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崖村是个刚刚成立不久的乡村集,它在张虎村的西边,两村之间就是那条干净整齐的柏油公路紧紧相连着,赶集的商贩也就在那上边摆摊向顾客叫卖着自己的商品,每逢过年过节也算是人来人往拥挤不动。 老高弯着腰很是吃力的蹬着那辆装着好几块明晃晃大玻璃的小三轮车,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在那拥挤的人群里慢慢一点一点的向前挪着,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最后他终于在一个红砖高大的院墙根底下停了下来,那个地方是他自从割玻璃以来,凡是赶坡崖集最牢靠的根据地,不管他自己来不来那个地方从赶集到散集始终都是空着。从没有这样的人更没有这样的事儿,只要是他自个儿腆着个肚子往哪一站,那地方就成了他自个儿的了,从来没有,可他老高却偏偏例外——那个地方就真成了他自个儿的了,不管是哪个大集不管他来不来,那个地方还真就是没人占领,始终的那么空着,就像是他先前早就花钱将其买下来了似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只有他自己才方可有权占有和使用,别人若要对其动了歪的心思,便无形中得罪了神灵,一生中都会受到那些突入袭来的诅咒。在那个摊位的两边分别是一个买红糖白糖的,一个则是买老鼠药的,老高正好就在他们的中间,今天老高来的有点晚,旁边那两家都早早的已经来了,并且都已经开张买了不知多少货了,抬头看见老高来了,两个岁数看起来都比老高小着好几岁的半截小老头,赶忙起身从自己的摊位里边走出来,一边笑呵呵的和老高说着话,一边伸手帮着老高推着他那辆很沉重的三轮车。 "我说老高哥岁数都这么大了,就别再干了,为了这两个钱每天蹬着个这么重的三轮车,万一路上有个不小心那可就啥也不值啦!" "就是啊!你比俺们两个的岁数还大,都八十多啦!还这么不要命的干,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上还没干够哇?啊?哈哈哈!" "你懂啥?你以为老高哥人家那体格都跟咱两个似的?那么一年到头扎不住的药罐子?你看看老高哥都八十多啦!你看看人家这体格,靠他娘的要是咱老喽也能落得这么个样……唉!那可是自个儿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呦!" "谁不懂啦?还不是你个老不死的,刚才说人家都这么大岁数了就别干了。俺还不知道人家老哥的体格好?体格不好能带着这么沉的一车子玻璃蹬得这来吗?恐怕啊咱两是等不到那天喽!呵呵!" 刚开始的说笑间,两个人还都是那么开心,可转眼间当他们又啦起人的体格的时候,两位岁数并不很大的老人的脸上同时都流出了那种相当沉默的表情,为什么?别人不知道但老高知道,他们都是已经患有重病的人,用那句乡下人的老话讲就是活活在这里等死的人,要不是因为自个的家就在这大集的道边上,他们也就只能天天呆在家里真正的等死了,自从开了这个集之后,两位老人便纷纷扭着脾气说服了家里的儿女们,让他们在县城里给自己弄了点货,别的时间不出门,只要是到了赶集这天便由自己的儿女,分别为他们自己将那些货从家里弄出来,也就在这个地方摆起了地摊,卖不卖货的倒无所谓最重要的是他们不久后便认识了从张虎村来这里赶集的老高,在老高的身上他们又重新找回了生活的勇气和开心,所以从此后他们便逢集便到,只等着老高的到来。也就是因为他们两个,老高的这个摊位才得以这么谁也不敢轻易占有的永远保留着。 人老之后都很容易回忆起自己过去经历的那些人和事,所以话不到三句就已经显得很凄凉了。 "你两个家伙啊!是不是今个儿喝了酒了?还是在家里吃饭吃多了给撑着了?光顾着在哪里说话,快帮着我把车子卸下来,今天早晨起来晚了再加上吃饭吃的又慢,这不来晚了!我说你们呐别成天的那么唉声叹气的,好体格再好管啥用?等老了躺在炕上动弹不动了不还得儿女照顾?再说了人这一辈子还老活着吗?早早晚晚不还都得死?谁也没听说人都快死了还在炕上张跟头的呢!是不是?别想那么多每天活的开开心心的就行了,儿女的事它爱咋地咋地甭管他!只要个人活着开心就行了听见没?" 老高的话很普通,可每一句却都那么不偏不倚的说在了人的心坎上。 "是啊!老高哥!你说的真是那么回事!" "唉!要是咱两个都能像老高哥这样就好喽!" "那就现在就跟着我学,快点给我卸车子——靠他娘的太沉了我搬不动!" "也是的这么沉在家里你是咋弄得车子上的,我也真是服了你了!" "那——这是孩子们给我装上的,我还搬得动?要是能搬动就不叫你们两个了!" "哈哈!是——哈哈哈!" 两人心中的那些苦闷终于让老高那几句简单的玩笑话给轻松的化解开了,大集上又出现了三个老人那不同开心的谈笑声。 老高给人家割玻璃的那几样很简单的工具,他伸手从车厢的那个黑布包里拿出来往地上一放,而后再拿出那个跟了自己多半辈子的小马扎,慢慢的往自个儿腚底下一放,整个瘦小枯干的身子这才罗锅着腰慢慢的坐了上去,而后他又从自己的怀里掏出那个旱烟布袋,往右手里的长杆烟袋锅里满满的装了一锅烟叶,用早已经那在左手里的火柴小心的点燃了,那个玉石一样的烟袋嘴慢悠悠的往嘴里再一放,深深的吸上一口在那随口吐出的烟雾里静静的等着顾客上门。 "呦!这不是张虎村他老高哥吗?这么大岁数了还赶集呢?你这身子后边就是俺家,到家里去坐坐吧他老高哥——呵呵!"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不高且微胖的中年妇女,长相很富态、红润的脸颊上看不见半丝皱纹,那油光发亮的头发让人一看就知道她在家里刚刚洗过头,让风一吹那浓浓的洗发水的香味便随风轻轻飘得到处都是,知道的年轻人拿鼻子一闻不用打听就知道那是"飘柔"的香,在右胳膊上挎着一个小竹篮子,走起路来不急不慢显得很稳重,逢人不笑不说话,可就是那一笑却又不得不让人心生疑虑,这话从里到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那眉目间可都藏着不知多少自己不知道的心眼呢!也就是人们心里的这个疑问,才偏偏成就了她在自己村里那个经久不衰的"好名声,"她的原名在阿傻的日记里我没看到只知道她姓冯,除此外我只找到了好像是关于她的另一个听起来响当当名字:甜辣椒!她整个一家的别称则是:官司专业户!两者之间叫的最响亮的便是后者,整个破崖村老老少少没一个不知道的,然而人家却不以为然,整日里仍旧是那么个样子笑呵呵的在人前人后院里院外轻松自如,就跟啥也没听见看见一样,这不,今天是自己村里的大集她甜辣椒在家里收拾好了以后,顺手挎了个小篮子从家里出来到集上准备买点菜回家,她家的院大门朝西她从家里出来之后,往左一拐刚刚上了那拥挤不看的公路,往东走了没几步就在人群的缝隙里她一眼便看见了蹲在自己的摊位前,正忙着抽旱烟的老高,于是聪明过度的她连犹豫也没犹豫便乐呵呵的笑着,一边冲着老高打着招呼,一边迈步从那人群里使劲地朝着老高挤了过来。 "呃?是她冯大妹子啊!不去啦!再等会就回去了!呵呵!" 不断随风乱飘的烟雾里,老高的神情很淡定,说这话的时候他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唉……都已经到了家们上了咋还不去呢?以前的时候我是真没看见你就在这儿摆摊,要是看见了我早就打发孩子们过来把你接过去,到家里坐坐哪怕喝口水也好哇!呵呵!" 外号没有错起的,真是不愧叫甜辣椒,那随口而出的每一句话让人听起来都是那么暖乎乎的好亲切! "哼!真他娘的假正经!谁还不知道你?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玩意儿!早没看见?哼!那是你根本用不着人家,现在用着人家了你还能说看不见?真他娘的啥玩意儿!" 在那旁边买红糖的那个老人,和那甜辣椒是同一个村的,对于甜辣椒一家究竟是怎样的一家没有比他知道的更多的了,所以刚才甜辣椒那皮笑肉不笑的几句话还没落地的时候,蹲在一旁的他便早已经按耐不住的在自个儿心里暗暗的骂了起来。 那边卖老鼠药的那个也是一样,他也是在心里不住的暗骂着这甜辣椒的不是东西,于是两个人的目光便商量好了似的,同时对着大街上那拥挤不动的人群看了过去,再也懒得看那甜辣椒一眼。 那甜辣椒早已看见了他们那看不惯自己的表情,可她根本就没在乎,仍是那么死气白咧地站在老高的摊位前磨叽着,看样子好像她今天真的要有什么事求老高一样。 "不啦!这到家也不远还是回家再喝吧!再说我现在也不渴!" 面对甜辣椒那突来的友善邀请,老高始终坚持着自己的说辞,毫无表情的把甜辣椒的话又给死死的顶了回去。 "哎呦!你别不去啊!老高哥——俺就求求你,你就去吧!这回俺真的是有点事请你给帮个忙的!啊!" 甜辣椒眼看老高就是坐在那里不肯动,最后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说出了自己最终的想法,一时间她的脸上显得好坦诚。 "呵呵!你还有事求我?就你那个聪明劲还用的着求我?别在两个老兄弟面前抬举我了,我可没你想的那么有本事呵呵!" 老高的话回绝的好有力量。 有人不免要问老高为啥这么的回绝人家那番好心意呢?其实很简单,因为他每个大集上都会靠着身边那两个做小买卖的老兄弟,有关于甜辣椒的那些重大新闻全都是他们两个亲自一字一句告诉老高自己的,这人家里有一男一女两个孩子,大女儿前段时间好像已经嫁出去了,儿子还小正在县城里上中学,她的那个老头子也和旁边两个老兄弟的岁数差不多,值得一提的是老头不当家,整个家庭里里外外都是她和自个儿的大女儿说了算,好像也就是因为这个吧!她们一家才弄得在整个村里的人际关系不怎么好,再加上她和闺女平日里的那种为人处事,所以村里人才会那么毫不忌讳的给她取了那么一个好名字,给她的一家同样也取了那么一个别有风采的好别号。光听他们两人这么说老高起初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就是些真事,可当今天这么一见老高暗地里也偷偷笑了,老兄弟看来没说错,这女人真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所以自从她刚来到自己摊前的那一刻,老高便在心里暗暗地给自己打定了铁一样的注意,任凭你说破嘴皮子,我就是装聋作哑跟没听见一样,你不嫌累就站那说去吧!反正也没人管着你! "哎呀!我的老高哥呀!你就别卖关子啦!我还不知道你那两下子?你就帮帮俺吧!一家人都快让这事给愁死了,你要是再不肯帮忙那……那还有谁愿意给俺一家帮忙啊?老高哥俺真的求你了,是这么回事……!" 眼瞅着老高根本不把自个儿的话往心里去,甜辣椒站在那里可真的是着急了,于是她便这辈子头一回破天荒当着外人的面,亲口一字一句十分恳切的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