凌骁就像是刘姥姥进大观园，一切的一切，都是陌生新奇的，高高大大的苏铁，争奇斗艳的花朵，形态各异的石头，紫藤萝遍布的木制长廊，随处可见的欧式小亭子，还有布局独特的中心花园，中间镶着蓝宝石似的游泳池，外围是美丽的喷泉，它们不时变幻着形态，或交错，或旋转，数不清的水柱在它们的舞台上尽情展现着自我，晶莹的水珠飞溅开来，在阳光的作用下，闪出动人的七色光，打在鹅卵石上，波光粼粼，相互映衬，好一派让人心仪的风景。
　　凌骁边走边瞧，时不时驻足观赏，他不得不惊叹有钱人的生活，在别致的小亭子里悠闲地喝着咖啡，在花香幽幽的长廊上静静地散步，有兴趣了就在中心花园溜溜狗，天气闷热的下午可以泡在游泳池里嬉戏，累了乏了就躺在大石块上小憩…
　　＂吱＂随着刺耳的刹车声响起，一辆高档的红色小轿车停在了凌骁的面前，打断了他的思路，＂喂，快让开！挡什么路！还好我反应快。＂一个烫着黄色卷发的女生探出头来尖声尖气地嚷了一句，又使劲的按了按喇叭，那声音差点要刺破凌骁的耳膜，他这才发觉自己站在了路中间，愣了一下，才退到一边，这似乎挑战了女生的耐心，她狠狠的白了他一眼，然后猛踩油门，消失在了远处。
　　天，这么大的耳环！这分明就是镯子了，凌骁对女孩子的脸一向不敏感，再说就这么一晃而过，只有那大的出奇的耳环留给他一点印象。富二代小姐我可惹不起！还是快回学校吧，远离这个是非之地，再也不要来了，什么样的人该待在什么地方，我心里很清楚，还是让＂那两个人＂好好在这里享受生活吧！他心里这么想着，头也不回的，迈开步伐奔跑着离开了这里。
　　老凌这时候正兴冲冲的打开了家门，他早早就交代好了公司里的事情乐滋滋的赶回了家，想象着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共进午餐的情景，脸上不时溢出幸福的笑容。听见开门的声音，陈音习惯性的站了起来，她没能留住小树，觉得很对不起老凌，满脸的愧疚，最糟糕的是她还没有告诉老凌这件事，他今天回来的实在太早了，还没考虑好怎么说，老凌就已经在门口了。
　　果然，老凌一看见这样冷清的场面就什么都知道了，和自己的孩子一起吃顿饭，这原本是每个家庭最最普通的事，可是他一直盼了这么多年，连这个小小的愿望都没能实现，老凌觉得自己太失败，太失败了！他无奈地坐下，望了望四周，他的奇石，他的墨画，他的根雕，他的奖杯，他的大房子，他的好车子…奋斗了这么多年，他想要的都有了，可是现在他觉得这一切都是浮云，没有任何意义，他不快乐，一点也不。
　　在外人眼里，他是高高在上的集团老总，事业有成，家有贤妻，住着大大的别墅，开着晃眼的宝马车，要多风光有多风光，可是风光的背后，谁又能体会他的悲哀，他的空虚。一直以来，在他心中都有一道伤疤，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折磨着他，让他寝食难安。
　　夜深人静的时候，那段尘封的岁月又重新苏醒过来，一幕一幕，清晰得像发生在昨天。数不清的疑问从他的脑子里冒出来，曾经深爱过的她现在身处何处？她这些年有没有再找个好人嫁了？她带着孩子是怎么过的？他们的小树长得什么样？能吃饱穿暖吗？是在学习还是在打工？有没有受欺负？…对于这些，老凌一无所知，但是他知道，因为他的缺席毁灭了一个原本幸福美满的家庭，如果当年他果断的离开陈音，事情也许就不会这么糟糕。
　　他一遍遍的受着良心的谴谪，多少次，他安慰着自己，外面的诱惑实在太多太多了，年轻总是会犯错误的，犯了错误并不可怕，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弥补就好，可是这样做，并没有减轻内心的煎熬，更多的是对自己的鄙视…虽然他一直都有派人打听他们娘俩的消息，可惜茫茫人海，要找到对方简直就是大海捞针，一次次的怀抱希望，一次次的失望而归。于是，十几年就这样过去了。
　　直到两个多月前，在一次交流会上，偶遇一位多年不见战友，在他的嘴里，第一次得到了关于她和儿子的确切消息，当时他激动万分，觉得自己又重新活了！可是现在，他好不容易把儿子接到身边，却走上了一条更崎岖的心路。每当看着凌骁冷漠的脸庞，他就会陷入深深的回忆，如果能回到过去，他会每天陪着小树玩耍，带他去河里捞鱼，带他去白桦林里狩猎，带他去大山里歌唱，玩累了就让他躺在父亲结实宽广的怀抱里入眠。可惜，这一切都晚了…大概是燃起的那支烟吧，熏得他泪眼朦胧。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陈音没有打开了客厅里的灯，把一件秋衣轻轻的披在老凌的肩头，坐在他身边，紧紧地握住了他的手，就这样在黑暗中静静的陪着他。
　　这样的场景，也同样勾起了她的忧伤。她曾经想过要放手，让老凌回到他们娘俩的身边，这种想法每出现一次，她就痛苦一次，多少次看着老凌的背影哭泣，多少次她感到自己的可悲可笑，可是她爱他，从看到他的第一眼起，就已经无法自拔了，她认定这辈子只要他一个。她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婚姻一方面是因为当年自己的苦苦纠缠，一方面还交织着她父亲在军区的权力。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就像一个刽子手，扼杀了一个孩子和另一个女人的幸福。有时候，她又可怜起自己来，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的付出，换来的只是老凌的尊重和信赖，她永远也代替不了小树的母亲在他心里的位置。女人是细心而又敏感的，他的眼神告诉她，这种感情不是爱。其实，她何尝不痛苦，她害怕有一天老凌突然有了他们俩的消息，就会离开她，再也不回来了。
　　现在小树戏剧性的出现了，打破了她好不容易构筑的平静的幸福，不过他母亲的离去又让她松了一口气，而且，他的出现弥补了老凌多年无子的遗憾，于是，她说服自己，鼓足勇气，让小树走进了她的生活，为了老凌，为了一个完整的家，她会努力弥补小树，付出真心爱他。她是自私的但她又是乐于奉献的，爱情就是这样，会改造出奇特的性格。
　　不过，凌骁不会理解＂那两个人＂，他的字典里没有＂父亲＂两个字，更加不会有＂继母＂这个词。现在他暂且没空想这些恼人的事，在寝室里把军训服折叠得整整齐齐，准备第二天重返军训的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