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在美国工作生活近40年的华侨,针对中国农村的教育现状发出呼吁——重新审视"撤点并校"! 20多年来,这位早年毕业于美国南加州大学、本该享受退休生活的老太太足迹遍布中国贵州、云南、宁夏、山西、河北、内蒙古等10多个省份的贫困农村及学校,见证了"撤点并校"给贫困农村带来的巨大变化。 这位名叫杨贵平的老人,已经年近古稀,在美国从教数十年。最近几年间,这位慈祥的老人将对"撤点并校"的担忧时时挂在嘴边——裁撤生源少、设置在偏远地区的教学点,将几个学校合并成一个中心校,以集中优势教学资源,这一政策虽然有着良好的初衷,但实施过程中的简单的一刀切,导致了一些农村孩子失学,进而导致农村的凋敝和乡土文化的瓦解。 落实政策重点放在了"撤点并校",忽略了"方便学生就近入学"这一前提 教育部门公布的数据显示,从1998年到2007年,全国小学数量减少了47.50%。在撤并过程中,撤并力度最大的恰恰是贫困山区的小学。 杨贵平注意到,许多地方的教育部门,在响应"因地制宜调整农村义务教育学校布局"政策时,重点放在了"撤点并校",而往往忽略了"方便学生就近入学"这一前提。 山西吕梁是杨贵平几乎隔一两年就要去一次的地方,2005年一则关于该地区的报道显示,"短短两年,农村小学由205所调整为94所,复式班和单人校全部取消"。 报道没有提到的是,这些被撤并的学校多在边远贫困地区,多为一村一校,村与村之间距离远。把学校撤并的直接后果是,这些村的孩子们从小学一年级开始,就要长途跋涉离家住校。 事实上,2001年《国务院关于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的决定》就曾指出,农村小学和教学点"要在方便学生就近入学的前提下适当合并,在交通不便的地区仍需保留必要的教学点,防止因布局调整造成学生辍学"。 在各地调查时看到的一些现象让杨贵平心痛,"撤点并校后,一些地方学校布局不合理,许多小学没有住宿条件,小学生每天要跑四五里路上学;山区一些寄宿制中小学,学生上学路程多数在15公里左右,有的甚至有30多公里。为了安全,有的孩子由家长常年接送,有的由母亲随同租房陪读,有的家庭举家搬迁,既影响生产,又增加负担。也有一些农民干脆劝孩子退学,务农或打工。" 杨贵平至今清晰地记得,在贵州走访时听到的一个七八岁小女孩的哭泣:"好远哦,走得脚痛,怕!" 北方一个贫困县的教育局局长对此深有同感。这位局长告诉杨贵平,自己无力改变政策,但是在自己的任上,学校肯定不会撤,"因为孩子太小"。 然而3年后,这位局长退休,这个县就加快了撤并的步伐。 在中心校上学,费用比村小高得多 从2001年起,"两免一补"政策开始在农村教育中逐步实施,"两免"是免书本费、免学杂费,"一补"就是向住校生发放生活补贴。 然而,杨贵平调查时却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两免一补"后,很多农村家庭的教育费用非但没有减少反而增加,"原因就是撤点并校"。 杨贵平为"撤点并校"前后农村家庭的教育投入做了一次精确的统计。 在河北省某县,李村小学是中心校,辐射周边多个村落,很多学生寄宿;而张村小学实行就近入学。调查显示,住宿制学生年消费1580元,包括住宿费140元,吃饭1300元,交通费240元;而就近入学学生每天在家里住宿、吃饭,年支出只需要440元,不到前者的三分之一。 在人均收入不足700元的贫困农村,"馒头一个1元",这样的数字让杨贵平心惊肉跳,学生如何负担得起中心校高昂的伙食费? "饿,没有钱买。"杨贵平访问过河北一个小学的学生,这个8岁的孩子,说着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 在一些中心校,因为学生突然增加,学生宿舍一下子变得非常短缺。 杨贵平在调查中常常看到这样的场景:几间教室改成宿舍,地是泥巴地,窗子没有玻璃,一张破旧的木板床上,要睡两三个孩子。学生们自带的被褥多半单薄破旧,到了冬天根本无法抵御寒冷。 在杨贵平走过的地方,很多孩子才只有七八岁,一切生活都要自理。一些地方甚至没有食堂,没有人为学生做饭,住校的学生每人自带一个小炉子,清早起来,用自带的树枝烧火做饭,天天吃白饭和酸菜汤。 有些父母为了照顾孩子上学举家搬离故土。在山西,一些家长告诉杨贵平,"如果在乡下还有地可以种,现在到了大村镇,没有办法,只有下煤窑。" 与中心校的拥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已经落寞的村小。 上世纪80年代中期以前,中国农村学校布局基本以"村村有小学,乡乡有初中"为原则。许多县教育部门规定学校要在村庄2.5公里之内,以便学生就近上学。 而今那些曾经让各方投入了大量人力和财力的村小,或被废弃不用,或贱卖为私房,造成了教育资源极大的浪费。 据湖北的媒体报道,湖北省一革命老区在众多爱心人士的资助下,建起了76所希望小学,而今58所小学或卖给农民种庄稼、养猪养鸡,或作为村委会办公之用,或一片荒芜。 "这在湖北省乃至全国都不是孤例。"她说。 学到的价值观是"农村的一切都是落后的" 除了生活上的困扰,学生在中心校不可避免地要遭遇中国学校的通病——应试教育。 "撤点并校"的目的是整合有限的教育资源,让偏远山区的孩子能够享受到优质教育。而这种优质教育通过什么体现出来呢?杨贵平发现,学生的分数是唯一的答案。 寄宿在中心校,孩子离开了父母,离开从小生长的乡村,大部分时间生活在一个封闭式的教学环境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和不到两个小时的课间休息及运动,其他的时间就是背书、做作业。 所有这些努力的目的就是"有一个好成绩,以后可以考上高中,上大学"。 然而,许多农村老师反映:"不管我们怎么拼命,学生成绩还是上不去,课文太深,和学生生活不结合,学起来困难。" 上个世纪80年代开始深入中国农村的杨贵平有着这样的观察:农村的孩子早当家,四五岁就要开始帮着父母做各种家务和农活,烧饭、带弟妹、挑水、喂猪、种菜等等。在劳动中,孩子逐渐学到许多实用的知识和技能,培养了勤劳、动手的习惯,也培养了对土地、对自然、对家乡的感情。 可当孩子们集中住校以后,每天面对的就是课本,学到的价值观是"农村的一切都是落后的",老师画给学生的远景和学习的动力是离开农村。 "学生们变得越来越轻视劳动,不会劳动。"一些家长在接受杨贵平访问时常常感慨,"读书越多越懒,越不会干活。" 在杨贵平看来,在农村,没有符合当地实际情况的教育标准,只有应试一个目标,只会给农村带来灾难。 乡土中国走向凋零 多次的实地调查让杨贵平见证了一个个中国村落的凋零。 山西黄河边的一个小村庄,原有100多户人家,村里有个小学。学校被撤了后,孩子要到中心校住读,仅仅两年间,就有30多个家庭搬走了,搬走的农民离开了家园,土地也荒废了,"留下的村民大多是最贫困,最没有办法的。" 一个北方乡村,村里原有的一个小学有一至五年级。撤了五年级后,9个家庭随上学的孩子搬走了。四年级学生的家长,也有十几家准备搬走。村主任眼见学校办不下去,村子就要死了,于是四处奔走,希望能保住学校,保住这千年的古镇。 对于这种变化,杨贵平有着更深刻的思考。在她看来,学校就是一个村庄的中心,学校的老师是最被尊敬的,孩子则给乡村带来了欢乐和希望。撤了学校,村里没有了中心,多数时间里没有7岁以上的孩子,一些年轻父母也随着孩子离开了村庄。 "一个村没有了学校,没有了孩子,没有了年轻的父母,也就渐渐走向了衰亡。" 杨贵平对此充满忧虑:孩子六七岁就离家住校,在封闭的环境里接受应试教育。可10年寒窗苦读后,能考上大学的不到10%,但这些孩子很难再回到农村。而离开土地的父母,在城镇找到长期稳定收入的机会同样渺茫,他们再回农村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这些孩子,这些父母,以及逐步走向衰落的村庄,他们的前途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