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三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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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杨正格已经调到卫生厅去工作了。
最近，高成县医院出现了一桩离奇的医疗纠纷。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抱着一个孩子来医院看病，由于连续高温，医院人满为患，不仅医生根本忙不过来，而且前来就医的病人和陪送的家人多得都站到外面的马路上去了，而孩子一直高烧不退，已经出现抽搐，说胡话，情况很危急。这位后生抱着孩子拼命叫救命，才好不容易挤到医生面前来，求医生赶快救治已经像被扔到旱地上的鱼那样嘴巴一张一张地艰难呼吸的孩子。医生埋怨，＂怎么这个时候才送来！＂孩子被诊断为上呼吸道感染，扁桃体化脓性发炎，需要立即使用抗生素治疗。
护士赶紧按照医生处方笺上开的药和使用青霉素的要求，在为孩子做了皮试，并确定孩子没有过敏反应后，就帮孩子打点滴。
那个后生好不容易找了块砖头放到地上，把双肩包取下来放到旁边，一屁股坐在砖头上，一手抱着孩子，一手举着药瓶，就那样帮孩子打起针来。随着大半瓶药水打入孩子的体内，孩子的呼吸慢慢开始变得缓和平稳一些了，而且撒了一泡尿，把那个后生的下身湿了个透。出乎意料的是，孩子的点滴还没有打完，那个抱着孩子打针的年轻力壮的后生却突然倒地，张着嘴不能说话，嘴唇和手指尖发青发紫发乌，全身痛苦地抽搐……
这一下，可把所有的人都吓呆了，医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这个时候，孩子的奶奶赶到了，才没有耽误对孩子的救治。可是，那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却在医生还没有来得及搞清楚他得了什么急病的情况下，就在一阵极其痛苦的抽搐中，死在了医院的地上。前后只有个把小时，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好端端地就死了，死后通身都是茄紫色，无论是医生还是病人还是送病人到医院来治病的人，当场都被吓得毛发直竖，不知道他中了什么邪！
大家一起把目光投向孩子的奶奶，那个看上去已经是七老八十的老娭毑，早吓得不知所措，并不知道这个后生是谁。
从老娭毑断断续续的话语中，人们才得知，她的儿子儿媳以及女儿等都出外打工去了，只剩她和孙子在家里。这些天，孙子生病了，病得越来越厉害，可是她老人家没有办法送他来医院。不巧，这个后生路过她家，看到她在抹眼泪，问过原委，进屋一看，只说了声，＂天啦，得赶紧！＂便抱起孩子就跑。老奶奶心想，莫不是天上真的掉下一个救星来了，就一把抹去眼泪，对着天作起揖来。可是，突然，又一愣，听说，现在有很多人拐骗孩子，尤其是男孩……天啦，老奶奶又不顾一切地追上来。哪知道，孩子得救了，可后生却平白无故地就死了。老奶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老泪纵横地呼天抢地哭起来。
医院慌忙报警。
警察打开后生的双肩包，找到了他的身份证和一些其他的证件，方才得知，他是一名来自省城的青年志愿者，利用暑期到农村调查留守老人和儿童的现状。
说起留守老人和儿童的事情，老奶奶更是伤心爬泪。老奶奶撩起衣襟来揩着哭得通红的眼睛，哽咽着说：＂我都已经黄土埋上了颈，自己都不得活，哪里还带得了孙子啊！可要是他爷娘不到外面去打工，又冒得钱上学，书都读不起，这叫我们有什么办法啊！＂
可眼下的问题是，那个后生，那个志愿者，怎么办？
在警方和他的家人取得联系后，提出必须查清死因。
他的家人从省城请来法医，经解剖鉴定，志愿者遂青霉素过敏导致死亡。医院强调，死者根本就没有使用青霉素也没有接触青霉素，怎么可能是青霉素过敏导致死亡？但事实上，他就是因青霉素过敏而死。原来，当他把孩子抱坐在自己腿上打吊针时，孩子在他身上撒了一泡尿，而孩子的尿液中已含有青霉素的成分，于是，他立刻出现强烈的过敏反应。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正在打青霉素的孩子的一泡尿，居然会含有青霉素，而含有青霉素的尿液居然能引起这么严重的过敏，把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当即置于死地，这种情况实属罕见。当时，要知道是青霉素过敏，应该能够立即进行救治，不至于出现生命危险。可是，当时，医院根本就不知道他犯了什么急症，更不知道如何施救，以至眼睁睁地看到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即逝！
那么，这属不属于一起医疗事故？医院对此要不要负责任，应该负什么责任，怎样来负起应该担负的责任？这一连串的问题，不要说杨正格说不上来，换谁，谁也说不上来。不过，遇到问题找政府，这是习惯性的做法。政府总是成为一切麻烦的焦点，不管是自然灾害，还是人为因素造成的麻烦；不管是因个人行为，还是单位行为造成的麻烦；也不管是因为管理不到位责任不落实造成的麻烦，还是因为技术水平问题造成的麻烦，反正，只要出现麻烦，不管是谁的责任，或者根本就找不到人负责任，政府都要负总责。何况，医院属于卫生部门管，而卫生部门本来就是政府的组成部门，省有卫生厅，市、县都有卫生局。杨正格以卫生厅副处长的身份到基层来调解医疗纠纷，不仅市县卫生局有人陪同，而且，高成县分管文教卫生的副县长也一路陪着调查调解。
其实，情况已经很清楚，人死在医院里，死因是青霉素过敏，这已经做出了结论。问题是，这个死究竟与医院有没有关。要说有关，可死者并没有和医院建立医患关系，他是来为孩子看病，自己并没看病也没吃药更没打针。要说没有关系，可人死在医院里，而且是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力壮的后生，倒在地上一番痛苦挣扎就直挺挺地死了，医院干吗不进行抢救？医院见死不救，就得负责任。如果说当时的确不知道他得了什么病不知道该怎么救的话，那么，医术不精，医疗水平差，庸医误了人命，还能说没有责任？！所以，医院肯定要负责任，只是责任大小的问题。谈到责任大小，那就弹性很大了。死者家属通过律师提出了２００万的赔偿诉求。一条人命，一个鲜活的生命，本是无法用金钱来衡量的，无论给多少钱，也只不过是一种补偿，或者说，也是对类似事件起到一种警示。可是，医院却在叫苦连天。院长说，即使医院愿意承担一定责任，也实在力不从心！客观地说，为什么那个后生，志愿者，会被孩子一泡尿给浇死了，还不是因为医院条件差，得坐在地上抱着孩子打针，才会被孩子尿到身上。如果，具备一般医院诊治条件的话，孩子该躺在病床上打点滴，哪至于会用一泡尿把好心送自己来医院救治的恩人给浇死去呢。你看，简陋不堪的医院，房子破旧狭小，设备陈旧落后，医生留不住，现有的医生根本忙不过来，哪里还能指望他们提高医疗水平。这种窘况，还不是因为缺钱吗，有钱的话，医疗条件搞好了，就不至于出现这档子本不该出现的破事了。一切麻烦事，说到底就是钱的问题，到头来都得通过钱来解决，用钱来摆平。
钱从哪里来？
那也得找政府。
政府不能说没有钱，县里修建的广场那么大，地标性建筑那么高，景观道路那么长那么宽那么漂亮，县几套班子的办公楼一座比一座气派，公务小车开出来可以摆几里路长，说没钱肯定说不过去。不过分管的副县长没有权批钱，那就找县长吧。常言道，老大难，老大难，老大过问就不难嘛。可是，县长却拉着一张苦瓜脸说，县里真没钱，不仅没有钱，还欠了一屁股的债。
那天，县长又陪客人喝了不少酒，满脸通红，一边不停地抽着烟，不停地往身边的废纸篓里吐痰，一边愁眉苦脸地说，＂老天爷，你知道我要养活多少人吗？＂并随手从宽大办公桌上堆得山一样的文件资料中抽出一份来，拿到手里一边抖着一边说，＂看，你看，这里有多少人马！＂
一、县各套班子
1、县委
2、县政府
3、县人大
4、县政协
5、县人武部
6、县法院
7、县检察院
二、县府各委办局
8、县政府办公室
9、县发展和改革委员会
10、县经济委员会
11、县教育局
12、县科学技术局
13、县民族宗教事务局
14、县公安局
15、县监察局
16、县民政局
17、县司法局
18、县财政局
19、县人事局
20、县劳动和社会保障局
21、县国土资源局
22、县规划局
23、县建设局
24、县市政管理委员会
25、县交通局
26、县粮食局
27、县商务局
28、县文化局
29、县卫生局
30、县人口与计生委
31、县审计局
32、县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
33、县地方税务局
34、县国家税务局
35、县工商行政管理局
36、县质量技术监督局
37、县环境保护局
38、县水利局
39、县工业促进局
40、县农业局
41、县广播电视局
42、县新闻出版局
43、县文物局
44、县体育局
45、县统计局
46、县物价局
47、县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
48、县安全生产监督管理局
49、县人民政府法制办公室
50、县信访局
51、县人民政府研究室
52、县人民防空办公室
53、县林业局
54、县信息产业局
55、县老龄委
56、县行政服务中心
57、县招商局
58、县房产管理局
59、县外事侨务旅游局
60、县水产局
61、县知识产权局
三、县委各部委办局
62、县纪委监察局
63、县委组织部
64、县委宣传部
65、县委政法委员会
66、县委政研室
67、县委台湾工作办公室
68、县精神文明建设委员会办公室
69、县国家保密局
70、县委统战部
71、县委党校
四、县政府其他委办局
72、县地震局
73、县中医管理局
74、县路政局
75、县乡镇企业局
76、县运输管理局
77、县出入境检验检疫局
78、县劳动教养工作管理局
79、县公安局公安交通管理局
80、县城县管理综合行政执法局
81、县老干部局
82、县政府采购办公室
83、县监狱管理局
84、县政府新闻办公室（外宣办）
85、县人民政府参事室
86、县档案局（馆）
87、县版权局
88、县地质矿产勘查开发局
89、县机构编制委员会
90、县政府口岸办公室
91、县农业机械管理局
92、县公安消防局
93、县机关行政事务管理局
五、人民团体（比照公务员）
94、县妇联
95、县贸促会
96、县残疾人联合会
97、县海外联谊会
98、县归国华侨联合会
99、县科协
100、县团委
101、县工会
102、县消费者权益保护协会
103、县文学艺术界联合会
104、县作家协会
105、书法家协会
106、音乐家协会
107、摄影家协会
108、县爱国卫生运动委员会
109、县工商业联合会
110、县人民对外友好协会
111、县志愿者协会
六、县事业单位（财政列支）
112、县地方志编委会办公室
113、县扶贫开发办公室
114、县招待办
115、县墙体材料革新办公室
116、县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
117、县招投标管理中心
118、县经济信息中心
119、县投资管理中心
120、县建设工程造价管理中心
121、县电力管理局
122、县邮政局
123、县国有资产管理局
124、县气象局
125、县水文勘测局
126、县通信管理局
127、县投资促进局
128、县事业单位登记管理局
129、县医疗保险局
130、县无线电管理局
131、县科学技术研究院
132、县勘察设计研究院
133、县人才市场管理中心
134、县图书馆
135、县公路总段
136、县中心血站
137、县疾病预防控制中心
138、县人民医院
139、县中医院
140、县妇幼保健院
141、县高级中学
142、县高新技术开发区管委会
……
县长把那份长长的机构表扔回到桌上的文件堆里，无可奈何地摊开双手继续说：＂我们就是一个三四十万人口的小县，找我要饭吃的就有一万多人。县里这么穷，我到哪里去找钱呀！就那么一点地，这些年也差不多搞光了，送给那些好不容易请来投资办厂的企业了，卖给开发商盖房子了，老百姓还在骂我们吃绝了子孙饭，断了子孙路。可是眼下这么多人正张着嘴要吃饭，都已经管不过来，哪管得了子孙今后的饭啊！＂
杨正格听到县长哭穷，就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说来说去，不就是不想出钱来了结那桩事情吗？于是，有点不耐烦地说，＂县长，我看你呀，还是领导有方，你们县发展得挺好呀。看，你们的广场修得多大呀，道路多宽敞呀，房子多漂亮呀，办公楼多气派呀。你大笔一挥，不就把医院里的事情了了，也省了一桩心事了不是吗！＂
县长听出杨正格有点话中带刺了，便赶紧又叫起苦来。＂哎呀，杨处长，你是不知道呀，这办公楼呀，路呀，都是前几年修的，用银行贷款修的，前任领导修好后就提拔走了，我得来帮他还贷款还利息啊！可是，我现在是连利息都还不上了呀！这不，就在前天，我财政局一个副局长，想求银行减免一点利息，结果喝酒喝出急性胰腺炎，现在还躺在医院打针呢！＂
杨正格赶忙问，＂那减了多少利息呀？＂
＂减个屁。银行说，如果利息都缴不上的话，那就意味着贷款出现了风险，就要被列入风险关注类贷款，他们就要催收贷款本金了，他们不会眼看巨额贷款将要成为银行坏账而听之任之。＂
哦----
县长的酒好像醒了一点，脸没起先那么红了，喝了几口茶后，以央求的口吻，对杨正格说，＂杨处长，你看这样行不行。严格地说呢，那不能算是一个医疗事故，而应该是一个见义勇为行为。你说啊，一个志愿者为了救治一个留守儿童，不幸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样呢，就和医院无关了，没有你的事了，也没有我的事了，最少是不构成责任了。见义勇为是值得弘扬值得嘉奖的，我们通过见义勇为基金会适当地去对志愿者表示奖励并对他的家人表示慰问，并且还可以请媒体来宣传报道他的见义勇为事迹，让他的家人激动一阵子之后，这个事情也就会过去了。＂
杨正格一听觉得也很有道理，就说，＂哎呀，县长还真有办法！＂
县长眯起眼睛得意地笑了笑，然后自嘲地说，＂都是逼出来的啊，急中生智，狗急跳墙呗，哈哈哈。＂
可杨正格转而一想，又问，＂那见义勇为的事迹报告怎么写呀？总不能说被一泡尿给浇死了吧？＂
县长一摆手，不屑地说，＂这个，你就不用操心了。我们县宣传办不是吃干饭的，他们会笔下生花，把材料搞好。＂
杨正格立即对县长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从内心感到，要做一个县长，还真得是一个人物。你看，自己感到非常犯难的事情，只要他酒稍稍一醒，立马就想出一招，给妥当解决了。
杨正格别过县长，就一身轻松地去山里寻访民办老师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