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路上中篇连载二十六

　　三年后，特区的成功建立让改革开放逐步走向了深入，政策全面放开，一系列新生政策象一声声春雷，震醒了沉睡中的华夏大地，一股更强烈的冲击鼓荡着人们的耳膜和心脏。
　　深圳已经今非昔比了，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各类公司遍布街头，尤其石化产品紧俏，经营这类产品的贸易公司更是不计其数，一时市场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李东的公司日益感觉到强烈的冲击。
　　更让李东感受到压力的是深圳市开始建设自己的炼油化工厂了，工厂已经开始施工了，不出一年，一座现代化的工厂就会拔地而起，市场将会再次被分割，李东敏锐地感觉好日子不会太久了，他是时候想想转向了。
　　南方的市场化之风不可避免地吹到了北方，计划经济形成的固有模式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冲击，国营企业的市化工厂首当其冲，不但市场受到挤压，企业从管理到规模都已经不适应当前经济形势需要，确切地说已经落伍了。
　　工厂重组改制势在必行，国营企业的固有模式和思维必须打破，现代企业的经营必须与时代接轨，以应对未来市场的选择和冲击，招商引资已经成了地方政府发展地方经济的一剂良药。
　　市政府领导亲自带队到香港召开招商会，一家国际知名企业准备接手化工厂的重组改制，明确表示工厂实行股份制，港商占股49%，企业按照外企模式经营管理，定岗定编，裁减人员。
　　一石击起千重浪，股份制的概念冲击着人们计划过的大脑，人们一时有些发蒙，同时，人们难以理解为什么国营企业突然就变成股份制了，国家给的饭碗怎么又突然要从自己的手里飞走了，股份制就是要把自己的饭碗弄掉？人们一时不知所措。
　　更让职工们不能接受的还在后面，港商提出更苛刻的条件，新工作严格按照国际企业标准定员，全部人员实行竞聘上岗，年令超过四十五岁的一律不聘用，不符合条件的一律人员裁减，不满足这些条件就撤资。
　　这一系列的条件和要求不但职工接受不了，就连石青山一时都无法接受，也无法理解，与职工们一起在工厂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每个人都是有着感情的，现在说让这些人回家就回家啦？他充满了困惑和无奈。
　　石青山陷入了两难，一面是企业年令偏大员工的安置，按照改制要求，这部分人必须提前退休或待业，这些老职工可是工厂的功臣，当初对工厂不离不弃，现在企业转制，这些功臣却要首先被排除，这对石青山来说绝对下不了决心，但一面他又是厂长，要亲身领导这次改制工作，他一时有些左右为难，想来想去，他决定替这些人呼吁，成不成也算尽力了。
　　但他又觉得不太合适，他也不知道自己那么到底是对还是不对，他有些彷徨和无助，他突然怀疑自己是不是跟不上时代地脚步，思想和意识跟不上潮流了，已经成了时代的弃儿。
　　一天下班后，他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他走进了从未进过的酒吧，他怀疑是不是自己真的落伍了，他想让酒吧里新潮的东西刺激一下自己的大脑，让自己尽快适应面临的一切。
　　酒吧的嘲杂让石青山皱起了眉头，他找了一处僻静的角落坐好，喊服务生点了几瓶啤酒和一盘花生米，一个人眼睛看着酒吧里的一切喝着啤酒吃着花生。
　　可是，嘲杂的酒吧和喧闹的人流根本就无法让他的大脑停下来，他努力地寻找着酒吧和工厂的连接点，却总是跳不出职工们看他时的期待和困惑的目光。
　　对面的一个女人冲他举起了杯，石青山一时有些慌乱，出于礼貌也举起酒杯冲她微笑了一下。
　　放下酒杯，他偷偷看了一眼那个女人，见那个女人一直盯着他在笑，他顿时有些紧张，有种想逃跑的感觉，于是，他果真逃出了酒吧，站在门外，石青山稳定了心神，决定以后再不进酒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石青山依旧无法释怀，明天市政府和外商将到工厂召开听证会，会上将明确工厂未来的经营方式和管理模式，将决定着相当一部分人的去留，他决定替职工们争取一下，否则他这个厂长不如不当。
　　他连夜把要讲的话写成了发言稿，虽然这些话已经在他肚里转了不知多少圈，但当他伏在台灯下把这些话写出来的时候，他还是感觉到了凝聚在笑尖的沉重，他无法忘记职工们和他一起奋战的场景，他无法忘记工厂困难的时候职工们给他的鼓励和支持，他更无法忘记工厂效益好的时候职工们给他的信任和依赖，这些都坚定了他据理力争的决心。
　　听证会在九点准时召开，在厂里的大会议室，除了市里领导和外商外，还有工厂的全体领导及员工代表，会议由主管工业的副市长主持。
　　＂同志们，大家静一静，今天咱们在这里召开化工厂重组改制听证会，一会由张秘书介绍一下工厂重组改制的具体做法，以及今后工厂的经营和管理模式，介绍完我们还想听听大家的意见，然后我们再做最后决定，再说一遍，今天的会议是听证会，不做任何决定，希望大家畅所欲言。＂副市长体形稍胖，有些谢顶，一脸肥肉，一看就是在官场浸淫太久的老油条，此时对外商显得过于热情了。
　　张秘书是一个年轻人，声音很响亮，为能在这样的场合发言感到小小的自豪。
　　＂各位领导好，大家好，下面我介绍一下这次重组改制的情况。大家知道，随着改革开放的逐渐深化，原来的企业经营和管理理念和模式已经不适应时代的需要了，国营企业老大自居的局面必须打破，国企重组改制势在必行，这是大势所趋，民心所向。＂
　　副市长抬起肿胀的眼睛看了一眼张秘书，张秘书从领导的眼神中看出了不满意，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多了，急忙切入正题。
　　＂我介绍一下情况吧，这次重组改制实行股份制，港商占股49%，国家占股50%，企业的经营和管理模式严格按照国际……。＂
　　张秘书介绍完情况后就小心地坐到副市长的后面，仔细做着记录。
　　＂下面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我们能回答的我们会回答你们的。＂副市长表情淡漠地说着话。
　　问：＂企业管理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要改制？改制有什么好？＂
　　答：＂企业效益决定企业生存，这两年企业处于亏损状态，没关停已经不容易了，不打破旧体制旧模式，企业就会死掉，你们就开不出工资，你们会骂政府，这就是企业为什么改制的原因。＂
　　问：＂好好的国营企业突然就变成股份制，这不是国家财产的流失吗？＂
　　答：＂这不叫流失，叫重组，肉烂在锅里，还是工厂的资产，还归国家所有。＂
　　问＂你们让年令大的职工咋办？你们对竞聘不上岗的人员咋安排？你们不能让我们没有班上吧，更不能砸了我们的饭碗吧？＂
　　答：＂这个刚才我们已经讲了，严格按照国际企业标准运作，年令大的可以办理提前退休，上不了岗的可以领取失业金，保证不会亏待了大家。＂
　　副市长的话顿时在会场击起了一阵波浪，原本想听听情况的员工代表们突然愤怒地站起来，用手指点着副市长，七嘴八舌。
　　＂企业是我们的饭碗，你们现在就是在砸我们的饭碗，我们坚决不答应。＂
　　＂共产党办企业就是要解决我们的就业问题，就是要保证我们有饭吃，现在你们把我们的饭碗打碎了，我们怎么养家糊口？我们不答应。＂
　　＂我们工人还是不是企业的主人？工厂还是不是我们工人阶级的？还是不是国家的？＂
　　＂你们这是胡闹，你们这是拿我们的利益开玩笑。＂
　　＂这样的改制我们不需要，也不能接受。＂
　　吵闹声响彻会议室，副市长一时显得不知所措，抬起肥大的脸求救似的看着石青山。
　　石青山觉得自己该说话了，也算是替领导解了围，况且，员工代表们的吵闹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于是，他站了起来，大声说到：＂大家冷静一下，听我说几句，好不好？＂
　　员工代表见厂长说了话，就都坐了下来，会场一时又陷入了安静之中。
　　石青山继续说到：＂同志们，大家有意见和想法很正常，有情绪发泄也可以理解，我理解大家，但我们要注意方式和方法，今天，市领导和港商是来听我们意见的，有话要好好说，现在，我代表大家说说我的想法，行不行？＂
　　说完，石青山平静地看了一圈参加会议的员工代表，见大家没说话就继续说到：＂其实我和大家一样，对这次工厂的重组改制有着困惑，也为大家的利益受到冲击而难过，作为一厂之长，我为你们争取利益也是我的责任所在。但是，实践证明，重组改制确实能把我们的厂救活，厂子活了大家庭才会有饭吃，所以，我们对重组改制不要怀疑。＂
　　石青山停顿了一下喝了一小口水。
　　＂下面我说说我的意见，请市领导考虑我的话，我的话可能有点长。我在厂里工作有二十年了，从我进厂的那一天起，我和职工们一起经历了工厂的兴与衰，我也更能感受到职工们对工厂的感情，工厂兴旺的时候职工们与厂同庆，工厂衰败的时候，职工们不离不弃，我忘不了和职工们一起看护关停的工厂情景，更忘不了在工厂建设时与职工们的披星戴月的大干场面，职工们已经以厂为家，工厂已经成了他们生命的一部分，他们对工厂已经产生了无限的依赖。＂
　　＂有话就直说，别太罗嗦，要抓紧时间，港商还有事情要做，你就说说你的想法吧。＂
　　副市长肥大的脸有些不耐烦地打断了石青山的发言，石青山有些生气，但忍住了继续说下去。
　　＂那我就简单点说，对于一个企业，产业工人是企业的财富，超过45岁的职工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正是准备为工厂的发展做大贡献的时候，让他们提前退休我理解不了；竞聘上岗我不反对，但竞聘不上的就领取失业金到社会上待业我更接受不了，多么可亲可爱的职工，为了工厂利益可以不计报酬默默奉献，为了国家利益可以牺牲个人利益，我们不应该忘记他们的贡献和付出，更不忍心眼看着他们的生活陷入无助。＂
　　副市长粗暴地打断了他的话，＂石青山，你还知不知道你是一个厂长？你这是目光短浅，不顾大局，减员是为了企业的长远发展，减员是企业减轻负担的必由之路，你真的不明白？＂
　　石青山当场反驳道：＂如果改革以牺牲职工的利益为条件，那就应该慎重。＂
　　副市长：＂减员是政府行为，厂长必须坚决执行，如果不想执行可以换人。＂
　　石青山：＂改革如果就是牺牲员工的个人切身利益，那我做不到，作为厂长，我只有一个请求，那就是不论新工厂实行什么制度和模式，厂里的职工必须全部安排工作，每一名职工都必须做到有岗可上，必须保证有固定的经济收入，一个职工也不能落下。我的陈述完了。＂
　　石青山的话音刚落，会场里突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掌声持续了几分钟，副市长几次扬起那张胖脸想阻止都被无视，因此，脸上的表情很不高兴，也很无奈。
　　待掌声停了下来，副市长才说话。
　　＂时间不早了，大家该说的也都说了，我们会考虑大家的意见，但改革就是要有人做出牺牲，改革就是要有利益的得失，改制方案基本就这样，调整也只能微调，今天来一是听意见，二也是向大家通报一下，请大家理解，今天会就到这里，散了吧。＂
　　说完，他率先起身，礼貌而客气地等着外商先走。
　　副市长的话再次激起员工代表的怒火，纷纷吵着要去找市长说理，从会场出来果真都去了市政府，市长亲自接待了他们，听完他们的诉说，市长向大家保证，绝对不会让一位职工没有工作做，职工是企业的功臣，让他们回去听信，他亲自处理这件事。
　　化工厂的改革是市里的大事，也直接关系到社会的稳定和全市经济的稳定，必须慎重考虑，周全布置，市长基于这种考虑，亲自到化工厂主持召开了一次专题会，最后决定凡是原厂职工都可以参与竞聘，定岗定编也可以根据情况适当放宽，但绝对不允许伤害职工的切身利益，所有在职员工必须全部有工可做。（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