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青塔娜(黛青塔娜的全部歌曲) 疫情之后,黛青塔娜和HAYA乐团的成员们萌生出一个想法,「做一场安静的音乐会」。过去几年里,HAYA是快乐的,也总想表达快乐,所以他们唱《酒歌》、在安可的时候带着观众跳舞。这很好,但现在HAYA走到了第15年,他们开始想要另一种「好」。 两个月前,HAYA的15周年巡演计划公布。巡演主题敲定了,叫「从心开始」。「心」可以是初心,也可以是本心,但黛青塔娜更愿意就用「内心」解释。这是对自己的一种提示——不管未来的音乐道路上遇到什么,都要跟随内心的指引前进。 她一直认为,每个人看世界的时候,其实都在看自己内心的投射,所以生活在这个地球上的每个人,都自成一个「小地球」。小地球之间如何连接?她希望是通过音乐。这次巡演是一个开始,HAYA要讲述更多与「心」有关的故事。 敦煌壁画、哈达、话筒架、口罩 公布巡演日程后不久,黛青塔娜在微博分享了一张图片。 这是HAYA乐团15周年音乐会的概念海报。不是随意拼接的素材,也不是设计师肝了几个通宵的心血之作。它的出现很偶然,源自一次视频通话。 那天,黛青塔娜和设计师老叶在商量巡演的海报设计。视频中老叶的背后杵着一根话筒架,后景的墙上挂着敦煌壁画和哈达,旁边还吊了一个防病毒口罩。黛青塔娜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对老叶说:要么你照张照片试一下?老叶便顺手按下了快门。 这张照片成了这次的海报。 黛青塔娜钟爱它。壁画和哈达有着远古流传的时间性,也有人类对信仰、祝福、真善美的向往。麦克风架子代表他们要做的音乐,口罩象征着人们现在的生存状态。「这好像是一种冥冥之中注定要发生的事。那个小小的工作间里,一切都呈现出来了。」 这与HAYA此次巡演的概念刚好吻合: HAYA乐团此次巡演的文案 15年前,黛青塔娜第一次听到HAYA创始人全胜的音乐后写下了这段文字。现在回头看,这段话前所未有地适配当下的世界。火山喷发、空气污染、新冠疫情……天灾与人祸同步进行。 疫情期间,黛青塔娜一直在北京的家里隔离。每天浏览着令人心焦的社会新闻、看着小区里冬去春来却依旧没有人烟,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压抑焦灼。她把自己过去一年的情绪形容成一座火山。山下本是草原、湖泊、动物、篝火,但2020年,火山喷发,满天星辰都被浇灭。15年前的那句话一语成谶:我们的心灵同这个世界一起走向了荒漠。 与此同时,她也经历了一场自然、社会、人类自身的思考与反省。「人类的进程似乎就是一直在失去的过程。」她切身感受到,人与人、人与自然的联系在这场疫情中被切断。所有人都在失去,而正是这样的时刻,「连接」才显得格外重要。 她写下了《Link》的汉语歌词,在《乐队的夏天》首唱。 《Link》是他们2019年同名新专辑的主打,英文歌词当初是朋友写的,叙写了被鲜花、小草、阳光围绕的美好爱情,是恋人之间的「link」。 但这不是现在的黛青塔娜想要的。她开始一个人闷在房间里创作,光着脚、灯开得很暗,必须喝了酒才动笔。闭关一个礼拜后,她完成了自己想要的那首《连接》。 篝火点燃/穿着你的盛装/和我们一起舞蹈 腾格里HAYA/等着它的光芒/将大地拥抱 放声歌唱/在这悲喜缠绕的时光中生长 心已敞开/爱在透过世界/将我们的心照亮 怎能遗忘/时光布满伤痕/还依然闪着光芒 我们走过/那些荆棘丛生/冰冷幽暗的荒野 阴霾在散开/我们仰望银河/看见自己的模样 跳起舞来/爱在透过世界/将我们的心照亮 如果说原歌词是「喜」,那《Link》的新歌词就是「悲喜」。它有着HAYA音乐中一如既往的伤痛感,却传递了一种明亮的色彩。对黛青塔娜来说,生命本身就有一种悲伤的东西存在,所以相比快乐,悲伤更容易被抓着不放。「其实把悲伤放掉,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只看我们是否愿意。」 放掉悲伤的黛青塔娜比以前更诚实。她坦言,音乐虽然有力量,但有时是一种「很无能」的力量。 所以黛青塔娜在思考:此时此刻我内心的声音是什么?既然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去,那么在我还活着的这段时间,如何认识自己?如何尽情歌唱?如何理解生命与死亡? 消弭那个黑洞 3月,云南。HAYA受邀参加古滇家宴,在开阔的露天舞台表演。头顶着蓝天白云,远处可以看到滇池,黛青塔娜在表演中途走到台下,邀请阿朵一起即兴哼唱。「天、地、人之间的频率是那么好,我们送着太阳落山。」 有着自然崇拜的蒙古族,格外珍惜大自然赠予他们的一切,所以HAYA总在歌唱自然。《白云》《雪山》《寂静的天空》《风的足迹》《飞翔的鹰》。他们在歌里呼唤着诗和远方——他们就来自那里。 黛青塔娜出生在青海一个非常小的城市,德令哈市。蒙古语「Delhi」是「世界」的意思。在那个金色的小世界里,有青海湖、有牧马人和马、还有母亲收录来的古老民歌。 2008年,黛青塔娜成为HAYA乐团的主唱。HAYA的成员们都是草原的孩子。创始人兼马头琴手张全胜是来自科尔沁草原的蒙古族,吉他手陈希博是带锡伯血统的蒙古族,打击乐手包音在巴林草原长大,冬不拉手穆热阿勒的家乡是那拉提草原。他们经常跟乐迷分享故乡对他们的意义。「每次回到戈壁、沙漠、湖泊、雪山,吹那里的风,感受那里的干燥寒冷,总会被一种力量灌满。」所以用音乐描绘那片陷在夕阳里的、一望无垠的土地最合适。 黛青塔娜特别喜欢一句话:人的心只有在大自然中才能得到修复。人的身体是跟着四季走的。入冬的时候万物凋落,心便进入休眠,觉得特别没有希望。但春天看到花开,心情就会好,人和花一样生机盎然了起来。 动物也一样。黛青塔娜观察过自己的流浪猫。它一直在外流窜,累了就回家睡一觉,休息好了继续跑到外面去。每到春天,猫开始脱毛。夏天,猫会变瘦。秋天,身上的肉开始积攒,还会长厚厚的毛准备过冬。 黛青塔娜和大黑 她相信身体与季节之间的奇妙磁场。「我以前不明白,有时候我的后背或者身上什么地方有些不舒服的时候,我总在想我是不是生病了?但现在我知道,我可能需要晒太阳了,我可能需要把我的家整理一遍——我越来越敏感地察觉到,我该在什么时候做些什么了。」 于是,春天,她在《边方春兴》里歌唱关山春景。秋天,她写下《青海十月》。 《苍狼大地》里唱:太阳移来又移去/万物生长又消失。生长枯荣是自然规律。但人类偏偏热衷于打破它。黛青塔娜亲眼见证了母亲生活过的山谷变成冒着臭味的化工厂,父亲所在的草原到处都是挖出来的矿坑。科技文明在飞速发展,但草原不见了、山被掏空了、城市里的沙尘天愈演愈烈。大自然在荒漠化,人的心也跟着荒芜起来。 她无时无刻都在表达这种愤怒。演出中,她向观众发出环保倡议;节目里,她谴责那些破坏自然的行为;微博上,她时刻提醒粉丝关注人与自然的关系。这次巡演,她还要演唱那首在《歌手》唱过的《飞翔的鹰》:别让你的欲望/淹没了心/别让大地母亲/在孤独中疗伤/天在呼唤/还给大地永恒的绿色。 如果关注HAYA的人能因此在未来朝着人与自然这个议题探索,那她的发声就不算毫无意义。她坚信,就算人类的未来里有无数事物能被机器取代,但「唯独那种不停歇的向内探索、唯独心与心之间的联系,是机器没有办法替代的。」 「所以我们一定要和以前一样,不停地与我们的土地、我们生存的空间做连接」。黛青塔娜又绕回了「连接」这个词。「人们为了生计疲于奔波,很容易缺失感知自然的能力,但这正是我们需要学会感知连接的原因。否则你会发现,你的身后永远有一个黑洞跟着你。那是挣再多钱都填满不了的东西。」 要转身去看那个黑洞到底是什么、要消弭那个黑洞。这是黛青塔娜认为对的事。 继续迁徙 2011年,来自法国的Eric Lattanzio加入HAYA担任贝斯手,HAYA正式从一支「草原乐队」变成了「世界乐队」。游牧民族把家驮在马背上走,HAYA也一样,他们把故乡背在身上迁徙。 「HAYA」在蒙古语中是「边缘」。黛青塔娜认同这个词。在她看来,HAYA就是边缘的。在民族身份上,蒙古族世世代代都用游牧迁徙的方式生存着,HAYA某种程度上也延续了这种生活方式。从文化角度来说,欧洲中心论与汉文化中心论客观存在的情况下,「少数」与「多数」不可能立刻对调位置。而在音乐里,主流音乐市场仍旧是流行乐一家独大,世界音乐不在其中。参加《乐队的夏天》是为了寻找同类,结果摇滚乐队们自己有一个文化语境。兜兜转转一大圈,HAYA还是局外人。 不过参加《乐夏》之后,HAYA也短暂地处在了热闹的中心。一个世界音乐乐团为什么会改编王嘉尔的《Papillon》?与张亚东关于科技和自然的争论到底谁对谁错?想要描写他们的人实在太多,却又或多或少带着一些对世界音乐的猎奇眼光。少数民族的音乐、来自远方的声音、边缘的歌。他们还在「边缘」的话语里。归根结底,HAYA受到的关注没有让他们来到「中心」。 「但HAYA的优势可能也在这里。这条路上的人实在是不多,所以边缘其实充满了无限可能。」他们踏出一只脚来,在流行文化的土地上翻滚一圈后,又回归到养育他们的「边缘」里。那是HAYA的舒适地带,那儿有着与天地共生的智慧,有如何对待动物、如何对待同类、如何对待自然的质朴态度。 音乐上,HAYA带来了更具实验性的创作手法。《迁徙》《疯马》《Link》《边方春兴》,一张张专辑的推出标志着他们在吸纳更丰富的音乐元素,越来越不设限。在这条少有人走的路上,HAYA克服着主流的审美影响,在一片蓝海里找到了自己的「中心」。 15年过去了,HAYA仍在开疆拓土。除了「世界音乐」、「草原天籁」这样的标签之外,开始有人用「治愈」形容他们。有人用他们的音乐做瑜伽,有人用他们的音乐治失眠,还有人称自己的抑郁症状在他们的音乐中缓解。 黛青塔娜觉得「太好了」,这标志着人们开始向内探寻。「我们只是把音乐分享出来,每个人都应该在音乐里找到他认为的那一份感觉,进行他想要的那一份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