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园三十六

　　三十六
　　杨正伟本来就在考虑怎样把萍萍打发走，因为，放在家里，时间一长，怕别人看出破绽。而且，也不能让她回到培训中心，那样的话，更容易露马脚。总之，要让她远离熟悉的人，远离那几个以为她受了伤、整过容的人。现在机会来了，杨正伟让仇虹芸去和萍萍谈。条件很简单，萍萍主动和培训中心解除劳务合同，把肚子里的孩子打掉后，就去曾经录取过她的那所大学读书。现在，大学都开办了成人教育，只要交纳学费，就可以参加学习，通过成人教育考试后，一样可以取得大学文凭。萍萍本来考上过那所大学的，通过各科课程学习和考试，拿到成人教育大学文凭不会有问题。那所大学在一个比较偏远的省份，杨正伟已经通过关系在那里帮萍萍落实好了一个工作单位，萍萍可以在那里边学习，边工作。先做合同工，待拿到文凭后，可以转正式工。同时，仇虹芸还答应，一次性给她3万元学费。应该说，这个条件是相当诱人的，对于萍萍来说，等于自己一直没有希望实现的读书和工作的梦想一下子就同时实现了。但是，当萍萍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抚摸着自己圆润光洁的肚子，抚摸着那里面一个已经在和自己共呼吸但却不能同生存的生命时，眼泪就止不住滴下来……
　　几天之后，培训中心接到萍萍的电话，表示解除劳务用工合同，便从花名册和工资册上划掉了她的名字，又选派了另外一个服务员到杨正伟家来做保姆。
　　抗抗回家，看到来了一个新保姆，便问：＂萍萍呢？＂
　　仇虹芸淡淡地说，＂她在别处找到正式工作了，走了。＂
　　抗抗只嘟哝了一句：＂嚯，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走了呀！＂
　　于是，一切复归平静。
　　没过多久，抗抗很认真地对杨正伟和仇虹芸说：＂我要结婚了！＂
　　杨正伟看看抗抗，又看看仇虹芸；同时，仇虹芸也看看抗抗，又看看杨正伟。看了又看，两人同时伸手去摸抗抗的额头，然后，又摸摸自己的额头，再互相摸摸对方的额头，最后，又一起再去摸抗抗的额头。抗抗感到有点莫名其妙，问：＂你们，这是干吗呀！＂
　　杨正伟和仇虹芸同时怔怔地问抗抗，＂抗抗，你好吧！＂
　　＂好呀！＂
　　＂那……那，那你说结婚，是，是什么意思？＂
　　＂结婚，就是结婚呗，还有什么意思？呃，你们，不是总想我结婚吗？＂
　　＂你，和谁结呀？＂
　　＂宋茳。＂
　　＂宋江？＂
　　杨正伟和仇虹芸四眼相对，瞪得像四只大铜铃。
　　抗抗瞧见他俩那副呆傻样，喷地就笑了。＂哎呀，不是水许里的宋江，是我们行里的宋茳！＂
　　天啦，杨正伟和仇虹芸被噎了好一会儿才算回过气来。
　　宋茳，是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在华泰商行行领导值班室工作。本来，宋茳是正规大学毕业生，但由于毕业后一直落实不了正式的工作单位，就只好把档案放在人才交流中心，然后通过人才交流中心派遣到华泰商行做临时性工作。
　　现在的劳资市场，简直让人一头雾水。同是大学毕业生，有的成了正式工，而有的却只能做临时性工作，叫做派遣员工；同在一个单位工作，正式工享受高新高职并终身有保障，而派遣员工却无职级可言并拿最低工资，干一天算一天；同样干一样的工作，正式工不仅收入是派遣员工的好几倍而且还享受各种福利待遇并在退休之后成为老干部得到很好的照顾，而派遣员工除了工作期间能拿到那一点少得可怜的工资外，别无所有；同样在一起工作，正式工可以休假，有的甚至还可以捣蛋，而派遣员工则无假可休，还得终日战战兢兢地看人脸色行事，生怕领导同事看自己不顺眼会遭到解雇。真是同工不同酬，同人不同命！
　　现实明摆着，抗抗是正式工，而宋茳是派遣员工；抗抗的工资收入是宋茳的好几倍，而且还会不断地按部就班晋级加薪，而宋茳永远就拿那一千多两千元工资，如果有幸一直让她干就一直楼上楼下地跑腿；抗抗是大家捧着的香饽饽，而宋茳就只能做小媳妇。就因为爸爸不一样，所以，他们的身价相差悬殊，命运大相径庭。
　　宋茳的爸爸是一个乡村民办教师，从十几岁开始就在自己家乡的一个学校教书，已经当了三十几年，差不多快四十年的民办教师。他一辈子就在那座大山里和孩子们厮守相依在一起，不断地送走已经悄然长大了的山里孩子，又不断地迎来还不会识字数数的小娃娃，几十年如一日，任劳任怨，无怨无悔。尽管他的学生，有的参军，有的考学，有的打工，有的经商，一茬一茬地离开了那个穷乡僻壤，去到了山外的大世界，闯荡四方，但他一辈子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县城。
　　杨正伟问：＂哪个县？＂
　　＂高成。＂
　　＂哦。＂
　　＂家里都有些什么人？＂
　　＂除了他爸爸，还有两个姐姐，一个弟弟。他们也都是她爸爸的学生，有趣吧，嘿嘿嘿……她大姐，高中毕业就嫁给了一个军人，也是她爸爸的学生。军人后来在部队转了干，提了职，就把她带去随军了，嗯，……在……西北，边疆。她二姐，最会读书，考上国防科技大学，学计算机，读书不要钱，毕业后分配工作，也在部队，好像……在，在一个海岛上。她弟弟读的省师范大学，刚毕业，回他们县中学当老师去了。＂
　　仇虹芸赶忙问：＂那，她妈妈呢？＂
　　＂嗯，好像不在了。＂
　　＂……＂
　　＂……＂
　　＂你认识她才几天？＂
　　＂两个多月，都快三个月了耶！＂
　　＂你了解她吗？＂
　　＂当然了解啦，而且她也了解我呀！＂
　　宋茳的确了解抗抗。
　　抗抗还没有到华泰商行工作之前，宋茳就在行长值班室看到了抗抗的求职申请和相关材料，并从家庭关系一栏中，知道了他的爸爸杨正伟，是一个权力不小的大领导。所以，抗抗报到的那一天，她一眼就认出他来了。宋茳对抗抗的第一印象是帅，本人比他求职申请表上贴的照片看上去还要帅！
　　抗抗对宋茳的第一印象是靚，用他的话讲，那是贼靚！
　　帅哥靓女第一眼就相互欣赏，那自然就立即好上了。
　　抗抗说，＂我们得马上结婚！＂
　　＂马上结婚？＂杨正伟急切地问。
　　＂干嘛那么急呀？＂仇虹芸又补问了一句。
　　＂这，你们就别管！＂
　　＂不管？＂
　　＂我们不管，那你自己去结婚呀？＂
　　抗抗嘟哝道，＂反正，我们要马上结婚。＂
　　＂到底怎么回事呀？＂
　　＂干吗这么急呀？＂
　　＂她，有了！＂
　　又有了！
　　杨正伟气得差点把茶杯摔了。
　　杨正伟是一个脾气很好的人，遇到再多的事也不心烦，再麻烦的事也不急躁，再不着边际的事也很少发脾气。可以说他涵养很好，也可以说他城府极深，表面上风平浪静，内心里却在翻江倒海；即使内心里翻江倒海，表面上也是风平浪静。杨正伟克制地放下茶杯，起身去找烟，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找到每天回来都放在沙发后面的手提包，从中掏出烟来，再掏出打火机来。当他把烟叼到嘴上，正准备点火时，看了仇虹芸一眼，又把烟从嘴里拔出来。莫看他烟瘾很大，在外面总是烟不离手，无论是在办公室、会议室，还是在车上，都是一根接一根地抽，但是，他在家里从不抽烟，还有就是在上级领导面前，如果领导不抽烟的话，他也决不抽。可见，无论什么瘾，都是自我放纵的结果，只要受到一定的约束，瘾也跑得无影了。
　　仇虹芸自言自语地说：＂现在的年轻人都怎么啦！＂
　　怎么啦？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因为没有任何约束，因此特别放纵。在放纵中，个性张扬；在放纵中，自我膨胀；在放纵中，随心所欲；在放纵中，百无顾忌；在放纵中，做出许多不可思议的事情，而且，概不负责任。
　　抗抗并不缺乏心智，但就是不去思考问题，因为，他无论什么愿望都有人去努力帮他实现，从不需要自己去为任何事情操心。不是他不去思考问题，而是不需要他去思考任何问题。他一生下来就是，喜欢在白天睡觉就白天睡觉，到了晚上，他不睡觉，大家就都一起陪着他晚上不睡觉，以至，在他的潜意识中就形成了一个固有的概念，我就是太阳，我就是中心。所以，我喜欢女同学，我就要和她们一个一个甚至同时谈恋爱；我看着那个女孩顺眼，我就要去亲她；我发现前女友和不合适的人在一起做不合适的事，我就要去干涉她；我一时性起，我就抱住身边的女孩亲热一下；我想和宋茳结婚，我就要娶她！
　　杨正伟拿抗抗没办法，就想，反正，他也该结婚了，就让他为自己的行为承担一点责任吧。否则，他今天让这个有了，明天又说那个有了，那自己别当局长了，干脆去干计生委主任得了。于是，杨正伟和仇虹芸商量，先了解了解宋茳的情况，看看成呀还是不成。
　　经了解，宋茳看上去，和抗抗确实还是很般配，至于工作，她本是大学毕业生，好办。只是，宋茳家在偏远的大山里，虽然一家人个个都清清爽爽，没有这样那样的藤藤蔓蔓，应该好相处，不会有什么太多麻烦，但是，农村有个乡俗，男婚女嫁，先得对亲家。对亲家，就是要男方的父母到女方家去，登门求亲。
　　杨正伟，会跋涉到那个至今还不通公路的穷乡僻壤去，向那个最远只到过县城的民办老师求婚吗？
　　仇虹芸正在为求亲的事犯难时，听说杨正格即日要到高成去调查调解一起医疗纠纷，便交代她顺路去作个寻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