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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困境第五章初会老相识


  因为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我在家里呆了一天就腻歪了。我想,要是天真的塌下来,她能替我顶上去?那当事人是我,又不是她,冒名顶替罪加一等——法律可不是闹儿戏!
  因此,第二天早晨,我对秀枝撒谎说:"昨天有一个请我下乡给牲口看病的,约好了今天去。"
  她把我管理得这么严格,我只好撒谎了。事实上,世界上所有的妻管严可能都有这么一个深刻的体会:男人撒谎,其实都是让老婆逼出来的。
  秀枝对此不置可否,我想她是默许了。
  我吞了两片阿司匹林,背起药箱就出门了。
  镇政府在小镇南面的一片树林里,与小镇隔着一条油漆马路,西侧紧挨着亮马河。亮马河虽然不宽,但每年夏、秋两季雨水集中的时候,经常泛滥成灾。我先是走下一道缓坡,从一排排仄斜的、挤挤插插的民房中的小巷子里穿过去,然后又拐到亮马河边的一条沙土路上。亮马河两边载了两排杨树,郁郁葱葱,树叶婆娑摇曳,唰唰作响。我沿着河堤继续往南走,跨过镇前的马路,就进入镇政府的范围了。这时候从马路上岔出一条几米宽的油漆小路,沿着河堤直通到镇政府的门口。左侧是人工修剪考究的约半米高的冬青树篱,算作挡墙;冬青树篱围起来的花园里,草坪和花木生长茂盛,有几个镇上的小孩子在草坪上追逐嬉戏。镇政府的大门口朝西,正对着亮马河。两棵巨大的三角梅从大门两侧拢起,遮住了大门上方的阳光,像一个绿色的门楼,典雅而古朴。
  天蓝色的铁大门是关着的,没有上锁,但它通体透露出的那种厚重的气息,好像已经与外面的世界隔绝了。我站在门前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就把住拇指粗的铁大门竖栏,使劲地摇晃了几下,但因大门太沉重,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于是我侧转身,又晃了晃侧门。侧门撞击着混凝土高墙,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能够传出很远。这时候从收发室里走出来一个胖敦敦、中等个子的老头儿,穿着一身灰布衣服。他也许因为年事已高,已经谢了顶,整个脑袋像一个倒扣下来的陶罐。自从看了他第一眼,我就觉得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于是在脑子里迅速搜寻着这个人的相关信息。
  老头儿手里拿着一张报纸,朝我走过来。他看见我肩上背着医药箱,就一直把目光落在了那个药箱上。他边走边问:
  "你找谁?"
  "我是小镇上的兽医,想找个人……"
  "这里面住的又不是牲口,你……"
  说到这里,他突然把话打住了。隔着栅栏门,他定睛瞅了我一会儿,然后竟然一下子喊出了我的名字:
  "你是赵汉卿——"
  "你是徐立安——"我也脱口而出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大家可能不知道,我和他是从小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他比我小五、六岁,小时候整天跟在我的屁股后面玩耍。我们曾经一起上山掏鸟窝捉兔子,下河捞鱼摸虾儿。后来我们上学了,我考进了省城里的一所农业大学;他因为当时政治运动一个接着一个,大学解散了,老师下放了,就没有考上大学。据说他高中毕业后到江苏徐州当了一名志愿兵,专门给部队烧火做饭和喂猪。
  "啊呀呀——,这真是——啊呀呀——"他突然兴高采烈起来,"你说,这真是狗咬吕洞宾,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了。"他慌乱地打开栅栏门,把我让进了收发室。
  我说:"在这个小镇上,除了我老婆秀枝,我估计只有你能叫出我的真实姓名了。"
  他快速地将茶壶里的旧茶叶倒进了门口的垃圾桶,抓进了一把新茶叶,然后又倒进去滚烫的开水。他一边沏茶,一边回过头来问我:
  "赵大哥,这么多年不见,你流窜到哪里去了?"
  我长叹一口气,说:
  "唉,那真是一言难尽呐!这让我从何说起呢?"
  "咱俩好像有三十多年没见了。从五七年你被打成右派的时候,——你回小镇上来收拾东西那次算起……"徐立安说着,在那里扒拉着手指头仔细掐算起来。"今年是一九九三年,我们整整三十六年没见了!可是咱们两家只隔着几趟土坯房啊——"他惊讶地说。
  这时候我听见外面有人在晃动栅栏门,有一个娇里娇气的女人的声音在喊:"徐大爷,开一下门,我送花儿来了。徐大爷——"
  徐立安站起身,走出收发室,"咣当咣当"地开了门,把那女人让了进来。
  那女人在经过收发室门前的时候,我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她年轻漂亮,穿着时髦,手里捧着一把五颜六色的塑料花,目不斜视,径直朝镇政府办公楼方向走去了。
  见徐立安转回来,我接着说:
  "真是岁月不饶人啊!一转眼,我们都变成老头子了。这些年,秀枝管得严,我除了下乡给牲口看病,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你呢?"
  "我在徐州当了三十年志愿兵,因为我养猪养的好,直到前几年才复员回来——也算是退休。回来后我在家闲不住,退休金又低,就在这里当了个‘把门将军’。——也已经六年多了。"
  新茶泡好了。徐立安先倒了一点开水涮了涮茶碗,然后倒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茶水端到我跟前,放在桌子上。我俩便喝着茶水,细细聊起来。
  他告诉我说,他复员那年,他把老婆孩子都带回来了。——叶落归根嘛。他老婆已经退休在家;大女儿徐芳芳在县城里当会计;二女儿徐丽丽在镇中心校当英语老师,二女婿杨胜春就是这个小镇的地方父母官——镇党委书记。
  正当我们俩唠得投机的时候,我听见外面又有人晃动栅栏门,并且扯着嗓子喊:
  "你们再约会的时候别忘了把我带上啊——哈哈哈——我可以免费给你们脱衣服,别的什么也不干,就看着你们玩儿。别忘了把我带上哇……"
  徐立安不耐烦地说:"镇上那个傻子又来了,一天来好几趟。"
  "哪个傻子?我怎么不知道呢?"
  "就是镇党委办公室的那个哲学系毕业的大专生。他老婆也在这个院子里上班,是镇政府的打字员,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像个花蝴蝶,据说让上一届的镇长给遭塌了,但镇长说她是自愿的,主动贴上身的。是公说公有道,婆说婆有理。这个小伙子就到处告状,结果也没有告出个名堂来。这个事情已经过去快两年了,你住在镇上难道没听说?"
  我说:"确实没听说,我老婆管得严,不让我出来打听事儿。"
  "那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不管东西南北风’了,还是有老婆管着好,眼不见为净。……有一个黑灯瞎火的晚上,那个大专生被几个不明来历的小混混不分青红皂白地揍了一顿,然后就扔进了亮马河下游那个最深的水潭里,等他稀里糊涂地从水潭里爬出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不说人话了。"
  "那个镇长呢?"
  "人家在县城里有靠山,手上又有权有钱,后来就金蝉脱壳,调到别的乡镇继续当领导去了。"
  徐立安朝着远方那个乡镇的方向,扬了扬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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