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回十八

　　我再次涉足魑魅岛。漫步在莽莽杂草中，我机警地探寻着视野中每一缕异乎寻常的气氛。
　　一路进展顺利。我成功进入那条多愁善感的地道。一切远不及我事先想象的那样危难。我凭借着大脑中残留的丝丝缕缕的记忆，在漆黑的环境里一步一步地向前摸索。
　　哈哈哈……熟悉的笑声再度响起。
　　正东魔法大师，我来了，你有什么事就出来直接跟我说，千万不要伤害素溦！我向那笑声响起的方向喊道。
　　我的话音刚落，他便嗖地一声在我面前出现了。零乱的须发在他的头上、额上无力地纠合着，仿佛几百年来一直都未曾疏理过。他的眼睛里闪着异样的光，让人寒胆，脸上的肌肉也不和谐地堆砌着，拼出几丝阴险的笑容。
　　正东魔法大师，快把素溦还给我，否则，我决不会饶你！我怒声说。
　　要人？行，跟我来！他说完便转身向地道深处闪去。我紧随其后，拼命追赶。
　　突然，他从我面前消失了。几条岔道同时出现在我眼前，令我一时之间无法抉择。我站在原处不断地徘徊，眼睛仔细地搜索每一个地方，企图能找出些异样的痕迹来指导我前行。
　　许久，我终于迈出脚步，向最左边那条路走去。
　　――无数暗器突然向我飞来，密集如雨。我赶紧腾身而起，两脚踏壁而上。刚一定身，又一排飞矢向我袭来。我念动咒语，将手臂一挥，便将那飞矢扇了回去。只听见黑暗深处一声大喊，接着便听到细微的脚步声迅速远去。我赶紧继续追去。
　　我循着那脚步声飞快地奔跑。不知过了多久，＂哐铛＂一声，一个巨大的铁笼突然坠落下来。我躲闪不及，被罩进了铁笼里。一股寒气霎那间从脚底飞升上来。
　　哈哈……哈哈哈哈……
　　冰冷的墙壁上，一道暗门突然开了。正东魔法大师拽着素溦走了出来……
　　……
　　我带着侍卫，一直杀到水晶宫里。我只感觉浑身上下热血沸腾，灼痛的感觉让人兴奋得忘乎所以。一块块的鳞片已在我身上出现，海水的味道已将我原始的知觉唤醒。
　　我们一直向龙王的宫殿杀去。整个龙宫被搅得乌烟瘴气。我感觉自己仿佛变成了魔鬼，满身的血光反而使我更加兴奋。我毫不顾惜地将魔法剑挥向面前的龙宫侍卫，然后看着他们的血液在刹那间喷薄出来。
　　我的魔性终于彻底地爆发！
　　懿行再度与我兵戎相见。他依然那么英姿勃发，站在我面前威武神熠。
　　哧溜――他的玉石宝剑开始急剧反应。整个龙宫似乎都在沸腾，海水变得滚烫灼热。那一刻，我全身上下痛痒无比。我的头胀痛得厉害，仿佛什么东西就要从里面钻出来。
　　突然，我听到背后扑通几声响动。我转身看去，跟随我杀进来的那几个侍卫已在懿行强大法力的攻击下应声倒地。我立即正身，挥出魔法杖，作好战斗的准备。
　　你走吧，你打不过我的！他侧身过来，微笑着对我说。
　　我慢慢地冷静下来，散乱的头发逐渐坠落。他的确是一个强大的对手，要想战胜他绝不是件容易的事。
　　怎么，你不相信？他把两只眉毛一挑，满脸邪气地说。
　　相不相信试过便知晓！我怒号一声，竭尽全身气力，将所有潜能充分挖掘出来。龙宫里再度沸腾，乌黑的烟气四处飘散。我念动咒语，强大的能量便被召唤出来。
　　懿行依旧微笑着看着我，笑得那么灿烂。从他那毫不掩饰的笑容中，我看到了自己的苍白无力。我的手灼热灼热的，攻击他的魔力还在不断增加。
　　终于，一团巨大的魔法球爆发出来，那么地耀眼，斥得人睁不开眼来。魔法球很快朝懿行逼去，一点一点地，径直杀向他的要害。就在他即将被击中的那一瞬间，他猛地抽身，双手将魔法球托住。
　　正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纷乱的杀喊声。很快，荦和柰便带领一队侍卫杀了进来。只见懿行大喊一声，几声轰鸣过后，他便不知去向。
　　岛主，您没事吧？荦和柰赶紧迎上来问。
　　没事现在情况如何？
　　荦说，我们一切进展顺利，只是，我们孤军深入，与灵霄宫失去联系，恐怕遭遇不测。
　　话音未落，佶聱便一个剑步从外面跃了进来。他神色慌张地走上前来，说，岛主，事情不妙，灵霄宫里传来消息，龙宫侍卫已经攻占了灵霄宫！我们得立即回去，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我的脑海里立即又想起被龙宫侍卫血腥围杀的日子，不禁毛骨悚然。
　　好吧，我们立即回灵霄宫！我说。
　　然而，在我们转身的那一刹那，我们都呆住了。素溦早已带领龙宫侍卫将我们团团包围。
　　素溦，你果真是龙宫的人！佶聱将魔法剑一挥，直指向素溦的脖颈，怒声斥道，哼，枉我以前那么信任你，你却果真是叛徒！
　　说完，佶聱利刃一挥，一道寒光闪过。我立即闭上眼，想象着佶聱一剑将素溦劈作两断的惨景。然而，那一刻却出奇地沉默。稍息，尺听到＂扑通＂一声，接着又是＂叭＂地两声。
　　岛主，原谅我们吧！我突然听见荦和奈正跪在地上对我说话。我睁开眼时，只见素溦正泪流满面地站在我面前。一旁的石阶上，佶聱已经尸首分离地躺在那儿了。他的脖子口上还淌着血，一滩一滩地掉落到地上，溅起阵阵血花。
　　你们杀死了佶聱？我瞪大了眼睛问。
　　是的，岛主，请原谅我们吧！荦和奈伏在我面前，哭嚎不止。
　　我无言了。我还有什么话好说呢？他们都是我最信任的人，最后却最令我失望。
　　你们为什么要杀他？我平静地问。
　　为了结束魑魅岛的黑暗，为了还岛主和婉若真正的幸福！他们依旧跪着，安静地回答。
　　婉若？难道你们一直以来的阴谋都是为了一个死人？
　　不，岛主，她没有死，她就在你面前，在你面前！
　　我回头看了看素溦。她把头垂得很低，很低，不敢与我的目光对视。豆大的泪珠不断地从她眼里滚落到地上。
　　我卸下身上的魔法袍，朝她走去。我一把扶住她，眼睛死死地盯住她。她疲软地站在那里，始终紧闭着双眼默默地流泪。
　　岛主，魑魅岛已经亡了，龙宫侍卫们已经彻底攻占了那片黑暗的领土。从此以后，你就带着婉若走吧，她等这天已经很久了！荦和奈站了起来，朝后面退了两步，对我说。
　　是的，亡了，我想。世世代代的纷争就这样结束了。到最后，谁又真的征服了谁呢？
　　我抓起素溦的手，转身向外走去。所有的侍卫静静地看着我们，一言不发。
　　然而我刚走几步便停住了。我听到荦和奈相持大笑几声，接着便有无尽的灵气从他们体内逸散出来。很快，他们便耗尽了灵气，毫无气力地倒在地上。
　　我赶紧跑过去，抱住他们。我说，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你们何苦又要这样！
　　＂岛主，你能原谅我们，可我们自己不能原谅自己！是我们亲手杀了那只猛虎精，是我们亲手毁了魑魅岛……
　　我赶紧输出灵气，企图保存他们的肉体。可是一切都已来不及了。很快，两团蓝光罩在他们身上，接着他们便魂飞魄散从我面前消失了。
　　我从地上拣起他们的魔法剑，放声大笑。我永远是英雄，难道这就是成为英雄的代价？我使劲地将魔法剑抛出，嚓地两声，它们便深深地插进了地里。我一掌劈去，将它们瞬间砍作千万断，碎屑将我的手扎得血肉模糊。我任凭鲜血一滴一滴地染红我的手背，再让咸涩的泪水一点一点地模糊我的视野，直到溅到我的伤口上，让自己疼痛得麻木……
　　岛主！她走过来，扶住我的脸。
　　你不能这样！她说，你必须振作起来，好好地做个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这是古腾子对你的期望！
　　古腾子？对，我把她留在了灵霄宫，也不知她现在怎样了！我赶紧披上魔法袍，慌慌张张向外跑去。
　　岛主，你要去哪里？她拦住我说。
　　我要去找懿行！我坚定地回答，头也不回地向外面跑去。后面，婉若的声音越来越小，直至消失……
　　我的全身上下都已长满了厚厚的一层鳞片，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已经在矛盾的长久交织下变得失去了理智。我毫无人性地将魔法杖挥向狼奔豕突的虾兵蟹将们，将整个龙宫搅得腥臭一片。
　　灵儿，你终于回来了！
　　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传入耳帘。刹那间，我感到荡气回肠，仿佛前世的记忆就要迸射出来。正要四处去寻那声音时，却被连绵不绝涌入面前的虾兵蟹将们挡住了视野。
　　住手！你们都退下！那个声音再次响起。所有的龙宫侍卫立即收起兵器，退到两边。
　　我定睛向前望去，却见一位满头白发的素衣老人高高地坐在一张珊瑚椅上。他的头上长着两只犄角，两股浓密的白须从他硕大的鼻子两边吐露出来。
　　孩子，你终于回来了！他的脸部肌肉向上横去，露出一副意满志得的微笑。我仔细地看着他，他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似乎都要贮存几千年。他的眼睛突然触动了一下，仿佛就有一些闪亮的东西就从里面掉出来了。然而他的笑容仿佛就此封冻，就连气流带动他的胡须在他的嘴角飞扬跋扈他也全然不顾。
　　我大吼一声，向他冲去，他就是龙王，酿造了魑魅岛血与泪的老龙王，无数生灵都为他而死！
　　那一刻，没有人上来阻止我。我只听到自己踱踱的脚步声和剧烈的心跳。
　　然而，当我走到他跟前时，我发现他已经死了，面带微笑意满志得地死了！
　　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的头脑里一片零乱。
　　懿行，懿行！我大声呼喊着。
　　懿行早已站在了我面前，面无表情。
　　王子，老龙王已经死了！他说。
　　我站起身来，正眼对着他，问道，懿行，说，你把灵霄宫怎么样了？
　　他依然那么潇洒地一笑，回答说，灵霄宫已经被我消灭了，所有魔法大师和侍卫都已被我杀死，邪恶的气息将不要存在！
　　顿时，熊熊怒火开始在我体内灼烈地燃烧。我扣动手指，将魔力召唤出来。
　　算了吧，王子！他说。我知道你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但你确定是龙宫的血脉。一百八十年前猛虎精和水蛇精将你偷到了魑魅岛，才酿成了这个悲剧！
　　你胡说！我大吼一声。
　　我没有胡说。你的鳞片已经长出来了，很快犄角也会长出来！你将会和老龙王长得一模一样！
　　不，你胡说！我身上流着水蛇精的血，所以我会长出鳞片！
　　王子，信不信由你！反正龙母马上会回来，到时候一切都会不说自明！
　　他转过身去，飘逸地向前走去。我不会强迫你的！他说，语气里似乎带着嘲弄。
　　我再也无法忍受了！我蓦然使出全身的魔力，向他挥去。一道炙热的光亮闪过，他便倒下了。他毫无防备地死在了我的偷袭之下。无数沉闷的爆鸣声从他肉体里迸出，将他的尸骨炸为齑粉。一缕缕烟气随后飘过，他便彻底地从这个世上消失了……
　　扑通……扑通……
　　所有的龙宫侍卫突然间全部跪倒。我感到头顶正燃烧得厉害。伸手去摸时，一对嫩稚的犄角正微微发烫……
　　哈哈哈……哈哈……
　　一阵尖锐的笑声突然间充斥着整个龙宫。所有的侍卫都惊恐不安起来，拿着兵器四处张望。
　　她来了，缠绕了一百八十年的恩怨终究该有一个了结了！
　　她静静地飘落下来，披散着头发有如魔鬼一般。她看着我，两只眼睛像珊瑚石一样通红。
　　灵烺！她歪斜着头，用手指在整个空间里绕了一圈，继续说，是他们，该死的虾兵蟹将们，是他们毁灭了灵霄宫是他们杀死了所有的精灵！快，杀死他们，杀死他们！
　　然而，我的躯体已渐渐冰冷，沸腾的杀气早已从我体内渐渐退去……
　　……杀死他们，快，灵烺！……杀死他们……
　　我终于又举起了魔法杖，整个龙宫里随之一阵骚乱……
　　不，王子，她不是你娘，她是水蛇精，水蛇精！一个须发花白的元老突然跑上前来，大声叫嚷，王子，你是属于龙宫的，快放下魔法杖，放下魔法杖……
　　无数生命的存亡就在转念之间……
　　我站在那里，静静地思忖着，一动不动。好久，我终于抬起头来，将魔法杖收起。
　　她死死地盯着我，怒火几欲将我淹没……
　　结束了，接受这个现实吧！我对她说。
　　她突然腾越起来，执着魔法剑风驰电掣般地向我杀来，就像一头扑向猎物的猛兽……
　　于是，血光再度闪现……
　　两个身影同时倒下。
　　等我回过神来时，悲剧已经发生。我睁大着眼睛，看着古腾子和她手里各握着一把剑插向对方胸膛……
　　我的心剧烈地跳着，刚才的一幕反复在我脑海里翻现。两个纤细的身影不断地站起，将剑插入对方胸膛，然后再无力地倒下，一直沉坠到世界的末端……
　　龙母！几位伛偻的元老哭嚎着向古腾子拥去……
　　我的头脑一阵闷热，眼前变得模糊不堪起来。我似乎什么都清楚了。我如释重负，肆无忌惮地向下倒去。朦胧中，只见素溦从人群里飞跑过来。我很想向她跑去，但我早已不能自已。我只能无力地，别无选择地向下倒去，直到自己失去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