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针无声地指向十二点。时针。分针。秒针。三把剑在眼底厮杀。 火车停下了。 夜晚的风像歌声的浪点,又像镰刀上的一溜阴凉,甜甜的,带着麦芽的香味。它缓缓地吹来,吹过一顶结着冰的毡帽,吹过一身打着补丁的玄衣,然后吹过毡帽下,玄衣上的一张风尘仆仆的脸。脸上的醉意收敛,展开,收敛,展开,灰黄中透着红润,像灯光中的一条鱼,在黑夜里起了波澜。 他来了。正向我走近,向我走近......我望着灯光中的幢幢黑影,近了,近了......突然,身体像烧焦般地疼,头顶的星空像燃烧起了大火——我猛然惊醒,发现他就是我。 我下了火车。世界似乎在摇晃,摇晃的草,摇晃的树,摇晃的房子,摇晃的虫声,以及摇晃着的不尽的时间......好像唯独我不在摇——身子像一块巨石,眼睛像巨石上的两朵冰花——居然开始融化,却又被无端地冻住了——像一块凸透镜,周身开始变形,模糊......天空像虫咬过的木屑,大地像孕妇的肚子。 风悄悄地涌来,似乎在与我的幻觉干杯。这时我看到一只老鼠大胆地在一盏灯下走来走去,灰头红脸的,背上似乎还背着一个黄褐色的包袱,眼睛像巨大的爪子。它卸下了包袱,将它的头埋进里面,黑紫的爪子不停地翻动着,脸上浮起恶魔般的笑。 我恍恍惚惚地看着,不觉这老鼠有点可爱起来......——可是不对呀,这老鼠怎么那么大,已经和人差不多大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一下子清醒了,露出大梦初醒的神色。......可是没错呀,这确实是老鼠呀!老鼠见我在看它,对我狡猾地一笑,然后从我身前光明正大地爬走了。 我木然,耸了耸肩,继续走了。 这时我突然想起了我来这里的目的。这里是我的故乡,不是吗?我来这里不是为了与家人团聚吗?我问了自己几个问题,突然暗暗窃喜起来,一种莫名的激动涌上心头。我看了看村头那张招牌,"坞桂村",没错了,我终于到家了!我想起了上次分离也是在这个地方,也是这个时间点,不对,又好像比这个时间稍快点......不管怎样,我终于到家了。我走过那条熟悉的小路,看过熟悉的井,踏过那座熟悉的桥——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呀!连月光和风都是故乡特有的,像一台巨大的收音机,屋檐的风铃在清脆作响。 我站在那头同样熟悉的门前,有千言万语想说,却又哽咽着说不出口......风吹起一阵一阵的蛙声,我内心的火窜上蹿下的。月亮像一个跳舞的心脏,又像一头门......我曾经无数次地去扣动那道门,可是都只扣到一道虚空.......今天,终于.......我激动地说不出话来,颤抖地提起手,用粗大的骨节叩响了那头同样粗大的门。 "咚——咚——咚——" "咚——咚——咚——" 门开了。一个胖女人狠狠地扫了我一眼。又狠狠地把门关上了。 "外面是什么人呀。" "哦,又是个酒鬼。" 我立在那里。从水洼里我看见了自己的样子。一只老鼠。像这风一样。黑黑的。酽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