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和无天一起,在他的密室修炼。我们都想弄清楚我吸他功力的事。我隐隐觉得,这和我多年修炼却无法精进的困境有关。 无天所居山洞可算得上是清凉峰的至高点,洞内幽暗,有丝丝透骨的寒气,头顶射进来的辰光像一双双诡异的眼睛,探索着它们的未知。 我与无天双掌相对,他运功,内力明显有外涌的趋势。他的真气游走到我体内,我就有了一种充实感,因为这充实,曾修习过的术法像死而复活一样也突然变得有力。我按捺不住地狂喜,不知怎么竟对他产生一股掠夺的力量,他一惊,迅速收回了发出的功力,也收回了我的欣喜。 我实在弄不明白,那是我的力量啊,它们一直蕴藏在我不知道的地方,不知怎么就被唤醒了。可是,为什么他一收功就消失了呢?我隐隐有种不好的感觉,沉声道:"你用了什么办法?莫非你想用这个引诱我?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他闭着眼睛,表情很平静:"已经有些思路了,只是目前还不太清晰,我希望你可以再等等,"他突然睁开眼,看上去很有诚意地说:"我并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后来,果真如他所言,我并没为他做什么,每天与他一起修炼,反倒使我的功力突飞猛进。这是我自修炼以来取得的最大突破,谁也不能理解我有多惊喜,就像一对夫妇几十年未得子,突然捡到一个聪明可爱的孩子一样。 但是,我不相信妖精是一种只施恩不图报的物种,不相信无天那样的眼睛会有如此纯明的心思。然而,无论我信与不信,在我付出之前别人先付出了,就应予以回报,如果那回报是我无法承受的代价,我就逃跑、赖掉。总之,眼下我是心安理得地享受的。 我也为我这种不负责任的想法难过,可不这样又能怎么办?我不会在一个让我纠结的困境里纠缠,不想与自己为难,我曾经、现在或者以后对不起的那些人啊,若你们因为我的辜负而愤愤不平,但愿有那么一天,让你们把我附加在你们身上的苦难如数还回来。 无天修炼的时候很专注,我却忍不住睁开眼睛往四处看,无论我取得多大的进步,都不能始终如一地站在修炼的位置。 清凉峰的妖气很盛,天边很远,从这里看下面,经年不败的梨花犹如祭奠时的绫罗,虽然清泠泠的,却美得无以复加。 无天一定感到了我的分心,他输送的真气随我思路的走远而变缓。我忍不住去看他,他闭着眼的时候,不但没有妖精的乖戾,还有一种巨大的祥和。这让我觉得他是一个温厚的好人,原谅我的不专,体谅我的不满,默默地安慰焦躁不安的我,不需要让我臣服,只需让我安静。 他成功地给了我一种美好的幻觉,因而在清凉峰的这段日子,我过得有些迷糊。我忘了我是一个生活在妖界的仙,忘了正邪不两立,忘了在这清净地之外的纷乱,忘了还有人在互相倾轧、勾心斗角、杀人与被杀。而这样的遗忘,与现实无关,我再怎么静止,也阻碍不了别人行动。 第三四枚神针出现了,均为赤色。虽然第一次出现的两枚青色神针全部被天神收去,各界各派却没有哪一方肯自动放弃,天象一现,纷纷出动,掌控三界的诱惑远远超过了近距离面对死亡的恐惧。 清凉峰一下子紧张起来,那种黑暗中的祥和消失殆尽。我没有忘记,无天是因为神针而受伤,因为受伤才结识我,他是不甘寂寞的。可他一定懂得,以他的实力,再怎么天赋异禀也不可能与天神抗衡。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无天这样放不了手?如果没有一个深邃的不可示人的理由,那他就是一个伪装得很好的大俗之人。 我没有赶上第一次神针之战,这一次实在不容错过。我要去看看我师父牺牲的战场,看看神仙和妖魔,看看他们如何争如何抢,看看下一场生和死的遗憾会落在谁的身上。 我不敢自诩与世无争,只是觉得,世间的好东西,越是好就越没得争,它要么独属于它该属于的那个人,要么属于所有人,争不到,也消受不了。世上的好东西那么多,法力再无边也不能独揽所有,拿得起放得下,才是真正的勇士。 事实上,许多舍不得的东西,并不是想象中那么难以放下,如果有谁必须要离开谁,那么就没有谁离不开谁。 我们随着无天出发,经过梨花林的时候,我看到几片花瓣从枝头旋转着落下,看起来纯洁无暇。因为花,凋零才变成一种美。 这里是个大溶洞,因为人多而显得狭长,很暗,有潮湿的味道,充斥着瘴气,所有人都只能紧挨着岩壁摸索前进。瘴气中融合着淡淡的均匀的红光,谁也不知道神针到底在哪里。杂七杂八的人都挤在这并不宽敞的空间里,并且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进入。 水星儿握了握我的手,想要出去,我摇摇头,用微笑缓解她的害怕。这里的确有些令人气闷,我宁愿大家厮杀起来,也不想这样提心吊胆地等待。 但是,我要坚持下去,这本是一场无关我们的争夺,可我想要经历一次师父的经历,在这经历中体会师父的死亡,在这体会中再现我直觉中的真相。我始终不相信,那些寻常人能躲过的灾难,我的师父竟会无法幸免。 僵持了不知多久,一道红光划破了洞中的沉静。在同一个时间内,照亮了洞内的每一寸地方,像一条红色的游丝,在这静暗中格外夺人耳目。也是在同一个时间,人群沸腾,像饿虎扑食一样飞身追向红光。 水星儿低声道:"这个东西是碰不得的。" 我并没有回应她,但我相信她的话,这个东西碰不得,至少现在还不行。 水星儿"呀"了一声,人群骤然安静。所有追上去的人都跌落下来,不争不抢不呻吟,倒在地上,眉心隐隐可见红迹,不是血。他们都死了,神针穿过他们的身体,并没有给他们多余的痛苦。 再没有人敢贸然冲上去,神针完全现形,一分为二,剔透晶莹,在众人的仰望中悠然自得地划出优美的弧度。 突然,一道红色的电光,像蛇一样从众人头顶蜿蜒而过,紧接着便有一道道的雷打下来,有些人习惯性地举兵刃相对抗,瞬间被打成齑粉。在神针打出的天雷之下,一切神仙妖魔都和凡人一样,躲不开逃不掉,一触即亡。 一道雷打过来,我伸手挡开水星儿,只觉霹雳一声巨响,我心里一抖,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师姐!"我只听见水星儿声音发颤地叫着我,睁开眼时,却已看不见她。我心里有些发慌:"水星儿!你在哪?" 我感到有人的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我回头,却见无天站在身后。他在我身上设下一层结界,什么也没说,静静观望着神针。 我突然觉得,他的姿态就像永胜不败的巅峰,屹立在世界的心头。我对他虽然心存戒备,却不得不承认,他是我和我师父之外的,又一个非常之人。从他站在我面前,我看他的第一眼起,即使他是一个妖,即使他淡漠无语,却有一种佛一样的祥和,山一样的厚度。 "水星儿呢?" "赤叶会把她带出去的。" 我不由得低了头,深感自己拖累了他们,我以旁观者自居,可他们不是,他们是冒着极大的风险而来的。我能为他们做什么呢?又凭什么接受无天的护佑呢? "你只管去做你的事好了,不用来管我。" "你现在还不能死。" "可是,你想想,若你能得到神针,你所有的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而我,其实并不一定能帮上你。" "我也并不一定能得到神针。" 我一时无语,好吧,既然你觉得留着我有用,那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人们被天雷打得狼狈不堪,却又无计可施,待天雷声势稍弱,神针虽然时不时还会打下几道雷,无人敢去接近它,却也不再对人有太大杀伤。于是,厮杀声渐渐响了起来。他们大概是觉得斗神针不过,要从别人身上把刚刚的窝囊讨还回来。或者,如果能把强敌杀死,神针就可算是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神针离我们不算太远,下面围着一群不相干的人,远处也是不相干的人,真正势在必得者已选好一个不远不近、退可守进可攻的位置。而这样的位置中,有我们,还有天庭及其下诸神,我依次看去,视线范围中能看到的除了天界上神,还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七十二福地、昆仑、方丈,然后是蓬莱、大师伯、近影……啊!近影也来了! 我很容易找到了近影,但是她却看不到我,她一定想不到要去一群妖精里头寻找我。我回头看我所在的阵营,发现只有我的目光在流转,只有我在挑剔地扫着每一个妖和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