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没几个月,哥哥也娶了媳妇,新娘就是那个黑瘦男人的妹妹。嫂子过了门,同哥哥出去另立门户了。 生活一下子变得枯燥无聊起来。每天早上起来,我站到大街上,隔着院墙喊一声:"玉妮——"玉妮在屋里应着:"哎——"就背着书包跑出来。如果她起得早,就过来喊我。我们一起过了河,踏着邻村小学抑扬顿挫的钟声走进低矮潮湿的教室,跟着老师念生字,做算术题,做操,上山捡蘑菇,拾柴火冬天烤火……只有在夏秋季节发大水过不了河的时候,我们才可以在家多休息几天。夏秋季节雨水集中,河水暴涨,浑浊的波浪裹携着花生、玉米、树木、死猫烂狗等杂物,顺流而下。贪财的人便脱光衣服跳入水中,打捞水中浮财。 河水来得急,消得也快,两三天工夫,河水便清澈见底了。这时正是我们玩水的好时候,捞鱼摸虾,打水仗,堆沙人……玩得忘我,乐得忘归,一个个脏得像泥鳅似的。 不知不觉,秋风凉了。满山遍野的花草树木经霜一染,红黄相间,诗意盎然。放学了,我和玉妮背着书包走在回家的路上。天空中飞过一群大雁,它们排着整齐的"人"字形,嘎嘎地叫唤着。我和玉妮在秋风中仰起通红的小脸,仔细地数着大雁的个数。不一会,大雁飞过了山顶,消失在南面的山坳里了。 我说:"大雁朝我姐姐家的方向飞去了。玉妮,你想我姐姐吗?" "想。"玉妮肯定地回答。 "你呢?" 我使劲地点点头。 "我们去找你姐姐,好吗?" 我俩很快达成一致意见。我们手拉着手,沿着接亲队伍走过的崎岖山路,使劲地往前跑。太阳落山了,我们摸黑往前走,不知走了多长时间,走了多远,直至饿得实在走不动了,我们才在一户好心的人家里住下来。 第二天我们继续往前走,边走边打听姐姐的家,可是谁也不知道姐姐家住哪儿。第三天,当一位好心的大伯把我俩送回来时,我和玉妮都挨了家长的一顿毒打,并在学校的墙角旯旮里罚站一个了上午。 后来才知道,我和玉妮的不辞而别,差点没把家长急疯,家长们到处找,左邻右舍的婶子大娘叔叔大爷都帮着找,学校里全体师生一齐出动,大河上下树林山谷……全都找了个遍。 再后来……再后来我没有做成大学梦,也没能当上公安战士。因为在那个年代,在这贫穷落后的山区,根本就不可能飞出什么金凤凰。 玉妮没能念到高中,她念到初中毕业就回家帮着爹娘种地了。几年的农村劳动,把她磨练得膀大腰圆,屁股肥硕。年轻小伙子能干的活络,她都能干,力气壮得像一头黄犍子! 高考名落孙山,我一下子无法从理想回到现实中来。我既不愿在大街上出头露面,也不去帮着爹爹下地干活,整天躺在家里睡觉。玉妮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她有事无事地来我家坐坐,帮我娘择择菜,烧烧火,陪我唠唠家长娌短,给我讲个笑话,千方百计减轻我心头的郁闷。 这天下午,趁我爹娘不在家,玉妮径直来到我家里屋,看我正迷迷糊糊地昏睡,她就在我屁股上狠狠地拧了一把,说:"岽子,起来,俺有话要跟你说。" 我懒洋洋地爬起身。"有什么话把你急的,耽误我睡觉。" "大白天睡什么觉!俺家杀了一只鸡,俺娘让你晚上去吃肉。" "不会还有别的事吧?" "你去了就知道了。" 玉妮说完,就屁股一拧一拧地走了。 晚上很闷热,树叶一动不动地耷拉着。月亮爬上中天,透过院子里的树冠筛下密匝匝细碎的光影,似有似无的感觉。 玉妮把饭桌按到庭院里,院里毕竟比屋里凉爽些,还可以赏月,玉妮的娘把饭菜端上桌,玉妮发现桌子不平,有一些鸡肉汤倾洒出来,便四处找东西垫桌子腿,找了一圈没找着,回来后发现一只癞蛤蟆往桌边爬,就一把抓过来,压在桌子腿底下。 我正在暗暗地为玉妮的鲁莽劲儿发笑,玉妮的娘夹过一块鸡肉放进我的碗里,说:"岽子多吃肉,今天这只母鸡是专门为你杀的,多吃点。" "为什么呀?"我不解地问。 "不为什么。"玉妮的娘说。"俺家玉妮说你考学没考上,心里不痛快。说你前一段上学累得皮包骨头,让我杀只鸡给你补补身子。她总惦记着你,毕竟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嘛。" 我拿感激的目光看看玉妮,玉妮正在大啃大嚼一个鸡腿,满嘴是油。两对目光相视,她竟也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不一会儿,玉妮好像意识到自己的粗鲁,她端过我的碗,在肉盆里夹了好几块肥肉,用眼睛看着我,将碗放回到我面前,那目光里充满关切与期待。 我知道玉妮的心思,我低下头,不说话,一个劲地啃鸡肉。 玉妮的娘吩咐道:"玉妮,明天是集,你去粜点豆子,顺便跟岽子去集上转悠转悠,散散心,老在家里闷着,容易憋出病来。" 集市离我家八里地,玉妮用编织袋装了一袋豆子,我俩骑自行车来到粮市。玉妮亮开嗓子喊:"卖豆子喽——"有人凑上前来,玉妮就抓起豆子让人家看,显得很内行。趁着玉妮不注意,我也冷不丁喊了一声:"卖豆子喽——"喊完以后我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明明用了好大的力气,喊出来的声音却在嗓子眼里蠕动。玉妮听到了我懦弱的喊声,直笑得前仰后合。她笑话我说:"你这喊声连过街的耗子都吓不跑!" 粜了豆子,玉妮手里有钱了。她把我拉进道边的一个小饭馆,说:"今天心里高兴,来,咱俩喝点酒。" 一盘炒鸡蛋、一盘炒花生米很快端上来。玉妮要了一瓶烈性白酒,"咕嘟咕嘟"先给我倒了一茶碗,然后又给自己满上。她举起茶碗,说:"岽子,今天是我头一次喝酒,跟你在一块,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喝个醉,我还不知道喝醉了是个什么滋味呢!" "我也是头一次喝酒,玉妮。" "那咱就比试比试,看谁喝得快,喝得多。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今天只管喝酒。" 玉妮一口就干掉了一半,辣得直吐舌头,赶忙拾起筷子夹菜吃。我只呷了一小口,就把茶碗放下了。 "不行!"玉妮重又给我端起茶碗,举到我面前。"喝一大口,有点男子汉气概,喝一大口。"玉妮一个劲地催促我。我闭上眼睛,咕咚一大口咽下去,火辣辣的烈酒像一把烧热的刀子一样穿过我的喉管,喧腾而下。酒气马上从鼻孔里窜出来,呛得我眼泪喷涌而出,咳嗽不止。 "好!"玉妮夸奖我说,"这才像个男人哪。" 有了第一口酒垫底,我就死猪不怕开水烫了。玉妮怎么喝,我就怎么喝,豁出去了。玉妮坐在对面一个劲地夸奖我:"好!有男人味,有气概……" 一瓶白酒下肚,我俩好像都变成了脸红脖子粗的病人,走路东摇西晃,步子怎么也拿不稳,两眼看什么都花,看什么都重影,但心里还是明明白白的。 玉妮建议说:"我俩不走大路,推着车子从小路回家,免得让熟人看见。" 我俩晃晃悠悠地踏上了小路。小路上因为少有人走,长满了一尺多深的青草。道旁的地里,玉米、高粱、谷子、大豆密密地生长着,遮掩着弯曲的小路。天气很热,加上庄稼的遮挡,小路上密不透风。我俩的衣服全都湿透了。 玉妮说:"岽子,我走不动了。" "我也走不动了。" "咱们坐下歇歇脚吧。" 我俩在草地上坐下来。草里的蚂蚱、小虫子纷纷跳到我们身上来。 玉妮说:"岽子,我想跟你说个事。" "说吧。" "以后就咱俩好。" 我明白玉妮的意思。玉妮不会像城里人那样说"我爱你"、"咱俩处对象或朋友"之类的话,但我心里明白玉妮话里的意思。 "你同意吗?"玉妮逼视我的眼睛。 "嗯。" 我的答案是肯定的。玉妮从我的肯定的答案里看到了曙光。她一把搂住我的脖子,把那张肥大的、充满酒气的嘴唇结结实实地压在我的嘴唇上,使劲地吸,猛烈地吮。她那宽厚的胸膛、尤其是她那一对发育健全的硕大的软绵绵的乳房,使劲地挤压着我的胸脯,简直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把手插进去,使劲揉搓着她的乳房,她愉快地哼哼着,像肉团一样沉重地压在了我的身上。我俩浑身都湿透了,像两个水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 我们两个喝醉了酒的有情人,并没有像许多人想象的那样一下子陷入感情深渊不能自拔,任感情的洪流进一步泛滥下去……相反,我俩很快恢复了理智。大量汗水的渗出,使我俩酒醒大半。当玉妮那软绵绵的乳房从我的胸膛上移开的时候,她的眼神异常慌乱,她用双手捂住大汗淋漓的脸,好长时间,又用手指梳理起凌乱的头发。 多少天之后,我一直在回味那个炎热的、疯狂的下午。它像一块糖块,一有时间我就拿出来咀嚼、品味。心想,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关心我,疼我、爱我,这真是一件美不可言的事情。当然那个人就是玉妮,那个从小跟我光屁股长大的玉妮,那个跟我比柳笛的玉妮,那个吹柳笛吹出鼻涕泡儿的玉妮,那个叫花腚的玉妮,那个拿癞蛤蟆垫桌脚的玉妮,那个喝醉了酒粗野地吻我的软绵绵的玉妮……我发誓,我也要对玉妮好,关心她,疼她爱她,让她幸福,让她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事实却相反,当我只身逃往大连,面对灯红酒绿、花天酒地的都市生活时,我却把疼我爱我的玉妮忘到九霄云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