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双珠记


  如果今夜月光似水,那么请你踏着月色而来,听我给你讲一个关于我的家庭的故事。
  一 梦珠
  我叫梦珠。是这个家里的二小姐。听我父亲和侍候过我母亲的人说,母亲很美。可惜我没见过她。只能从镜子里的容貌来揣度她的模样。母亲也是长着和我一样的入鬓长眉和剪水双瞳么?也有着吹弹得破的肌肤吧?我的这头浓密的青丝也是母亲给我的礼物吧?有时候我无聊起来,会一手支着头,一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一边想些乱七八糟的问题。
  如果你在想,我怎么这么闲,你说对了。我是个闲人。估计这个家里最闲的人就是我了。我是父亲的掌上明珠。从小锦衣玉食,万事不用我操心。从我记事起,不管我提什么要求,他几乎无有不允。我是女孩儿,家里的事自然不用我操持,衣食起居有丫头小木头侍候。过的是标准深闺千金的富贵闲散日子。羡慕吧?父亲极其钟爱我,虽然我是女孩儿,还是送我去洋学堂读书。他倒并不是指望我能饱读诗书,光耀门楣什么的。他是想让我增长些见识。我记得父亲曾跟我说,这是他给我的嫁妆中的一部分。古人云,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女孩儿家不能出远门,要是再不读点书,一辈子的眼界只有眼皮子那么一丁点大,将来嫁了人,也会被自己的男人看不起。哪个男人会喜欢一个没有见识没有品位的愚昧女子呢?我倒是没有想得那么远。只是从心眼里感激父亲的这个决定。父亲是生意人,虽然识字,却并非什么饱学之士。可他能如此这般地为我打算,可见爱我之深。我很想问,父亲那么爱母亲,是否也是因为她是位知书达理的女子呢?
  其实我并没有多么喜欢读书。可是我喜欢书中的世界,喜欢书带给我的不一样的视野。我也喜欢学校。那里和家里不一样。自由。没有什么小姐下人之分,没有那么多的规矩要守,也没有那么多的心机要耍。那里都是和我差不多的年轻人。他们开朗向上、充满朝气。我在他们中算是安静的。但是我喜欢听他们高谈阔论,看他们意气风发的样子。那里还有我的英文老师,那位年轻的、从英国留学回来的老师,用抑扬顿挫的英文给我们讲那个遥远的国度:雾都、塔桥、皇宫……都那么令人向往。我最喜欢的还是美术。也许因为我在这方面有一点小小的天赋。我闲暇的时候几乎都是在描描画画。这也成为我生活中的一大乐趣。父亲对此很是赞赏。他说培养一种艺术兴趣可以丰富自己,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天地。这样一个人的时候也不会寂寞。是的。当我画画的时候,我就是这个小天地里唯一的主人。在这里我可以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地表达自己。所以,如果你来我家做客,也许你会看到侧门的一个小院子里,有个少女坐在紫荆花树下的石桌旁画画。偶尔她会抬起头来,望一望院子上方的蓝天,和蓝天上飞翔的鸽子。有风吹过的时候,紫色的花瓣轻轻飘落在她的发梢和衣衫上。
  二 云珠
  如果你仔细地听了我的叙述,你会发现,我只是家中的二小姐。没错,我还有一位姐姐。凌家大小姐凌云珠。
  她是我大娘的女儿。大我四岁。
  我们虽然都是父亲的女儿,都是在这个大宅子里长大,可是从相貌到性格都没有太多的相似之处。现在的云珠看起来已经是大人了。体态窈窕不说,而且非常的能干。不得不说,在某些方面她没有我幸运,父亲没有送她去洋学堂念书。只是在她小时候请了私塾先生教她识字。似乎她和书本也不是很有缘。记忆里常常被老先生告状告到父亲那里,父亲气起来就罚她跪在堂屋地下背书。我曾好几回趴在窗户上向里偷看。最后一次偷窥被云珠发现了。她突然回头,我一惊,已是躲闪不及。我到现在还记得云珠当时看我的眼神,到现在也想不通一个小女孩的眼神里为什么会有那么深那么深的厌恶。而她厌恶的,是那个叫她姐姐的人。
  读了几年私塾,字认的差不多了,云珠就开始想各种法子逃课、捉弄先生。那时她已经渐渐不那么害怕父亲了。大娘只有她一个女儿,自然宠溺得不得了。父亲也只好由她去。姐姐的脾气于是被惯得很有些骄纵。而她们母女,对我一向是没有什么好眼色的。只是有父亲护着,也不能怎么样。尽管如此,我在这个家里感觉更像是个过客,大娘和云珠才是这里的主人。她们喜欢穿金戴银,总是打扮得很艳丽。而我只喜欢素淡的衣服。自从进了洋学堂后,我就更不怎么喜欢待在家里了。幽深的宅院,永远压抑的气氛,大娘对下人的呵斥打骂,下人们背地里的闲言碎语……都是我想逃离的理由。
  父亲天生是做生意的好手。我虽然从不关心这些,也知道我们是这镇上数一数二的富人家。家业越大,父亲的事情也越多,只是没有得力的人帮他打理。父亲膝下无子,虽然疼爱我,却也知我对经商没有丝毫的兴趣。
  幸好还有云珠。不得不说,很多事就像是上天安排好的。我没什么能力,却得到父亲的宠爱。云珠书读得没我好,在生意方面却显露出极高的天分,不知是否遗传了父亲这方面的基因。若无意外,以后这偌大的家业是要交与她打理的了。而且和我不同,她极乐于此道。开始是磨着父亲教她看账本、记账什么的。都是一点即通,做得井井有条。她的能力父亲看在眼里,最近几年已经放心让她独立处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渐渐的云珠已可独当一面。镇上的人几乎没有不知道凌家大小姐的。比起大小姐的风光和名声,我这个在家里备受宠爱的二小姐反而不怎么为人所知。云珠做事极有魄力,从不拖泥带水,是个干脆果敢的人。这点连父亲都是十分赞许的。他说连男孩子都不一定及得上云珠的眼光和手段。
  三 初见
  初见宏生的那天其实是个很普通的日子。不记得晴天还是阴天。因为那天最后一堂课被取消了,我提前回家。一路上想的都是英文老师课后跟我说的那番话:"梦珠,你想不想出去看看?"说话的时候,镜片后细长的双眼露出温柔的笑意。他是知道我的心思的。以我们家的条件来说,留洋读书经济不是问题。只是,父亲会放他钟爱的小女儿远渡重洋么?我心不在焉地走进自家的大门。院子里分外安静。下人们不知道去了哪里。我也没太在意,径自推开堂屋的门。
  当我一脸茫然地站在堂屋门口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可能在错误的时间走进了错误的地点。屋子里坐了不少人。有我的父亲、大娘、大娘身边的云珠,另外一边是两个陌生人,看起来像是父子俩。屋里人的谈话被我的意外闯入打断了。我有些不知所措。眼光求救地看向父亲。父亲的兴致似乎很好,笑着向我招手,一边对旁边的人介绍:"这是我的二女儿"一边招呼我:"梦珠,见过顾伯伯和顾少爷。"我上前行礼,恭敬地叫"顾伯伯、顾少爷"。"梦珠腼腆,不大会说话……"父亲话音未落,大娘插进来道:"是啊,她从小被惯坏了,不怎么懂规矩。还请两位见谅。"语气很有些阴阳怪气,听得我很不舒服。我不由向她那边瞟了一眼,撞上的却是云珠投来的目光。这目光让我浑身一震!我仿佛又回到小时候——那是我在窗外偷看姐姐被罚不小心被她发现时她看我的眼光!那种深深的厌恶!我心里一慌,连忙低头躲开。不过还是发现云珠今天打扮得格外鲜艳,满头珠翠。耳边听到顾伯伯笑说:"年轻人自由惯了,我们宏生也是最怕拘束的。每次出来会客都要绑了他来。"大家客气地笑几声。大娘尤其笑得响亮:"像顾少爷这样的人才自然是不能拘束了的。"父亲见我不言语,关心到:"今天怎么这时候回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实在无心待在屋里,正好顺着父亲的话说道:"是的,有些头晕,我想回屋了。""那你先去休息吧。"我巴不得这一声,可是礼数还是不能少。又向顾氏父子行礼告辞。抬头转身的那一霎那,眼光掠过一张年轻帅气的脸庞,嘴角含着浅浅的笑意。不知为什么那笑容让我感觉不安。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狠狠地把自己摔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好像真的有点头晕了。正在收拾屋子的小木头忙走过来:"二小姐哪里不舒服?"我一句话都不想说,脑子里还盘旋着云珠的目光,心里只是懊恼:"为什么我要去推开堂屋的门?"小木头见我不说话,悄悄出去了。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天色渐渐暗下来。我还是不想起来。
  房门突然‘咣’的一声被推开,我听到小木头着急的声音跟在后面:"大小姐,二小姐在休息……"不等我坐起身,云珠已经站在了床前,伸手一把扯开了我身上的被子。我才叫一声"姐……""闭嘴!"云珠满脸怒气。原本俊气的五官显得有些扭曲狰狞。她也不说话。只是狠狠地盯着我,眼里满是压抑的怒火。我有点吓住了,一时动弹不得,也说不出话。两人就这么僵持着,我听到她急促的喘气声,像是准备进击的动物。这样子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开口道:"为什么、为什么总是要跟我作对、总是和我抢?!"声音因愤怒略微沙哑。我条件反射般地辩解:"我没有"。"没有?很好。偏偏你今天回来的那么早。很好。这都是巧合。"云珠的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仿佛她得控制着自己才不会爆发。我无话可说,因为的确是巧合。可是我知道这时候只能沉默。这样对峙了一会儿。看她的样子我以为她肯定会打我,也打定主意不还手。可她在恨恨地瞪视了我一会儿后,也只是用力地把被子往我脸上一摔,愤愤地转身走了。在她转身前我看到她眼中竟然有了一丝类似无奈的东西,让我有点发愣。这和她那盛气凌人的背影一点儿都不相称。
  四 出走
  接下来几天我都刻意躲开大娘和云珠。云珠似乎也很忙,忙着打点店里的事,家里几乎看不到她。倒是大娘,更加毫不掩饰地表达对我的不满。不是指桑骂槐,就是冷嘲热讽。父亲在旁都不收敛。从大娘的骂骂咧咧和下人们的交头接耳中我知道了事情的大概。顾家是镇上的大户,大娘看上了他家的独子——留洋回来的顾宏生。父亲着人上门提亲,顾家似乎也愿意。那天是父子俩回访,也是两家的小辈初次见面。
  一天晚饭后,父亲叫我去他的书房。"梦珠你来陪我说说话。"我很久没和父亲这么单独坐在一起说话了,在我的记忆里还是被父亲抱在膝上看月亮的画面。而光阴似箭。"你大娘嘴碎,她的话不要往心里去。"我知道他指的是今天晚饭时大娘对我的刁难。我笑一笑:"不会的,父亲。"父亲眼里有一些歉意,神情也有些落寞。我忽然惊觉父亲灯下的身影已经显出些许老态,以往挺拔的背脊已经微微的有些弯曲。他也没有了以往的威严,也能容忍大娘的絮叨了。我知道,父亲老了。心里伤感,脸上不禁流露了出来。父亲洞悉我的思想,拍拍我的手。"我还没老,你担心什么呢?"顿一顿又道:"我最挂心的是你们姐妹的未来。咳,可是姻缘这事,看来自有月老安排啊。"说着看着我,问:"你看顾家少爷怎么样?"我吓了一跳!"就是上回来咱家的顾少爷。你们也算见过。"父亲叹了口气,"原本是你大娘给云珠相中的。我看着他俩也般配。没想到那天之后,顾家跟我说,顾少爷……他相中了你。"
  我顿时目瞪口呆,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姻缘啊,自有天注定。你们姐妹俩也不例外。只是云珠……还有你大娘,咳,我还没跟她们说,想还是先来问你的意见。"我呆在那里半天没回过神来。我连顾宏生的长相都没看清楚,能有什么意见?不对,我见过他,只不过是眼角扫到一眼。我脑袋晕沉沉的,可是父亲的话还是钻进耳朵里:"那天你走后,他们问了不少关于你的情况,看你穿着校服,问你在哪里读书。顾少爷昨天跟我说你是读洋学堂的,以后好交流,他不想找个旧式的、没文化的女子……"我什么也说不出来。脑海里浮现的是那天云珠闯进我屋子充满怒气的面孔和恨恨的眼光。父亲又说了好些话,我只记得听到他说"你先不用急着答复,自己慎重地考虑。虽然顾家条件不错,爹爹也满意,也要你自己愿意才好。我不能让我的女儿委屈……",好像被赦免了一样,晕晕沉沉地回到了自己屋里。
  一宿无眠。快天亮了我才有了些朦胧的睡意。可是仿佛才睡着屋门又被猛地推开了。这回进来的是小木头,她一边走一边大声说:"二小姐、二小姐,大小姐离家出走了!"
  我霍地一把掀开被子:"什么?!"
  "大房那边都炸开锅了。老爷也在那里。我听说大小姐留下一封信,人不见了。"
  顾不得梳洗,草草穿好衣服,我往大娘的院子跑来。
  五 追随
  隔着老远就听见大娘的哭诉声:"云珠、云珠你去哪儿了啊,让我去哪儿找你啊……你一定要把云珠给找回来啊……"我心里惴惴,可还是走进去,叫了一声"父亲、大娘"。大娘看到我,仿佛见到了仇人一般。她心里着急,一肚子气全撒在我头上,劈头盖脸地骂了起来"我就说是你,你这个小贱人、狐狸精",我顾不上理她,只问父亲"姐姐去了哪里?"。没等父亲说话,大娘道:"不要你这个小贱人假惺惺!你给我滚,有多远滚多远。你真是狠心啊,连自己的亲姐姐都不放过,和你那个狐媚子的娘一个德行……"我本来打算让着大娘,怎么骂都不回嘴。可是听到她侮辱我娘,只感到一股热气冲上心头,正要回击,父亲怒喝道"你给我住嘴!"大娘一惊,住了嘴,随后又哭起来,"你就这么护着她吧,云珠就是被她气走的,你这么对我们娘俩,我也走,你就清净了,我去找我的云珠……"我看到父亲无奈地摇头叹气,不忍再和大娘计较。走过去对父亲说:"知道姐姐去了哪里?"
  父亲还未说话,管家急匆匆进来,躬身道"夫人、老爷,打听到了,大小姐应该是坐最早的一趟火车去上海了。"
  "哦?"大娘立刻停了哭闹,急忙说"快、快叫人去上海找回来"。
  父亲犹豫道:"可是上海那么大,去哪里找啊?这样吧,李管家,你速去通知咱们在上海的分店,见到大小姐即刻传信回来。再和所有跟咱们有生意往来的人打招呼,让他们帮忙留意大小姐。""是!我这就去办。"
  虽然家里在上海有分店,可是云珠和我一样,还从未出过远门,也没去过上海。可是现在,她独自一人坐上了去上海的火车。因为我。
  如我猜测的一样,云珠并没有去家里的店。她是个聪明的孩子,带了足够的钱。既然想躲开,那么就要躲得彻底。
  三个月过去了,依旧没有云珠的消息。大娘连骂我的劲儿都没了,脸色也日渐憔悴。她纵然从前对我再刻薄冷漠,见到她现在的样子,我亦神伤。也更加想念我娘。母女之间心连心,就是这个样子吧。父亲倒还镇定。他对大娘说,云珠是大人了,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她也有能力照顾好自己。大娘只是怨他狠心。说他从来不关心云珠,从来没有像宠爱我那样对待云珠,云珠才会走得那么决绝。可我知道父亲是担心姐姐的。这几个月他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我也听到他独自一人时的叹息声。而这一切都是因为我。
  又过了二个月。我跟父亲说,"我要去上海找姐姐。"父亲自然不许。我也不吵,只是默默地收拾行李。父亲知道我的脾气,认准了的事一定要去做。最终拗不过我,帮我一起准备需要的东西,跟我详细介绍上海的情况,都有哪些熟人、住在哪里、去哪里找最好、要注意些什么……又派老李跟着我,我也没有推脱。
  当万事俱备之后,我还有件事要做。
  六 宏生
  我约了顾少爷见面。
  我们约在公园的一个小亭子里。那天天气很好。我在和暖的微风中等他。
  自从父亲向我提出那件事后,我们没有联系过。大约他们也听说了我家的事,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但在云珠出走后的这段日子里,我倒是经常想到他——顾家少爷顾宏生。因为他是始作俑者。这一切皆是因他而起。我细细地回忆脑海里关于他的那点微薄的记忆。那天他似乎穿的是西装。我记不起他脸是方是圆,可我记得他一边嘴角微微上扬的那份浅浅的笑意;我记不得他眼睛是大是小,可我记得他眼里闪过的光芒。
  他比我记忆中还要帅。今天穿的是中式长衫,看起来风流倜傥。
  "我听说你姐姐的事了,我很抱歉。"他的声音里透出随意,似乎并没有因为这件事太过自责。而自姐姐出走,他们家也未有只言片语的问候。我不禁暗暗有气。
  "我不是来听你道歉的。"我淡淡地道。
  "哦,那你是想问关于我们的婚约?"他又笑了,还是那样,一边嘴角向上扬起。这是我印象最深的。我很不喜欢这样的笑。有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他不仅笑,还毫不掩饰地打量我。这让我很不自在,不觉抬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心里竟然有一丝莫名的慌乱。这在我的计划里可是没有想到的。"别忘了你今天来的目的",我在心里提醒自己。镇定了一下,我抬眼迎上他的眼睛:"我要去上海找我姐姐。"他眼睛里露出一丝吃惊。"不管怎样,我都要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他看着我,依然没有说话。
  又停顿了一下,我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接着道:"然后你要和她结婚。"
  顾宏生显然被惊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好看的眉毛高高扬起:"你想做我的主?"语气里满是嘲讽。
  "我不许你伤害云珠。既然你先选择了她,就要负责到底。"
  "我没有选择,是家里给我选的。"他冷冷地反驳。
  "所以你为了报复,让我来背这个黑锅。"我有些激动起来,感觉脸上有些发烫。我一激动就会这样。因为我把发生的一切都算在了他的头上,而且心安理得。
  "随你怎么想,现在都没问题了。我家里不再提这事了,估计我也落个清净。"
  他居然是这样的人!我不由得气往上冲:"你不觉得自己很无耻?以伤害别人为代价达到自己的目的。"
  顾宏生眼里闪过一道尖锐的光,"你总是这么武断地给别人贴标签吗?"
  "我没武断",我忍着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不仅是云珠,你也伤害到了我。你要还我名誉,我要让姐姐知道,你根本从来没喜欢过我。"
  "哦?你这么想?你怎么知道我没喜欢过你?"他的眉毛挑起,饶有兴致地看着我。
  "因为我不相信一见钟情,也知道你同样不相信。"他明显一愣,然后又笑起来,"你不是我,怎么那么肯定?我自己都不敢这么肯定。"说着嘴角露出一丝自嘲。
  "我走了。"我要说的话都说完了,不想再和他多说,转身准备离开。
  走了几步,他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天你穿着学校的校服,淡青色的。很朴素的样子。脸上未施脂粉,没有什么首饰,只戴了一副珍珠耳环。头发扎成两条辫子。"停顿。
  我听到自己""扑通、扑通"的心跳。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当时我就想,好一个清澈的女子。"
  七 上海
  我按照父亲的嘱咐,去了所有和我们有关联的店,问了所有和我们有来往的人。
  二个月过去了,依然没有云珠的踪迹。上海真是个大都市。看着大街上穿梭的人群,我眼前浮现起那天暮色黄昏里姐姐转身离开的背影。现在的她,是否还喜欢穿鲜艳的衣服?
  父亲叫我回去。我回信说想再待一段日子。这也是我第一次独自出远门。从小生活在那个大宅院里,我觉得,这样的生活也挺好。现在我每天主要是守在店里,并没什么计划。我亦相信云珠能照顾好自己。我不肯那么快回家,其实也是为我自己。
  我不懂店里的生意,所以大部分时间都坐在店里发呆。上海店里管事的叫天勇,我管他叫勇哥。他是我们镇上出来的。从小跟着父亲,后来被父亲派来上海。勇哥人很细心,虽然不怎么健谈,可是对我很照顾。有一天店中无事,他见我又捧着脸发呆,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很难得的跟我攀谈了起来。
  "梦珠,还是早点回去吧,免得老爷担心。现在你们两姐妹都出来了,他会寂寞的。"声音温暖,像是我的家人。
  "在那个家里,谁都是寂寞的吧。"不知为何,我脱口而出,自己都有点吃惊。
  勇哥愣了一愣。随即笑道:"你小小年纪,也懂得什么是寂寞阿。"我也笑起来。听起来确实像是为赋新词强说愁。
  "你姐姐……她也寂寞么?"勇哥突然问,声音有些犹豫。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我很认真地想了想,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我对姐姐,实在了解得太少,少得不像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人。"我不了解她。"我有点沮丧地说。
  "云珠么,她是个很善良的姑娘。"勇哥微笑地说。看我有些诧异,接着道:"小时候有一次,我惹老爷生气,被罚不准吃晚饭。云珠小姐偷偷拿了馒头给我。"勇哥眼里露出温柔。"虽然是很小的事,可是小孩子吗,记得很深。"我不知道说什么。我的记忆里没和姐姐单独说过多少话,也没有这样温暖的记忆。
  "她厌恶我。"我冲口而出。
  "怎么会?"勇哥摇头。
  "真的。你不知道,她看我的眼神……我知道,她恨我,因为父亲偏爱我。"
  "那你怎么还要找她回去呢?"勇哥问。
  "因为她是因为我离家的阿!"我懊恼地说。"在她眼里,我都是错的,无论做或者不做什么,都不应该。总之我的存在就是不应该。"我突然伤心起来,这些也许藏在心里很久的话,不受控制地一股脑地说了出来。眼睛也不由地红了。
  过了一会儿,勇哥说:"既然这样,也许你们分开一阵子也好。"
  我一愣。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既然姐姐不想回家,又何苦一定要她回去呢?她是个大人了,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犹豫了。
  "可是,那我最少也要知道她现在过得好不好。"我说。
  八 姐妹
  那天之后,我和勇哥都没再提起关于云珠、我、还有我们的家庭。
  一天关门前,他对我说,有个客户要谈点事,一起去吧。我虽然不管事,不过既然他说了让我去,我也没意见。我和他来到一座洋公寓楼前。上了四楼,在一户房门前停下来。我虽有些疑惑,但还是相信勇哥的。
  门开处,我看到了云珠。
  勇哥示意我进去,自己留在外面。姐姐和我对视了几秒,说:"进来吧。"语气淡淡的。听不出喜怒。她似乎变了不少,虽然依旧打扮得很精致,不过整个人沉稳了许多,虽然还是很有气势,却不再那么居高临下。半年多没见我们好像更加陌生。我竟然不知道如何开口。
  还是云珠先说:"你回去吧。"仍然是冷淡的语气。
  "父亲和大娘让我找你回去。"我尽力平静地说。看到她笃定从容的样子,我其实已经知道她是不会跟我回去了。
  "我不回去。"她说得简短坚定,没有回旋余地。
  "可是……",不等我说完,云珠打断我:"你不是说要知道我过得好不好,现在知道了,我过得很好,你可以回去复命了。"我环顾屋子。虽然不大,布置得却也温馨。
  "可是,父亲和大娘很想念你。"我知道说这些也是徒然。只是既然来了,该说的总要都说了。云珠默然一会。"我会回去看他们。不过不是现在。"顿了顿道:"告诉我娘不用惦记我,让她自己照顾好自己。"她没有提父亲。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姐姐究竟还是怨恨我和父亲的。
  "姐姐,你不要怨恨父亲……"我才开口,她突然冷笑一声:"怨恨什么?怨恨他从小把你捧在手心里,却对我那么严厉?"我心里很堵,又无法反驳。她接着道:"父亲宠你,教书先生夸你乖巧聪明,连下人们都说你漂亮温柔。从小我就知道自己各个方面都不及你。我有什么好怨的。从小我就觉得你就是我命中的克星,故意克我来着。有你在,我就永远无法出头。"她的眼里又浮现起我熟悉的愤愤的神情。
  "可是你有大娘!"我也激动起来,"你知道我是多羡慕你吗?是的,父亲是宠我多些,那也是看在我从小失去母亲的份上,这过份吗?"委屈的泪水涌进我的眼眶,声音也打着颤。"做生意也是你更有天赋,家里的生意都是你在打点,父亲那么信任你,这些难道都不作数的?"云珠不由得垂下眼睛,半晌,轻叹了一口气道:"也许吧,命运也许是公平的。"
  "那你不要怨父亲了好不好?你可以讨厌我,可是你离家这半年,父亲苍老了许多,精神也没以前好了。"
  云珠背过身不肯看我,却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告诉他们,我现在很好,"顿了一顿,"在这儿勇哥会照顾我的。"我恍然大悟,扭头朝房门的方向看了一眼。云珠又接了一句:"是我不让他告诉家里我的情况。看来他少不了被父亲责骂了。"
  这让我想到了我最不想提及的事。
  "那个…顾宏生…"我艰难地启口。云珠立刻打断我:"这个人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不用再提了。"
  "不是、不是。"我着急地说:"姐姐,其实他…顾少爷一点儿也不喜欢我,他只是不满意家里贸然给他定亲,成心拿我来做挡箭牌的。"我急急地辩解。我看不到云珠脸上的表情。只听她轻描淡写地道:"这些都不重要了。和我没有任何关系。"
  似乎也没有什么可说了。我想起勇哥说的"既然这样,也许你们分开一阵也好。"
  是的。自我记事以来,姐姐就把我看做存心和她做对的人,防着我,恨着我,讨厌我,嘲笑我……我的出生本身就抢走了一些原本属于她的东西。是不是我的错都不重要。这么多年了,要解开心结,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也许分开了,在没有我的地方,她会过得轻松一些,时间也会滋生出一些想念。
  因为,我们本是姐妹。
  我打开门要出去的时候,姐姐忽然转过头来,对我说:"我对顾少爷,真的没有什么,本来也不了解这个人。当时所谓的喜欢不过是我的一点点虚荣心。现在只感到可笑。"
  我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个。只是心不由地慌乱地跳了一下,好像被人窥破了什么秘密。
  九 尾声
  结尾你们应该都能猜到了吧?云珠在上海住了下来,和勇哥一起打点那边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父亲和大娘去看过他们,也算放下心来。
  也许姐姐是适合那里的。她是那样一个果断利落的人。她的才能和魄力都不应该被锁在家里的大宅院里。外面有足够她施展的天地。
  所以说,很多事计划和现实是不一样的。我本以为我厌倦极了这个古板传统的大宅院,一定会远走高飞,而姐姐会是待在家里的那个。现在,姐姐飞出去了。而我也终究舍不下日渐年迈的父亲。
  哦,你问我和顾宏生的事?那是另外一个故事了,而且,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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