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7年,我6岁了,我终于能上学读书了。我上的学校是"彭氏养正小学"——我们彭氏宗族办的一所初级小学,校址就在我们一派祖"寿三公"的祠堂里。一间教室,四个年级,外加几个读老书的,一个老师,三十来个学生。寿三公离我们彭家湾有五六里路,学校没有食堂,学生的中饭必须自带,热天就吃冷饭,冷天就每人每天带把干柴,在看守祠堂的米奶奶的灶上炒热了吃。我跟着我们一个湾里的五六个学生,都背一个书包,提一个饭篮,抓一把柴火,在弯弯曲曲的羊肠小道上热热闹闹地上学去,那高兴劲真是没法形容。但没过多久,我就高兴不起来了。那是红薯将要成熟的季节。一天,课间休息之后,上课了。照常起立、行礼、坐下,只见老师——我喊香叔的,也是我们彭家湾人——板着一副铁青色的脸,叫两个同学把坐着读书的条凳并拢摆在讲台前。然后对着最后一排吼了一声"刘xx!上来!"全班同学几乎都吓了一跳,我吓得脔心跳起老高。我回头一瞧,班上最高的刘同学脸上像泼了猪血似的,低着头走到了讲台前。突然,老师一把抓住他的后背的衣服,一手抱着他的膝盖,就把他压在了两条并拢的条凳上。大家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刘同学的裤子被脱到了小腿,露出了屁股,老师拿起平日作教鞭的两尺多长一寸多宽的竹板,一顿乱抽。女同学吓得伏在课桌上不敢看,像我这样胆小的男同学吓得不敢大声出气,也有两个平日被他欺负过的男同学幸灾乐祸。我麻着胆子偷眼一瞧,只见刘同学的屁股通红的,已经肿起来了,有的地方还渗出了鲜血。刘同学一边挣扎一边大哭,而老师左手抓住他的左手,左膝盖抵住他右边,右手拿着竹板一下一下的抽着,还没有停下的意思。这时,米奶奶进了教室,边走边喊:"莫打了!莫打了!"她急忙走到讲台前,双手抓住老师的右手,生气地说:"不就是几个红薯吗?说他几句就行了,怎么打人呢!作孽啊!真是作孽啊!……"边说边摸刘同学的屁股,忍不住流下了眼泪。从第二天起,刘同学再也没来读书了。看到老师这样凶,读书还能高兴吗?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爷爷奶奶想我吧,从二年级起,我住到了爷爷奶奶家——距彭家湾六七里外的小良冲,就在莫氏俊才小学读书。莫氏俊才小学距爷爷家不到一里路,就在当地很有名气的何公庙旁边。一间教室,一个老师,也是四个年级,外加几个读老书的,三十来个学生。老师姓莫,师母带着两个女儿也住在学校里,大女儿也读二年级。莫老师的讲桌上也有一块两尺多长一寸多宽的竹板,但中间劈开了,裂缝有一尺多长——这是我一次上讲台背书时看到的。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把竹板劈开。有一天,这个谜终于解开了。这天早读时,我们一个一个上讲台到老师那里背书,只有一个姓胡的同学没背了。老师叫他去背书,他低着头,慢吞吞地移到了讲台前,半天不开口。"背啊!"老师说。他结结巴巴地背了两句,就再也背不下去了。老师什么也没说,左手抓住了胡同学的右手的四个手指,向下一压,挺出了手掌,右手拿起竹板,一、二、三、四,一板一板打在手板上。打下去,竹板裂开;提起来,竹板夹住一丝丝肉往上拉,胡同学撕心裂肺地叫着"哎哟——!"只有四下,手板肿得像包子。全班同学像被鬼掐死了一样,没人发出一丝丝声音。我知道了把竹板劈开的原因了,我再也不敢马马虎虎地学习了。因为背不得书,要打;默错了字,要打;上课坐得不端正,也要打;至于打架、欺负弱小、偷东西,更免不了打:并且都是用劈开了的竹板打!我读两年书,就碰到这么两个爱打学生,并且会打学生的老师,能对老师有个好印象吗?有时,我想,我长大一定要当一个不打学生的老师。天助人愿,后来我真的当上了老师,我也真的没打过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