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良不是付出那么简单

　　文：雾满拦江
　　（01）
　　一位很受尊重的女作家，说了件善良的事儿。
　　她和丈夫带孩子，去公园坐摇摇车。走过广场，见到位乞讨老人，跟前有个破盆，里边只有几枚硬币。
　　女作家顿生恻隐，心想，人之初，性本善。我家宝宝又特别的有爱心，看到乞丐这可怜模样，铁定会把钱立即拿出来。于是问孩子：宝宝，咱们用你坐摇摇车的钱，给老爷爷吃饭好不好？
　　——万万没想到，孩子毫不犹豫的摇头，响亮回答：不好！
　　嘿，女作家怒了，心说你个熊孩子，咋就这么没爱心涅？
　　不行，今天一定要把孩子教育过来。
　　于是女作家和风细雨，威胁利胁，强迫孩子答应把坐摇摇车的钱，给乞丐爷爷。不料想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僵持之际，丈夫在一边相劝：你快省省吧，孩子要是坐完了摇摇车，钱还有得剩，你让他献爱心，他是没二话的。可你想让他把坐摇摇车的钱拿出来，这个叫虎口拨牙，他不会答应的。
　　不对！女作家较起真了：善良，就是牺牲自己的利益，帮助别人。正因为有爱心，所以人才变得富有。你看那支边的教师，再看那些捡垃圾为生的人，却收养许多孤儿。如果钱多了才有资格行善，这些行为又怎么说？
　　丈夫回答说：这个叫高尚，恰恰是普通人达不到的境界。
　　达不到不行，女作家怒了，继续给孩子做工作。最终孩子斗不过她，含泪认输——由于这家人在乞丐面前折腾时间太长，乞丐都快被弄哭了。
　　女作家很满意，教育孩子说：求高得中，求中得低。如果心里没有高尚的追求，你也许永远也没有高尚的可能了。
　　（02）
　　在这里，女作家给善良下了个定义：
　　善良是心底的怜惜，是牺牲自己的利益，照顾别人。
　　这个定义，真的对吗？
　　（03）
　　几年前，有个朋友讲过一个故事：
　　说有个男子，很正直，很慈悲——但却视父为仇人。
　　朋友们多事，想替他父子撮合。被他断然拒绝。
　　他说，他父亲，实际是个极心软之人。小时候，家里穷到揭不开锅。父亲的单位，分了十斤白面，全家喜出望外，以为终于有得吃了——可万万没想到，父亲把整整十斤白面，全部送给了一个孤寡老人。
　　没得吃，全家挨饿，还构不成他憎恨父亲的理由。
　　有一年夏天，他妹妹和另外一个小朋友，野外游泳溺水。当时父亲就在身边。就见这位父亲纵身跳下水，只要一伸手，就能够把女儿拉上岸。但是父亲不管，而是任女儿沉下水去，只顾奋力向远处的小朋友游去。
　　远处的小朋友得救了，自家的女儿，却活活淹死了。
　　此事发生，这位父亲荣获见义勇为的称号。而他的妻子，目睹女儿的尸体，当场疯掉了。
　　从此，这位做儿子的，终生不肯原谅父亲——因为他根本不认为父亲的行为，是一种善。
　　（04）
　　这位做父亲的，牺牲了自己的女儿。
　　——但每个人都知道，这种牺牲不是善，不是！
　　这是地地道道的恶，是背弃最基本的人伦、视骨血亲情为无物的残忍。因其偏离了善良的轨道，比之于恶更令人不齿！
　　（05）
　　善良，真的不是牺牲那么简单。
　　善良需要界限。
　　我小时，在乡下老家。那时候乡村贫瘠，红薯是活命的粮食。但村里的红薯经常被人盗挖，村子就安排体力旺盛的年轻人，轮流看管——但偷盗行为，始终难以绝迹。
　　后来村长怒了，不声不响的搞了个秘密行动，带了几个可靠的人，埋伏在红薯田附近，当夜将盗贼擒获。
　　被捉住的，是村子里的一个手脚不干净的懒汉。此人身强体壮，就是舍不得力气干活。唯独在盗挖红薯时，还算比较拼。
　　小偷被擒，连累到村里一个很优秀小伙子，前程尽毁。
　　这个小伙子，人聪明，也堪称善良，已经被保送读大学。开学前他和大家看护红薯地。就那么巧，小偷盗挖红薯时，恰好被他遇到——看大家都是熟人，小伙子心肠一软，就睁只眼闭只眼，没声张。
　　结果，等到小偷被抓时，口口声声怪那个小伙子。说如果小伙子当时制止他，他早就不干了。都怪小伙子，害得他不偷都不好意思。
　　小伙子再也说不清楚了，保送大学的资格被取消，还被人怀疑他是小偷的同伙。
　　小伙子气得直流泪，蹲在墙角咕哝个不停：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铺路无尸骸。好心没好报，恶人活千年……村长路过，怒喝一声：帮人家偷东西，这也叫好心？别人杀人你递刀，这不叫好心，叫造孽！
　　——善良其实并不复杂。但，好些人对善良的理解，还不如这位村长。
　　（06）
　　善心不设防，良知有边界。
　　内守亲情，外止于恶。
　　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先照顾好自己家人，行有余力，再帮助别人——这是内守亲情。
　　不可给杀人凶手递刀，不能帮强暴犯按住受害人，不能替瘾君子找毒品，不能纵容他人之恶习——这是外止于恶。
　　愈越了界限，非蠢则恶。
　　（07）
　　以愚为善，在所常见。
　　作家晚晴有篇文章《只想让你付出的人，越早绝交越好》。
　　文章中，晚晴说她的一个小姑姑，善良到了令人发指。也不知吃错什么药了，小姑姑对一户人家，特别的好。而那户人家呢，则蹬鼻头上脸，见到小姑姑身上的衣服不错，就要求给自己也买一件，小姑姑二话不说就掏钱替对方买。对方家里的老人病了，让小姑姑掏钱送老人去看病，小姑姑也无怨无悔。
　　但后来有一天，这户人家，又让小姑姑带他们的老人去看病。恰好小姑姑要送孩子去学校，这下人家可不干了，非要小姑姑扔掉孩子，满足自己。
　　这一次，小姑姑坚决拒绝。最终送孩子去学校，没有答应对方的要求。
　　对方怒了，认为小姑姑太不善良，从此不再搭理伪善的小姑姑。
　　——晚晴说，拼命让你付出的人，永远有更多的需求等着你，只要你有一点让他不满意，他们就会勃然大怒，对你各种指责。
　　晚晴说得没错——但，是谁让这些人滋生出更多的需求的？
　　是缺失了界限概念的小姑姑。每个人，必须要为自己的人生尽责。小姑姑跟这些人不沾亲不带故，却硬是把对方的事情包揽过来。这个过程中并无善良可言，只有朋友边界的模糊与错位。你可以帮助别人，但不能包揽他们的人生。缺失了距离与分寸，所谓善良就失去了意义。
　　（08）
　　善良，内守亲情，外止于恶，还要尊重亲朋界限。
　　那么，回到第一个故事中，女作家提出来的问题：我们到底该不该，强迫孩子把坐摇摇车的钱，送给乞丐呢？
　　女作家毕淑敏，回答了这个问题。
　　（09）
　　女作家毕淑敏，曾接待一位海外慈善人士。
　　她带着客人，走过地铁，就见前边的台阶上，伏卧着一个老年乞丐，辛酸的表情，肮脏的衣服。一条腿残疾，露着凄惨的腐肉，苍蝇嗡嗡在飞。当时毕淑敏就落泪了，可怜的老人，多么值得同情啊。
　　就见海外慈善人士，大步向老人走了过去。
　　毕淑敏又感动了，哗，不愧是国际慈善人士，这就要献爱心辣。
　　——可万万没想到，海外慈善人士，并没有掏出爱心。而是大声对乞丐说：请你让开，你挡了别人的路。
　　乞丐老人听了，赶紧再把身体摊开点，占据台阶上更大位置，以免大家注意不到他。
　　慈善人士不为所动，厉喝道：请你离开这里，你可以乞讨，但不可妨碍别人。
　　老乞丐翻了个不屑的白眼，意思是说：我弱我有理，我穷我怕谁？不服你去死。
　　见乞丐执意不肯离开，慈善人士径直去找地铁工作人员，说：那边有个乞丐，妨碍了交通，请你们敦促他离开。
　　毕淑敏看不下去了：喂，你可是慈善人士耶，不掏钱倒也罢了，犯得着驱赶人家吗？
　　对方回答：人在落魄时，乞讨并不丢人。但以妨碍他人的方式，堵住行人必经之路，这种不尊重他人的做法，是恶丐。乞丐应该怜悯，但善行更应该保护。以强横的方式，裸残露疾。压迫他人感官，强索他人所有，这是对善的威胁！屈服于威胁，只会助长恶，却背离了善行的愿望！
　　（10）
　　给你的善良，扎起道智慧藩篱。
　　最需要保护的，是你那颗善良之心。
　　爱爱你的人，憎憎你的人。善善者之行，恶恶意之举。才是善良的本义。
　　——我们鼓励孩子对乞丐施舍，但千万不可强迫。如果你强迫孩子，幼小的孩子无法理解这一行为，在他幼稚的认知里，会认为乞丐是高于他的存在。此后孩子的生命，会被困在一个卑微的状态。
　　——我们鼓励自己帮助朋友，但永远要记住，朋友的归朋友，自己的归自己。你的善行是价值昂贵的劳动，应该受到双方的尊重。朋友的人格自立是最宝贵的财富，理应获得小心的呵护。朋友如果尊重你，就不会无偿占有你的劳动，因为那是一种无耻的剥夺。你如果尊重朋友，更不该以无偿付出的形式，引诱朋友滋生出依赖心理。
　　——守于亲，止于恶。善行是为家人带来快乐的行为，需要家人牺牲，已不再是善。牺牲家人去满足他人，则流于邪恶。
　　善良是你影响他人、造福他人的资源与权力。
　　善良既然是一种权力，边界意识必不可少。愈越了边界，必远离了善。
　　值此我们可以理解善。任何时候，也不可以把自己的观念，强加于人——哪怕是自己的孩子，你也没资格强迫他付出。善是人类自然而然的天性，这种天性，源自于内心的智慧与慈悲。如德兰修女，她终生过着贫寒的生活，却为穷人奉献了终生。但要记住，德兰修女之所以伟大，是因为她具有着强大的经济能力，具大慈悲、大智慧。在我们还缺少足够的智慧，还不能够理解慈悲的意义，甚至还不具备足够的经济能力之前，先要积极努力，自强不息，让自己强大起来，学会与周边环境和谐相处。让自己成为解决问题的人，而不是一个需要别人解决的问题，这是我们善良人生第一步。完成这一步，才有余力言及其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