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月情仇录第一卷误入江湖追查

　　第一卷 误入江湖2 追查
　　这夜，京城九门已经下钥，东门城门领与八个守卫睡眼惺忪，寻常人家早安歇多时。几乎没有任何声响地，三个身着夜行衣的人＂嗖＂地从官道旁边的林子里钻出来，＂品＂字形排布，步伐一致，步态姿势甚是讲究，这三个从几十丈外欺到城墙下，只一瞬的事。领头的打个手势，他三个壁虎似的顺着墙根笔直地游将上去，一眨眼消失了。前番赵武德传命押送的要紧物件失陷，这三人正是青帮分舵主张敬之遣来报信的，本来传递消息一人亦可，但先前本帮已有人横遭暗算，是以派了三人取三条路径同时前往，三人功夫相若，竟同时到达。
　　此刻十三司衙门暗流涌动，表面看去这是个普普通通的大户宅院，实则大大地不同。简而论之，这就相似于前明的锦衣卫，除了民间疾苦，其余譬如百官行止、舆论动向等等一切与皇帝统治相关事宜均在其管辖范围之内。不同于地上的中正堂皇，地下设有牢房，作刑讯关押之用，江湖上三流把式发狠时常道＂站着进来，躺着出去＂，这里进来时固然是站着，可最后能不能躺着出去却难说得紧了。好在朝堂之上，封疆大吏之间的烂污永远拆之不尽，所以寻常百姓一时倒也没机会来领教他们的手段，不得不说是善莫大焉。
　　忽然，巡夜的小校发现一支袖镖插面前面青石板缝隙中，镖携劲风从身后射来，几乎贴耳而过，他顺着此镖来势向回望去，一条黑影足不点地般奔行在屋脊上，几个起落消失在夜幕中。小校回过头来细看那镖时，镖尾上镌着＂十二＂二字，仍在不住颤动，知是与十三司衙门有干系的人通报消息之用。至于十三司衙门的暗器刻＂十二＂字眼，乃是为了缺笔以保密。翌日，十三司衙门密室内，就昨晚镖中取出的纸条上所述进行了一番料理，除了副统领孔柱国，其余几个得力衙属均到了。大统领魏西宸与孔国柱有隙，魏西宸似是康熙身边某重要人物的亲戚，籍此进身；孔国柱则不但武艺超群，更在平吴三桂之战中几死几伤，是以堂堂战功博的出身。按纸条上所述，在江苏境内河道发现了货船一艘，根据船上标记，正是青帮负责押运的那只。船上货物、船老大、祁金等尽皆不见，只空余四具尸首。纸条写到这便戛然而止，只右下角衿着＂体元主人＂四字。其实这纸条儿昨夜早有亲信密报于魏西宸，但他真真儿地心思缜密，还是装模作样地读了一遍，之后才递给余人传阅，皱眉作沉思状。半晌，听他说道：＂朝廷要紧物资被劫，圣上既赐知于本司，则我等须当体察圣意，尽早追回失物，尔后诛杀此等无耻匪类，以慰圣心。此外，反贼手段可是不俗，＂言毕，他扫了属下一眼：＂木从心！＂
　　＂属下听令！＂一个身形挺拔，面目俊朗的人站了起来。他是少林俗家弟子出身，孝庄太皇太后笃信佛教，去年底召北少林高僧前往讲经，木从心随众前往，机缘巧合之下木从心为孔柱国看中补进十三司衙门，算来已半年有余。因方才木从心正与人窃窃私语，仓促间听得统领点到自己，匆忙应答，不免声音大了些。他是孔柱国手下第一硬手，中气充沛，一声＂属下听令＂只震得各人耳朵嗡嗡作响。见各人面现不悦，他意识到问题所在，忙陪着笑脸道：＂属下听令！＂前一声用力过猛，这一声他本想正常应答，孰料窘迫之下寥寥四字也说得气若游丝，最后一个＂令＂字几不可闻。
　　这一下各人认定他第一次声震屋宇乃是为了炫示功力，不由得脸色更加难看，而魏西宸好容易有机会撇开孔柱国召集干将开会，满拟将会开得威严肃穆，好加紧揽权立威，孰料木从心这厮窃窃私语于前，放浪戏耍于后，显是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是可忍孰不可忍？正待发作，转念一想，此会开得威严肃穆与否于我而言乃是大事，于众人却是小事，我若因些许小事发作于他，不免让众人小瞧了。他脑子转的倒快，反而为木从心解围：＂木从心乃是少林弟子，生性旷达不拘小节，各位勿以此为非。＂言毕，继续道：＂木从心听令，吾皇对我司信任有加，查访本案乃是本司第一要务，虽案情繁复但你武艺高强，机变无双，定能克建殊勋。令你从速着手，破获此案。＂说完，魏西宸微微一笑，对自己此番料理甚感满意，一者一脚踢开这个烫手山芋；二者木从心在外查访，日后对付姓孔的便多了几成把握；三者此案若能破，则是自己慧眼识人，也同时送了一桩功劳给木从心，日后可趁势拉拢，若不破则顺势除灭了他，无论如何事态总是朝着自己倾斜。
　　木从心乃是心底无私的性情，从不主动将人往坏处想，只觉得对方为自己解围，免了一场难堪，对他好生感激，却岂料对方一转眼动了这么多心思。后来听得他将本案交给自己，也没向歪处想，至于什么＂吾皇对我司信任有加＂＂本司第一要务＂云云，更是浑没放在心上，虽是御案，但本司接过御案无数，岂是寻常衙门可比？于是心怀感激满口应承下来。
　　眨眼间，一日半过去，这天深夜到了江苏曲水县县衙。曲水县在江苏偏南，那艘空船和四具尸身便是是他们县首先发现了的。等木从心到得此处，夜已是深了，县里只知这是一宗命案，却不知这其中的牵涉，还是不惊动他们为好。于是他摸到县衙后堂停尸的院子，一提气翻了上过去。后来他追忆此事，方才明白，原来自己并非不谙事务，也非特立独行，而是内心深处便将自己当成了江湖侠客，而非朝廷特务。
　　不知怎的，他甫入停尸间，便总觉有人注视着他一举一动，饶是他身出少林坚信诸佛庇佑，但几具面目狰狞的遗体横在面前，总是让人不得不抱一份敬畏之情。他暗暗念了一遍往生咒，道句得罪，便拿出火折子点燃了一只蜡烛。木从心检验几眼尸身，便支起耳朵听几声动静，他轻装夜行，潜入县衙时未曾携带腰牌，一旦被巡夜兵丁发觉，便无法自证身份，即或是出手打发了他们，毕竟属节外生枝，日后再来勘查便不似今日这般轻易了。一具尸身已被利刃剖开，仔细看去，心脏碎成了一团，不似刀伤。其余三具仰面躺在木板上，尚属完好，正面却看不出什么。木从心将他们一一翻过，不禁暗骂一声：＂狗贼，恁的狠毒＂，随即想到妄语戒，道声惭愧。原来在他翻到第三个身子的瞬间，一片布片掉落下来，呈手掌状，无名指似与小指齐长，除此之外也无甚特异。大清以武立国，世上多有练武之人，能一招取人性命原也不难，只是以掌力切下薄薄布片，此等功力却殊为难得，看来下手之人绝非泛泛。方才木从心之骂，一半为了此人下手阴毒，另一半也有感叹武功高强之意。只见第三具尸身后心处乌黑一只掌印，不问可知，也是心脏震碎而死。再回过头去检视前两具，发现他们后背衣物却完好无损，除去衣服看时，后心也只略微有淤色，若非有样在先而引得人仔细去检视后心部位，当真是极难发现。如此又查勘了小半个时辰，但除此之外便一无所获了。是夜并无巡逻兵丁，是了，一县巡防之严自是比不过我十三司衙门了。又去停船处检视了几遍，在舱底发现了一张明黄帛书，已为水所浸湿，除此无果。
　　回到宿处，拆看帛书，字迹模糊已无法可辨，细细去看时，仅＂山 孔家＂，＂皇甫 合＂，＂特遣人五 山无相大＂模糊可辨。其中＂山＂与＂孔家＂之间隔着一字，＂皇甫＂与＂合＂之间又隔着三字，＂特遣人＂与＂五台＂之间隔着十数字。其中＂山 孔家＂所指自然是山东孔家，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家敢称＂孔家＂，其余的只是＂姓孔的人家＂罢了。然则＂皇甫＂又是谁？逐个去想姓皇甫的人物，终不成是七省绿林盟主，人称皇甫无敌的皇甫青云？自己在寺之时对此人多有所闻，人言他仁侠仗义，绿林盟更在其统帅下安守本分，此节更为难得，但对他武功的传言却是甚少。待到后来，＂特遣人五 山无相大＂云云，却是不明就里了，五台山么？船老大分明是取道南下，五指山？想到此节，不禁哑然失笑，野书里的情形难道当真存在，就存在，东胜神州却怎生走法，木从心呀木从心，你也可算得不学无术。既然头脑昏乱，那便不去想他，随即脱下夜行衣，立时便沉沉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