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湿漉漉的雨一


  一
  这些天,老是下雨。春天的雨,像雾,迷迷蒙蒙的,看不见、摸不着,却感受得到它的存在,不带雨具出门,不一会,就满头满脸湿漉漉的,凉意刺激着神经,时间长了,心里也不免湿漉漉起来。   久雨天气,突然放晴了,那天,正好是元宵节。老天似乎格外开恩,要让他的子民百姓,开开心心地过节日。   被雨洗刷过的天空显得分外清朗,人们的心情也开朗起来,大街上立即熙熙攘攘的,被车辆人流塞满了。   这天下午,白水乘兴走出家门,在县城的大街上闲逛。只见袁淑迎面走上来,身子还在丈余开外,就笑盈盈地叫,白老师,你好,元宵节快乐。白水也咧着嘴说,袁淑,你也好,同乐同乐。两人就站在街角的屋檐下,聊起天来。   袁淑说,多年不见了,白老师还是原来学校里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变,反而显得年轻了。白水笑起来说,你是赞我还是咒我啊,十多年前,我就有现在这么老?袁淑说,真的,你红光油亮的脸面,精神气色特好,确实显得年青么。白水说,眉毛胡子都白了,也叫年青?袁淑有点撒娇地说,我实话实说么,你过去的脸总是青灰色的。白水说,那倒是,我有老胃病,脸色一直不好。袁淑说,看来,白老师得到了长生不老术。白水说,我在钱少欧那边,心态变好了,胃病也好了,只有那个颈椎病,还时不时地折磨我,其他方面,身体确实不错。袁淑说,是么,你看我,越来越老,脸也起皱了,你看你。白水说,我怎么啦?袁淑说,你停着不变,满面发红光,我马上追上你了。白水说,袁淑,你又说笑话了,你们永远是我心目中的孩子,青春年少,活泼可爱,我真羡慕你们,年轻真好。两人说笑了一会,袁淑邀请白水到她家去坐坐,说有事与他相商。白水推辞了一下,说,有事就在这里说么。白水是怕麻烦她,他知道袁淑非常客气,去了,肯定要在他家吃晚饭。可袁淑再三相邀,看样子有点急起来,白水觉得不好再推辞,就跟袁淑走了。   她家就在县二中旁边,离这里不远,三两分钟就到。她的丈夫丁胜明也在家。我曾听一个同学评介他的长相,说袁淑的老公不是黄种人,长得像乌刮狗(一种昆虫,全身漆黑),比非洲人还黑。今日一见,果然黑得有点可爱,眼珠混在脸面中,有点辨别不出来。可是他的热情和笑脸,把他所有黑色的缺陷掩盖了。丁胜明几乎是扶着白水坐下,接着泡茶端水,瓜子花生摆了一桌,忙得不亦乐乎。袁淑也开始准备菜饭。丁胜明一边忙茶水果品,一边又对妻子说,袁淑,你来陪老师聊天,我来烧菜做饭。袁淑说,你陪着一样的,白老师又不是外人。对白水一笑说,白老师,我家没有好菜好饭,有,我也做不好,又不知您的口味,只好胡乱地做几碗鲜菜鲜蔬,白老师您将就一下了。白水说,你这样说,就见外了,反正只要人类在吃的,或软或硬,不论好坏,我都吃。说得大家都笑起来。   不一会,饭菜都做好了,盘碗纷纷地端上来。袁淑说,白老师,不好意思,没有好菜,全是素的,年货鱼、肉都吃完了,也没到市场赶买新鲜的,真是怠慢。白水说,素菜好,正合我意;我血糖高,鱼啊肉啊,还不能多吃呢,何况,那七七八八的糟货,不是肉?接下来,袁淑夫妇轮流地劝酒、夹菜,菜把他在眼前专存菜的空碗堆满了。白水不好意思起来:你们让我自己搛,——这么多菜,饭都不能吃了。说管说,袁淑两口子还是不断地斟酒夹菜。   酒过三巡,袁淑夫妇忽然沉默了起来,好会儿,袁淑才幽幽地说:近些年来,家里一直不顺。她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胜明为这个家,东奔西跑,累死累活找工作攒钱,你看他,人老成一绷筋了,可今年又突然找不到事做·····我们实在山穷水尽了,想去找钱少欧帮忙。白水说,少欧现在家大业大,老同学开口,这点忙总不在话下的吧。袁淑说,我与他联系过了,后来,少欧又打电话来,欢迎我过去。白说,那好啊,毕竟是老同学么。袁淑说,虽然是同学,但已有数年不见,有些生疏。白水说,怎么会呢,同学毕竟就是同学,哪能就生疏了呢。袁淑说,白老师,劳烦您了,陪我到H市一趟,去见钱少欧,您是他的老员工,反正要去上班。您又是我他双方的班主任,您在着,说话方便点。说着,眼圈有些发红了。   原来白水打算,过年后,就告老还乡,不准备再到H市上班了。要去,也是再迟几天去,行少欧告个别——他在钱少欧处打工,已经七八年,该告个段落了。可是,袁淑这样说,白水见袁淑的情状,实在不好意思再推托,就说,那好,哪天出发?袁淑说,我有车的,可以开车过去。白水说,有一千多里路,你一个女人开车,实在太累,还是坐高铁吧,到绍兴上车,直达H市的,只要三个小时就到,方便又快捷。袁淑说,那也好,不知春运期间,能不能买到车票。我网上查一下,看看哪天有动车票。丁胜明也赞成动车去,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白水有个习惯,每天晚饭后,都要散步一小时。晚饭已吃完多时,又喝了两杯茶,白水就起身告辞。袁淑要开车送他回家,白水坚决不要,走回家去,不是刚好走路锻炼么?   白水避开繁华喧闹的街市,沿着幽静的小巷踱着、想着,他觉得,袁淑忧伤的脸上,似乎还藏着许多说不出口的话语。生活的压力,把一个昔日的班花,折腾得憔悴了。哎,那不可捉摸的人生哪。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学校时的老同事宋世平打来的,他大声地开着玩笑,你干什么去了,找小姐寻欢去了吗?家里不见你人。白水说,人已老见筋了,哪里还有寻欢作乐的能力和兴趣?这些事,交给你们后生哥了。——找我什么事?宋世平说,当然是好事。你的学生老海豹孝敬你,邀请你去喝茶。白水说,我正从学生家喝茶出来呀。宋世平问,你在哪里?哪一个学生?白水说,我在袁淑家吃晚饭,现在出来了,正走在回家的路上。宋世平催促说,那你走快一点,我和老海豹在你家楼下等你。白水答应着,说马上到家了。说完,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白水急匆匆地走进小区,远远看见那辆停着的小车,宋世平把头伸在车窗外,见白水走近来,故意埋怨说,你沿沿螺似的爬呀,不会走快点,叫我们等半天。白水笑着说,你这家伙,我跑得气都喘不过来了,你还要我老头怎么走?   老海豹打开车窗,走出来,叫了声白老师,说,你在袁淑家吃饭啊?白水说,是啊,她们两口子客气得很,弄得我有点不好意思,不吃不行了。宋世平笑着说,这个袁淑怎只叫你,不叫我呀,毕竟只认你这个班主任,不认我这个任课老师。白水说,那不是的,我与她在大街上偶然相见,临时决定到她家去的。白水打了宋世平一拳,说,我倒还说呢,她偏向你,她的心里只记着你,我们谈天时,她老说起你在学校时的趣事。宋世平说,你不要说谎,她哪能想起我老宋。白水说,我骗你干啥?一说到此,我现在还妒忌,袁淑老是赞你呢。宋世平听着,嘻嘻哈哈大笑一通,海超也咧着嘴,不出声地笑。   老海豹与袁淑在学校时,两人关系也相当好,当时,有同学怀疑他俩在谈恋爱。白水想,袁淑家的情况,老海豹可能更清楚些。就把头偏向老海豹说,海超,袁淑可能要到H市去,想找钱少欧帮忙,叫我一道去。老海豹哎了一声,说,这样啊,近些年来,她好像有些不顺。宋世平立即插上来说,老海豹,那你打电话,叫袁淑也来喝茶。老海豹答应着,就掏出电话来打,叫袁淑到北直街春风茶馆来。   其实,老海豹的真名叫廖海超。白水与宋世平各带一班,却一直搭班,白水教语文,宋世平教数学,两人无话不谈,亲密无间。两个班的同学,也非常亲热友好,像一个班似的。不知哪个同学,取其谐音,叫廖海超为老海豹,两班同学也跟着这样叫。叫得时间长了,老海豹成了他的常用名,真名倒叫得少了。老师们除了上课,在私下里,也跟着同学们叫,老海豹反倒觉得亲切顺口了。现在,海超在县广播电视局工作,他为人热情好客,同学们都乐意与他交往,自然地,海超成了城乡同学老师聚会的联络人。   白水家门也没有进,就上了海超的车,直接向茶馆出发了。   车到春风茶馆,三人下车,并排地走进去。海超挑了间幽静宽敞的茶室,招呼白水他们坐下来。刚与服务员谈定了茶品和瓜果点心之类,袁淑的电话就打过来,说她已到茶馆,询问茶室位置。   白水长期在外,与学生、同事会面的机会不多,今日得见,加上在座者都是莫逆,自然多了些话题。大家忆旧,谈新,海阔天空,聊天八只脚,飞机追不着,谈兴盎然,把时间都忘了。墙上的电子钟,很快就过了午夜12点,白水才提议,大家回家休息。是的,明天还要工作,大家停止谈兴,觉得确实该结束聚聊了。   袁淑有车,自己开回去,海超当然送宋世平和白水回家。亏得白水与宋世平在同一线路,可以节省一点时间。海超说,先送宋老师到家,白老师回路时再下车。宋世平说,一切听从老海豹安排。白水自然也没意见。   宋世平下车后,海超忽然说,白老师,我们再开车散散步,聊聊天。我们到开发区里去,那里人少车稀。   开发区就在城边,小车在厂区开阔的大道上缓缓地滑行。海超说起了袁淑。   早些年,袁淑活得很滋润的,车子,房子都有。最近几年来,袁淑碰到难题,好像钻进玻璃瓶的老鼠,很难走出那个困境。袁淑曾静约略地向我说起过家中的情景。她说,家欠下的债不小,因为是高利贷,还息的数目巨大,每个月要两万多。这样的现状,两口子打工挣的钱,不要说还本,就是还利息,也是困难的。至于什么原因欠下的债,她没有详说,我也不便细问她。   海超说,袁淑是个很坚强的女性,面对这样的困境,十有八九的女人是要崩溃的,可袁淑还在努力,还在苦苦挣扎,她没有倒下。她开过棋牌馆、洗衣店;也经营过小餐馆、时尚衣帽店,等等,都没有成功。我真佩服,这几年,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我,还有其他同学,都非常同情她的,真心想帮她一把,可凭同学现有的财力,小打小闹的财力资助,对袁淑家来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的,可大款项,她周边的同学,都没有能力,他们大都仅有温饱而已。她想到,找钱少欧去,可能是出于无奈、万不得已最后的一着。   白水听着,心里一片空白,不知该说些什么,他觉得,无论如何找不到合适的话来说,就索性闭嘴不说话,只听海超继续说下去。   海超说起了学校做学生时的事。   钱少欧、廖海超、胡军、赵启怀、张晓农,还有袁淑和另一个女同学,都来自同一个镇,初中里也是同学,考入高中,又分在同班,他们自然走得很近,关系特别好。少欧与张晓农更是同村的玩伴,是真正的青梅竹马,是一对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后来钱少欧发了,张晓农等好多同学都曾在他那里做工。   怎么说呢,或许这就叫命运。海超说,白老师,你知道,我的商业头脑,交际能力,——就是人品德行,都不比他差,如果我也去经商,说不定会比他少欧做得更好更大。可阴错阳差,我做了个小小公务员,天天被黏在办公桌边,毫无有出息的可能。而钱少欧,大学也没有上,高中毕业就去经商,结果成了大老板,听说企业已经上市,成了A省的首屈一指的富豪。说到这里,海超叹了口气,一时间不说话,只是出神地注视着前方大道两边的灯火。   白水说,你怎能这样小看自己?你已经很有成绩、很有出息了。一个人的成就,不能全用金钱来衡量的。少欧有他的成功处,你有你成功的地方,不能同日而语的。同学们、包括老师们,都那么尊重你,信任你,这不是靠金钱能买到的。   海超苦笑了一下,说,白老师,你的话没有错,但在现实面前,总有一种失落感。财少气不粗,在许多事面前,像十岁的小孩挑百斤担,实在无可奈何。就说袁淑的事,我如果有能力,绝不忍心看着袁淑在苦海中挣扎,我无论如何要拉她一把的,可我······   白水说,你的好心,袁淑肯能能理解的,不必过于自责。海超说,其实我也理解袁淑。她这人个性要强,不到万般无奈,她是不会出口求人的。我是担心······   海超沉默起来。   白水想调和一下气氛,就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塞在海超的嘴上,又给他点上火,然后在自己定嘴上也叼上一根,点燃,用轻松的口气说,袁淑没事的。海超说,这次可不一样。白水说,怎不一样?你不是说,她这么多年,都坚强地过来了,不会在今天,一遇不如意,就倒下的。海超把车靠在路边,停了下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说,白老师,有的人事,很难用常规的思维去想。袁淑抱着最大的希望去,也就有可能带着最大的失望回来,后面会发生什么,就不好说了。白水说,不要想得这样悲观,这次到H市去,钱少欧极有可能帮袁淑的,——这多大的事呀,对少欧来说,只是吐点唾沫星子的事,不可能拒绝帮老同学的,何况他们的同学关系一直不错。说不定袁淑的这点困难,她还没开口,他就已经给她谋划好、解决掉了。听袁淑说,好像是少欧叫她过去的呢。   海超苦笑了一下,说,但愿如此。不过——,海超停顿了一下,看这白水说,白老师,你虽与少欧相处了多年,有些事情,你可能还不了解。原来有好多同学都在少欧身边工作,你想想,为何一个个都走了?   海超说起一件事。   用农村土话说,少欧和张晓农是卵子拖门槛时一起长大的,张晓农又为少欧和他的公司开了五年车,前几年回到老家。不去说他回家的原因,就说回家后发生的事。张晓农家贫,父母双亲一直生病,延误了他的婚姻。两年前,老大的张晓农,好不容易结识了一门亲事。农村办婚礼花钱多,而他手头又那么紧。晓农是个老实人,嘴讷口笨,举办婚礼的钱,实在一时筹措不到,张晓农很有些犯愁。有人建议,向老板同学开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张晓农想想,自己再也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就只好顾不得颜面了,他就期期艾艾地给钱少欧打电话,要求借款六万块。不料,对方听完张晓农的陈述,没有二话,只爽朗地连声传来三个字:好,好,好!看来,是他自己多虑了,张晓农搁在心头的石块落了地。   可直到临近结婚的日期,还没有那六万块钱的消息。张晓农有点急起来,但又实在没面皮,再次向钱少欧打电话。正在团团转的时候,邮递员在他门口喊,说有挂号信。张晓农跑出门口,未接信先问,哪里寄来的?对方答,H市。张晓农长长地吁出一口气,及时雨终于准时降落。张晓农忙不迭地从邮递员手中夺过信件,跑进屋里。急切的目光投射在邮件的留言上:"寄钱6000元,略表心意,以致新婚恭贺。"言辞客气谦和,而张晓农却如当头倒下一桶冰水,手中的汇款单,也似乎变成一块冰,那只手受不了寒冷的刺激,慌慌忙忙地将那汇款单,丢在那食饭桌上。   那些邻里乡亲,听说老板给张晓农汇来钞票,都来看热闹,看见桌上的汇款单,都争着夺看。一看见那"6000"的贺礼,都羡慕不已:毕竟是老板,出手这么大方,贺礼也给6000块;人家老板是晓农的同学,别人谁会给那么多······人们七嘴八舌地赞叹着。确实,钱少欧给的贺礼是够丰厚的。在当时当地,贺礼的喜帖红包是300不少,500刚好,1000多了——当然,这个数目是有钱人、或者至亲者的专号。而钱少欧的贺礼,超过了常人的十倍,是应该受到人们羡慕赞叹的。   独有那张晓农,悄悄地进了里屋,躺下"睡午觉"了。并且一直睡着,睡到第二天中午还不起床。他的母亲,叫了好几次都不起来,问他怎么了?也不说话,他母亲急坏了,才打电话给海超,叫他来劝劝。   海超不明究竟究竟发生了事,他邀了胡军一道过来。看了桌上的汇款单上的贺词,就明白怎么回事了。张晓农向他说起过向钱少欧借钱的事。而等来的结果是,不要张晓农还的6000块到了,张晓农愿意还的60000块却没有到,于是,张晓农生了病。   后来,海超联络了不少同学,终于为张晓农凑足了60000块,解了他溺尿之急,张晓农才从病床上爬起他来。   赵启怀几乎是复制了张晓农的经历。只不过赵启怀是买房缺钱,而且,赵启怀是死要面子,没在其他同学面前,透露向钱少欧借钱的事。后来,钱少欧给他汇来了6000元,以示"恭贺"之后,他萎靡了很长一段时间。海超看他有异,再三叩问原因,他才吞吞吐吐地说出了有送无借的遭遇。   廖海超说到这里,轻轻地叹了口气说,白老师,你说,袁淑会不会像张晓农他们一样······   白水一时不知怎么说,呆了好一会,才说,不会吧,何况,袁淑去的目的与张晓农他们不一样,她不是去求职的吗?   海超把头转向白水,问,袁淑没与你说,他到H市去的目的?白水说,没有明确地说,那她去的目的是什么,不是觅职吗?海超忙说,奥,这个,这个,具体的,我也不清楚。白水能理会得出,海超不想把话说清楚,白水识趣,就不再追问下去。   这时,街道两边的灯光朦胧起来,车窗的玻璃,也显得模糊了。海超说,嚯,看来下雨了。白水说,时间也太深了,我们走吧。   刮雨器摇了起来,汽车缓缓地驶出开发区。
网站目录投稿:傲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