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头男人

　　我不太习惯微笑，我是一个面部表情不太发达的人。曾经跟我交往过的女孩都说我眉间的颜色很深邃，让她们看着想要流泪。我是个很会让女人哭的男人。我不太喜欢讲话，我固执的认为废话太多的男人不太男人。
　　后来参加了几场篮球比赛，高中时候因为生长在南方的特殊身高，经常遭受魔鬼训练，一致于我一上场，就受到不少同胞的冷眼，我也为我的发挥太抢眼而感到内疚。但是，场下此起彼伏的叫喊我的名字的声音，的确很动听。让我感觉很舒服。
　　 我叫情一，情场专一。
　　大学的确很不一样，我经常遇到穿着吊带短裙的女孩子，飘逸着长发，怀抱着课本，冲我肆无忌惮的笑。我记得我高三的女朋友，一直扎个马尾，到分手，都没见她穿过裙子。连拥抱也是在我转身离开的时候，她从后面送给我的。
　　 我很快有了我在大学的第一个女朋友，音乐系的，身材曼妙，皮肤白皙。其实，我对美，一直不怎么敏感。听说她是系花，我也只是听说而已。
　　 记得那天我刚刚打完篮球，头发很湿，跑回教室准备拿了外套回去洗澡。然后在门口，我就看见她站在那里。夕阳照在她长发下的半边脸上，很像《灌蓝高手》中的晴子。她的手上拿着我的外套。
　　 情一，我喜欢你。
　　她说话的时候，我正看着我的衣服发呆，我机械的抬起头说，什么，你说什么？
　　 情一，我喜欢你。她又重复了一遍。
　　我的课桌里有很多女生写给我的信，都被我揉作一团。我是个不懂浪漫的人。不太喜欢花很多时间在不切实际的事物上。
　　可是，我听见我对她说，你做我女朋友吧！
　　然后转身走了。
　　第二天，她在我的教室门口等我，拿着洗好的外套。
　　沉默了很久，我说你来了。我的脸很烫，我叫不出她的名字。
　　她果然是个聪明的女孩，她一直看着我的眼睛，她说她叫美美。我看见她眼球中的我，脸一直很红，很红。
　　那天她说了很多话，我一直说是的，是的，说了很多遍。这是我有生以来废话最多的一次。
　　送她回宿舍回来的时候，我调理了半天，只记得一句话，她说，和你在一起，很幸福。
　　我怀疑我的前世有可能是一只大象或者是一只犀牛。我的感官都很迟钝，在篮球场上摔到骨折，我不痛。和别人打架到头破血流，我察觉不到。毕业后，和女朋友分手的时候她痛哭流涕，我却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和别人打了一通宵的扑克。
　　和美美在一起的第七天，那天，我们吃完晚饭。在学校的林荫道上散步。我走前面，她走后面，中间的距离，我没看。美美说我总把她扔在几米之外。估计那段距离就是几米吧！后来看我不回头，她干脆不走了。我回头，花了很大的力气，让自己牵了她的手，她的手很柔软，刚刚好被我握在掌心。她说我的手好冰冷，但是，看样子，她很高兴。
　　在一处比较暗的灌木旁边，她忽然掂起脚咬住了我的唇。她涂着水果味道的亮唇膏，她的舌头像一条游弋的小蛇，不断的与我纠缠在一起。周围的亮光渐渐朦胧起来。我忘了晚上有没有吃糖，她一直吸得很忘情。而我，竟也渐渐觉得有股甜的味道，慢慢由舌尖的味蕾传遍我的全身。
　　结束的时候，她说了我这辈子记忆深刻的话，她说，你会不会怪我夺取了你的初吻？说的时候，她的脸上抑制不住的浅笑。
　　我真的很想找个地洞钻下去，但是，那种感觉，的确很让人留恋。
　　那晚，她一直像只很乖巧的小鸟，依偎在我的怀里。
　　我的外表很不羁，美美不在身边的时候，我和一帮兄弟看见美女也会吹几声口哨，跟着瞎起哄。事实上，我很少与除美美以外的女生说话。
　　我喜欢美美站在食堂门口等我的姿势，我渴望宁静的生活。
　　学校附近有一间酒吧，叫＂LOVING BAR＂，我和朋友经常去那里喝酒。喝酒的时候，我从来不带美美。
　　这里有好几所高校，每次来都会遇到不一样的人。
　　那天，我和几个兄弟坐在吧台前面，听调酒师介绍一种酒，叫＂ILLUSION＂。一种蓝色的液体，加冰以后，会变成粉红色。
　　喝过这种酒的人会产生幻觉，会去做他一直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我们都很疑惑的看着调酒师，回去的时候，我一人送你们一杯。调酒师很帅，穿着白色的衬衫，和我们年龄相仿。他的旁边一直有一群为他逗留的女孩。
　　音乐有些喧闹，紫色的灯光一直在我的头上旋转。我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好象有一双眼睛一直在看我，但是我没有去寻找的兴趣。
　　一帮人终于鬼扯完了，临走的时候，我们每人要了一杯ILLUSION ，喝下的时候，很甜，有点像融化的冰淇淋。很久很久还在喉间徘徊。
　　走出LOVING BAR，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有个女孩，穿浅色的绵质上衣，指甲是水蓝色。她端着一杯ILLUSION，坐在我刚刚坐的位置。
　　回到寝室，我困极了。倒在床上就睡着了。心里还在想我都睡着了，看那杯ILLUSION，怎么让我产生幻觉去做我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
　　但是，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我跑到美美的楼下，大声叫她的名字。然后在学校的操场上很疯狂的吻了她，还是那种水果味道的亮唇膏。
　　中午吃饭的时候，美美问我昨天是不是喝酒了。我很诚实的说，是。然后，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主动吻我的。
　　我差点把正在啃的排骨囵吞下去。
　　和美美在一起整整三个小时，我们没有说半句话。这是美美第一次生气。我坐在旁边手足无措。
　　恰好有朋友叫我去打篮球，我跟她说了一声拜拜，逃也似的跑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美美在背后看我的眼神很绝望。
　　这天打篮球的时候，我总是分神，最后手被刮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回到宿舍，朋友递给我一瓶药膏，说是一个女孩送过来的。我很自然的想到了美美。原来她一直在背后看我，心第一次有潮湿的感觉。
　　我跑出寝室，打她手机没人接，打她寝室的电话被臭骂了一顿。没耐心听完我就挂了。我四处游荡。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她。
　　晚上十点多的时候，我在LOVING BAR，看见了那天的那个女孩，依旧是水蓝色的指甲，换了一套白色的棉布裙子，倚在吧台旁边，很肆无忌惮的看我。
　　情一，她叫我。
　　我的表情依旧有点错愕。
　　她端着酒坐到我的旁边，她把脸凑到我的面前，情一，你还记得我吗？
　　我看见她的睫毛，很长很密，黑紫色。
　　我不认识你。
　　不，我是你女朋友，她的眼忽然泛出泪光。
　　不，我不认识你。我很认真的辩解。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很难过，忍不住的难过。
　　她忽然又开始笑了，没关系，没关系。她笑起来的样子，很像棉花的感觉。很白很温暖的棉花。
　　她很安静。她一直在喝＂ILLUSION，＂桌上空了很多杯子。
　　心有一点疼，她的水蓝色指甲总是很刺眼的在我的眼中晃动 。
　　不要喝了，我抓住她的手腕。她真是一个瘦得厉害的女孩。我丝毫没有用力就弄疼了她。
　　她蹙了一下眉头。甩甩手，还是冲我笑了。看见她的笑，我的心似乎不再那么沉重。
　　她很顺从的跟我一起出了酒吧。
　　你的手好些了吗？药管用吗？
　　一辆奔驰A160停在我们的身边，她一直看着我，我帮她打开车门。她卷缩在后面的位子上。车子走了很远，透过玻璃窗的她的脸，还是那么执着的转向我的方向。
　　一种很压抑的沉重，忽然让我有些悲伤。
　　寝室只有我，明天是星期天。就连一向没有活动的好好先生阿木都有了约会。我又想起了美美。
　　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再去找她。
　　学校的角落都快逛遍了，认真寻找一个人的时候，还真的有点难度。
　　正准备回去，忽然听见一个很熟悉的声音。是阿木。
　　映入我眼帘的镜头令我有些头晕目眩。
　　我冲上去将阿木一拳打在地上，很快和他撕打在一起。白天的伤口一下子迸裂。鲜血涂满我的手，像上色彩一样。
　　最后，我筋疲力尽的瘫在地上，阿木早就动弹不得。
　　美美站在我们两个之间，像一个稻草人般呆滞。
　　我爬起来什么也没说，转身朝亮着灯的宿舍区走去。清晰的路灯，一盏盏都变得模糊起来。
　　我居然哭了。
　　在水房里，我把水开到最大，干涸的血迹像一层壳一样被冲脱。好像我自己，在瞬间被人剥落。
　　阿木不久回来了。他是我的上铺。他很费力的踩着我的床爬了上去。
　　他说，我喜欢美美很久了，从高一开始。我是为了美美才考到这个学校的。
　　我才想起美美一直说她在我们班有个老同学，原来是阿木。
　　你为什么不好好对她，你为什么总是让她哭。阿木很激动，我们的床像在海水中颠簸的船一样摇摆起来。
　　我一直很沉默，我的眼睛一直盯着上面的木板，阿木的念叨一直没有停息。在我还清醒的时候，记得他说的最后一句是，你很冷血。
　　美美再也没有来找过我，我更不曾去找过她。甚至，我没有再遇见她。
　　爱情，拥有过的人再次想起的时候，都会觉得痛。没有具体的位置，却无处不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有了第二个女朋友，她每天都会买好早餐在教室门口等我。洗好的衣服总是叠得很整齐，穿在身上还有蓝月亮的味道。
　　她是一个很温和，温和到像水一样的女孩。
　　她很崇拜我，在她眼中我几乎是完美的化身。但是我们很少说话，我不是一个话多的人，而她怕她的话多会令我反感，总是沉默。
　　几乎是没有任何预兆的，她就离开了我。
　　那天她照样给我买了早餐，晚上学校的篮球比赛，我还听见她叫到沙哑的喊声。但是，就像人间蒸发一样，以后的日子，她再也没有出现过。
　　背后的话题开始多了起来。有个名字，我很陌生，却一直与我挂在一起。白水！
　　我的脾气越来越怪，身边的女朋友像球队的替补一样，一任接一任。她们什么时候出现，什么时候离开，我从不在乎。
　　直到白水出现在我的眼前。
　　白水就是我在LOVING BAR遇见的女孩。空阔的体育馆，她坐在最上面的位置。
　　已经是冬天了，她的手很冰凉，触到我的地方有些微微的刺痛。
　　白水家里果然很有钱，她根本就吃不惯我们学校食堂的饭菜。我们一起去街上找最好的饭店吃饭，奢侈得有点不可思议。我第一次看见有人给百元大钞买几瓶饮料不用找零。
　　白水是我们邻校法语系的学生。
　　都说她像一只天鹅，我却觉得她像一只小雏鸭。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我第一次有小心翼翼的感觉。
　　情一，我们在一起，一直一直在一起。
　　她常这样放肆的叫喊，像小孩子一样骄傲。她的眼神对我有种说不出来的依恋，每次离开，她都很忧伤。这种感觉让我很安定。我喜欢被人依赖的感觉。
　　一个晚上我送走白水。第一次在分手后，遇见美美。她比从前瘦了，有些憔悴。
　　情一，我在考托福。下个月就去美国。
　　她抬起头看我，很无可奈何的眼神。
　　哦，哦，是吗？是吗？我吞吐着，半天说了一句，保证。
　　她转过身，我看见她的双肩变得颤抖起来。心突然也跟着痛了，很想追上去拥抱她一下。可是我没有，我给阿木打了个电话，约好去LOVING BAR，
　　见面之后，阿木一直絮絮叨叨的说他最近的实习情况。我在一旁不停的喝酒。
　　美美下个月去美国。你怎么打算？糟杂的音乐让我很想尽快结束这场谈话。
　　我怎么打算？美美今天不是一直在学校门口等你吗？
　　等我 ？等我做什么？美美不是和你在一起了吗？
　　什么和我在一起了？那次被你撞见我和美美接吻，是因为，因为我喝了一杯这里的ILLUSION，不是美美背叛你，本来第二天她要来找你解释的。但是，有个叫白水的女孩说是你女朋友。还说你们在一起都好几年了。不准她来找你。美美才死心的。昨天她跟我说她还喜欢你，只要你对她说半个字的挽留，她就留下来。
　　喉间的酒浓烈得有些炙人。
　　我给白水打电话，叫她立刻出来。
　　我站在街边，看着白水从车里出来，哈着白气。她欣喜的跑到我面前说，这是你第一次叫我出来。
　　白水，你知道美美吗？
　　知道啊！我还知道阳阳，瓶子，夏叶``````
　　这些都是我以前的女朋友的名字。我的身体有些阴冷的感觉。第一次察觉到恐惧的临近。
　　你怎么知道她们的？
　　她们都说是你的女朋友，可是只有我才是。我不准她们接近你。你是我的，我一个人的。
　　白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恩？我怎么会不知道？我喜欢你嘛！你又不喜欢她们，你从来都不在乎她们。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一个女孩，可是，我现在非常讨厌你。讨厌你的自以为是，讨厌你的放肆任性。你从小到大娇生惯养，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凭什么主宰我的感情。你不是我的女朋友，从来都不是。现在，你清楚了吗？
　　车门在我的背后很大声的关上了。我甚至听见白水抽泣的声音，可是我觉得一点都不解恨。我遗失的，永远也追不回了。
　　我不在乎，我不在乎，我就不会这样放纵自己。我怎么会不在乎，我只是倔强惯了，我的心一直那么痛那么深的隐藏在触摸不到的角落。
　　我被彻底的愚弄了，像个傻子一样走在街上。目光呆滞，表情麻木。
　　美美走的时候，我在LOVING BAR喝了一个晚上的酒，喝了很多很多ILLUSION ，我看见美美纯净的笑容，还有那个缠绵的吻。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寝室。
　　以后的日子，我和阿木一起去各个大城市实习，找工作。生活冗繁，杂乱。再也没有时间去想念和淡忘。
　　毕业以后，我决定去美国进修。但是，我没有找到美美。
　　两年以后，我回国，在LOVING BAR与老友们相聚。阿木说美美已经嫁给了一个华侨，还生了一对双胞胎儿子。无意中，有人说起白水。
　　情一，你知道白水怎么样了吗？
　　她家那么有钱，肯定当总裁还是总裁夫人了吧？
　　她疯了。她有遗传的幻想症。知道她当年为什么那么喜欢你吗？她第一眼喜欢上一个人，就会一直一直喜欢那个人。就算不断忘记，只要再次遇见，她还是会喜欢那个人，她没有选择的。
　　像很多年前一样，我喉间的酒又很浓烈的把我烫伤了。我跑到洗手间，我看见自己的眼睛渐渐被一种液体充溢 。
　　在硕大的房间里，帖满了我的照片。瘦小的白水穿着肥大的病服，一直面对着墙面那张在LOVING BAR我回头看她时的照片，我发现自己的眼睛居然有隐约的笑意。
　　白水，你还认识我吗？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