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生活 - 生活常识大全

就想恋爱


  情人节后的第三天,小萱和阿初流着泪分手了。
  这是一个大约在冬季的故事。那个冬季的南方,有些不同寻常,让人无端觉得寒凉。
  南方的天气,南方的爱情。当阿真得知这一消息时,脱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电话是由房东严阿婆打来的,她老人家告诉阿真,阿初失恋了,哭得厉害,停停啼啼,啼啼停停,一夜流泪到天明。第二天,整个人都变形了、变呆了,木木的、傻傻的,喊他都不应一声。
  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懂得流泪的男孩往往是令人欣赏和感动的。显然,阿初真诚地付出了,他真的心碎了。
  当阿真见到阿初时,她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向壮壮实实的男子汉,无论脸颊还是后背,都露出了瘦削的骨峰。他的双眼迷离,恍若梦游,一副失魂落魄之态。看得出,他还没有足够的勇气来面对现实。他似乎不愿相信这个绝情的事实。于是,他痴、他懵、他迷糊、他不愿醒过神来。
  阿真是过来人,又是阿初的姨。她不想责备他,也不想安慰他,她只希望他能从梦里走出来,听听冬天的风声,听听春天即将来临的脚步声。
  阿初什么也没说,阿真什么也没问。阿初和阿真之间,一直有一个最灵通的媒介——严阿婆。严阿婆告诉阿真,阿初好几夜都在外边,没回过屋。她在阳台上,每天都能见到他和小萱手牵手地进进出出,有说有笑、亲亲热热。昨日深更半夜,她听到了开大门关大门声,接着是房门声,然后又听到了哭声。她弄不懂年青人的事,更别说恋爱中的年青人了,但她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她躺在床上,听了一夜的若即若离的哭声。好不容易熬到天亮,才小心翼翼地走到阿初的房里,轻轻地说了一句:"孩子,凡事想开点,天底下哪有什么解不开的结?婆婆活了七十多岁,就没像你这么伤心过一回。"
  严阿婆的儿子一家搬走后,她和老伴守着偌大的一套房子。人去楼空,严阿婆耐不住寂寞,看在阿真的面子上,租了一间房给阿初。虽说是租,可从未收过租金,连伙食费也从未收过。阿初手脚勤快,嘴也甜,哄得严阿婆乐不可支,把他当孙子待,有什么好吃的,都尽着他吃,惹得老伴都吃醋了。
  严阿婆腿脚不灵便,又住在九楼上,自从三年前迁到南方,就再也没下过楼见过世面。但她脑子灵活,眼光敏锐,巧舌如簧。阿初的任何风吹草动,她都会电话告知阿真。这虽是阿真的拜托,更多的却是她老人家无事找事。
  阿真就是从严阿婆那儿得知,阿初在那个热浪熏人的夏季和程小萱恋爱了。
  小萱是一位因故休学的大学生。其父是一位建筑老板,其母是一位机关干部,既有公房,又有私宅。小萱是独生子女,可谓家境优厚,家产殷实。小萱算不上漂亮,但气质清纯,待人温柔体贴,尤其是那笑容,无邪之极,对男孩是一种挡不住的诱惑。有谁会拒绝天使般的微笑呢?
  小萱能把这微笑奉给阿初,的确是阿初的福气。
  阿初是地地道道的山里人,得清江水沐浴的土家小伙子。其祖祖辈辈没离开过那山洼洼。那一座座高山,硬生生地把一个精彩的世界挡在了山门外。阿初小学毕业后,肚子里的墨水虽不多,心眼儿却很大很大。他不甘心困在那个山沟沟、一辈子盯着那一小片天。于是,他走到山外,闯到了三峡。他学过油漆、木工,最后干上了瓦工,以手艺谋饭碗。俗话说,荒年饿不死手艺人。阿初能本本分分地做好瓦工,也能挣足一笔钱,将来回老家盖一栋房子、娶一房好媳妇。可他偏爱折腾,在那个草长莺飞的三月又闯到了南方。因手头有些积蓄,在城里又混迹了好几年,不愿再作苦瓦工。听说南方建筑业兴旺发达些,一心想当个小包工头儿,赚些体面又轻松的大钱。可他乡异地,谁来成全你的美梦?他便在以教书为生,沾点亲戚关系的阿真姨家落脚下来,数次找工,均不合味口。也亏了严阿婆心善,顾念在内地和阿真的父母结下的多年情谊,把楼底下的单车房无偿地给阿初使用,并提供了床具及一切床上用品,算是给了他一方自由自在的小天地。后来,严阿婆又要他搬上去,让他住得好、吃得好。平日里,阿初就帮严阿婆做点小杂事。
  阿初的皮色渐渐地滋润起来,他的好运竟也来了。在那个最最躁动的八月,他在阿真的推介下,被聘为某报社的广告业务员,有了一个体面的身份——记者。
  职业有了,桃花运也随之而来。在报社上班的头天,他邂逅了同是新进人员的小萱,两人谈得不亦乐乎,大有相见恨晚之憾。当天晚上,小萱就打电话到严阿婆处,和阿初聊了好久。阿初一脸春色,喜气洋洋。严阿婆疑心特重,心性又俏皮,竟拿了她房里的分机"窃听"起来。事后,立即向阿真进行特大新闻报道。不过,总不太实况,少不了一些添油加醋的佐料。
  严阿婆下了评论:阿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小萱涉世之初,糊里糊涂,总要毁了自己!!
  阿初和小萱恋爱后,便没空帮严阿婆做杂活了,也难得和她聊聊天了,早出晚归,连个面都难得和严阿婆碰一次。好不容易碰面了,严阿婆便会打破沙锅地问他干了些啥事。阿初答复了,严阿婆又半信半疑,真恨不得装个窃听器在他身上。严阿婆总要瞪了眼,告诉阿初:"人家是大学生,又是个千金小姐、黄花闺女,可不能乱来哟。"阿初堆满一脸笑,油滑地说:"如今的女孩子,特别是南方的女孩子,思想开放得很。我们的事,您老就省一份心吧。"严阿婆满腹疑问地说:"她是城里人,又是大学生,家庭情况也好,她就不介意你是一个山里人,一个小学毕业生,有一个穷得叮当响的家?"阿初狡黠地说:"这您就弄不懂了。城里的姑娘喜欢返朴归真,就爱山里的汉子。而且我百计千方弄了个中专文凭,虽是假冒,但她识不出。况且,现在有多少货真价实的才子呢?依我现在的水平,也够本当一回中专生,说不定还是降格的待遇呢。至于我穷,那根本不是问题。她认为我业务能力强,将来会赚大钱,即使赚不了大钱,她说她能赚钱养活自己,她也不怕,何况她还有父母做靠山。
  啧啧,天底下还真有这样的好姑娘,不图名、不图利、不图人才,就是为了"爱情"两字?这样的爱情,一点儿不辛苦,阿初隔三差五就要说小萱又请他吃了这喝了那、为他买了这买了那,那个得意劲儿,那个甜蜜劲儿,真是让严阿婆目瞪口呆。
  阿初和小萱相识、也是相恋开始的那个周末,阿初没上九楼。第二天一大早,严阿婆就守在阳台上,"监视"着他们必经的路。熬到近中午,阿初和小萱才走出来,手挽着手,相依相偎,俨然电视上所看到的热恋中的情侣。两人走了好一段,阿初止了脚步,小萱一步一回首地往前走,阿初雕像般地站在那儿,凝望小萱越走越远,直到不见了那影还愣在那儿。
  严阿婆心潮起伏难平,这一幕既中了她的心怀也有点出乎意料,他们认识了才五天呢,就、就……,他们真的就……?严阿婆惶惑不安,赶紧把这一重大新闻在电话里告知了阿真。
  阿初回到九楼,严阿婆佯装啥事不知,问他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今天几点出门的,工作是不是很忙,还爱怜地劝他注意身体,不要太辛苦了,周末多休息一下。阿初看严阿婆不明实情,也就顺水推舟地说,昨晚有个业务洽谈,搞到一、二点才回,好久没早锻炼了,今日起了个大早去呼吸新鲜空气,然后又约了个客户饮早茶,谈了点业务。
  严阿婆说来广东三年还没有跟正宗的广东姑娘打过照面,要阿初call小萱来玩一玩。阿初说,小萱的父母管她很严,周末要在家里帮做家务。小萱一夜未归,也叫管得严?严阿婆心里像一面镜子,明亮得很。听阿初这么说,直在心里咕噜,如今的年青人说谎连心都不跳一下,真不知这世界变成啥样儿了。
  阿真心里也犯嘀咕,总觉得阿初和小萱这段恋情令人不可思议。西方有句民谚:Loveisblind。即爱情是盲目的。莫非阿初和小萱就是用心在恋爱用心在感受对方的心跳用心在体会对方的气息?难道他们就没有看到彼此在社会中所处的位置?
  作为女性,阿真的确为小萱担心,怕她是因了某种刺激而疯狂地恋上阿初,怕她是因心里空虚而渴望阿初的拥抱和体贴,怕她因了青春期对异性的好奇而去玩弄爱的游戏。难道小萱真的愿意和阿初朝朝暮暮、同床共枕、在爱的烈焰中一生一世?他们要创造世纪末爱的神话吗?
  阿真真想相相小萱,看看她的模样,了解她的心态。严阿婆更是急不可耐,她有一肚子的话要对小萱布道。碰巧,严阿婆生日要到了,便约定请小萱来助助兴。
  恋爱中的人快乐如风,阿初口口声声地说小萱的好。他保证小萱一定会让婆婆满意的。他说,他不图小萱的美貌、家财、文凭,就图她的善解人意。他说,小萱就像一棵清清爽爽的萱草,让他觉得他有义务要保护她爱怜她,要给她爱情给她幸福。
  阿初本性并不恶,可是一个人在外打拼久了,或多或少受了些江湖习气的影响,为人不像山里人那样憨厚、踏实。说起话来,挺喜欢卖弄成语,似乎不如此便不能显示自己的学问。当然,他学识浅薄,用词多有不当,连读音也咬不准。比如,把"推荐"说成"推存"、"怂恿"说成"从勇"、"一丘之貉"说成"一丘之烙"、"东莞"说成"东完"、"彬彬有礼"说成"杉杉有礼"、"别墅"说成"别野",举不胜举。有次,他给家乡的老爸写信,有此"神笔":老爸,您别为我担心,我不会不学无数(术)的。人说:近朱者亦(赤)。如今所交之朋友不再是三教九流,总有一天,我会洋(扬)眉吐气的。您们在家不要为我万(望)川(穿)秋水。世(士)别三日当括(刮)目相看,您们会见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我。等着我衣金(锦)还乡吧。
  阿真老是劝他说话做事慎重点,不要弄巧成拙,可他就爱耍贫嘴,说这是幽默。还说,某大明星把"登基"理解为"登机",逗得快乐大本营的朋友哈哈大笑。
  不知是不是年龄到了恋爱的季节,阿初尤爱和女孩子耍噱头。有次,阿真家来了八个花季少女,阿初精神百倍儿爽,三下五除二就侍弄出一桌色香味俱佳的饭菜,然后陪着一帮女孩子谈天说地,神侃胡吹,逗得女孩子们笑弯了腰,有的说肚子都笑痛了。她们都说阿初聪明、幽默、妙语联珠。临别,女孩子们都留下了通讯地址,希望与他进一步联络。阿真早就下过定义:阿初哄女孩子本事不小,不露手则已,一露手则惊人。幸好阿初没钱没文凭,不然,会有多少女孩子要陷在"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的幽怨中。
  接下来的一周,时光似乎有意和严阿婆过不去,慢慢悠悠,总算度过来了。小萱应邀而来。只见,她一头削得错落有致的短发,还染了流行的栗色,上身穿一件显山露水的T恤,下面着一条极迷你的超短裙,光着两条南方人特有的腿,脚上套着一双大而圆的砖头鞋(此鞋似卓别林的造型鞋)。这一身打扮挺时尚的,也是典型南方妹仔的妆扮。阿真没料到小萱这么非洲色,原以为她如萱草样的白净,阿初和她恋爱,好比在萱纸上泼墨呢。殊不料,小萱和阿初平分面色,半斤八两。在形象上,阿真已下出此评语:般配。甚至是绝配。
  阿真是带着不足半岁的宝宝前往的,阿初使出浑身解数逗得宝宝开怀大笑,快乐得像个小猫咪。阿真便问小萱会不会哄宝宝,小萱羞涩地说没带过宝宝,但很喜欢小孩。她试着抱了一下宝宝,结果宝宝像受惊的小鹿乱踢乱哭起来。阿初得意地说:"我妈在我妹不到一岁时就离家出走了。那年我才五岁多,可我硬是把我妹带大了。是我帮她洗澡、给她做饭喂饭、为她洗衣服、教她学走路、教她学说话。我这个兄长尽到了母亲的责任。那时,谁不夸我能干、懂事?"
  阿初这番话倒不假。穷人的孩子早当家,阿初的童年过得辛苦,过得没有童年的色彩。可以说,他没有童年,他就像一个小母亲,为一个孩子的成长而尽心尽力。可若干年后的他,确是在当资本玄谈了。恋爱中的男孩就像雄美的孔雀,一心只想开出最美丽最惊人的屏给女孩子看看,让她的心被震住,被摄取。果真,小萱由衷地感叹:"阿初,你真棒,还会带小孩。优点又多了一条呢。"
  阿真不失时机地问:"小萱,你所发现的阿初的优点有哪一些呢?"小萱想也没想,如数家珍地说:"第一、会哄女孩子开心;第二、会做饭;第三、会做家务;第四、朋友有难会拔刀相助,甚至赴汤蹈火在所不惜;第五、吃得苦,不好吃好穿;第六、会带小孩。就这些。"
  阿真问:"你怎么发现他的第四个优点的呢?"小萱回答:"他的腿上有一个子弹打中而留下的伤疤,据说是为帮朋友索债而受伤的。他身上还有好几处刀伤,每个刀伤背后都有一个惊心动魄的故事。哦,他太厉害了!我那些同学和他真是没得比,一个个就只知道拿着父母的钱吃喝玩乐。认识阿初后,我立马和我以前的男朋友分手了。那个男孩也是农村的,挺不错的,可比不上阿初,他哪有阿初那么多磨难和打动人心的故事?男孩还是多点不凡的经历较为成熟。"
  听了这些话,阿真心里有底了,她也读懂了小萱的恋爱心态。阿初和小萱的同学比起来,阿初是很独特的,他过早自食其力,过早开始独立人生,过早尝尽人世冷暖。这一切,不是一般人都有此历练的。阿初是以一种与众不同的形象走进了小萱的感觉和生命。
  当然,恋爱中的女孩子就是只看到对方的优点,被"孔雀开屏"所吸引所迷惑,而对其他,视若无睹,对旁观者的劝告也是充耳不闻。阿真感到一丝欣慰:阿初和小萱是为恋爱而恋爱。这份恋情是纯粹的,是发自内心的,是不带任何企图的。他们就想恋爱。他们就为恋爱而恋爱。
  严阿婆也有些受了感动。因为她觉得小萱蛮斯文的,说话也挺秀气,只是打扮不太朴实。不过,她老人家几年没见过外面的世界,从电视上看到的女孩子好多就是这样的打扮,她想新新人类都出现了,只怪自己老土了。小萱饭前饭后,主动帮忙,蛮贤惠的,显得有家教。可正因了对小萱印象好,严阿婆又于心不安,怕阿初这个初涉情场的混小子把持不住而把她……严阿婆是个传统的人,讲究婚姻门当户对,相互匹配。她想说服自己,阿初的确是爱上了小萱的斯文、温和、善良、单纯。可她隐约觉得阿初对小萱好像还有别的企图,说不定对小萱的爱只是爱屋及乌,他想做程老板的乘龙快婿。因为阿初一直想做建筑老板。于是,严阿婆记下了小萱的电话号码,借口碰到包饺子时好请她过来分享口福。其实,她老人家是多长了个心眼儿。
  随后的日子,小萱和阿初日益贴近。阿初对严阿婆也不再为夜不归宿而找借口编谎言了。阿初甚至对严阿婆说:"有了女朋友的日子真好。没碰上小萱之前的日子,好像是白活了。小萱真好,要是我们结了婚会过得更好。"
  闻言,严阿婆心跳加速,紧张地说:"你们真的偷吃了禁果?"阿初不以为然,带嘲讽地说:"当今的爱情,哪有什么禁果?只要彼此相爱,还有什么可避伟(讳)的?况且我会对小萱负责,为我所做的一切负责。"
  严阿婆的心受到了震动,在她老人家的心里,一个少女的贞操是最宝贵的,它必须保留到新婚初夜。一个失去了贞操的女人,似乎少了自尊,在将后的日子里,会抬不起头来。她想弄明白,小萱真的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阿初冲愣着神儿的严阿婆大叫道:"您老好多观念都过时了,您都成了一个过时的人,您还不知道。小萱比我开放多了,是她教会了我怎样恋爱、怎样享受恋爱。我们现在每夜都在一起,不在一起时,小萱说她睡不着觉,感到有什么事儿没完成,心里头痒痒的。我们在一起的感觉棒极了!这才叫真正的两心相悦!阿婆,您老就别管我们了,等着吃喜糖吧。"
  这是一个无法理喻的事实,在严阿婆看来。她老人家感到一股悲凉从心底腾起,只因为男女之间的那个她已隔膜好久的世界令人心寒。想当初,她是怎样地通过明媒正娶而嫁到夫家的,又怎样地恪守妇道妇德。看来,不是严阿婆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严阿婆是当代的"秀才",不出门,也能知天下之事。成天看书看报,最令严阿婆惊叹的是铺天盖地的广告,什么电脑速成、厨艺速成、交谊舞速成、英语速成……没想到爱情也能速成。
  无奈,严阿婆只得给阿真打电话,说阿初的事儿她不想管了,要阿真自己留点心。她说,她本想与小萱父母通个电话,可一想到别人满口客家话,而自己又是操着一辈子没变过味儿的长阳话,言语不通,只好作罢。严阿婆似乎很伤心,说自己是个被时代淘汰的老太婆了,不懂年青人的心思。爱情是缘份,也是命运,成与不成,就看他们的造化。
  好久,阿真都没有听到严阿婆的电话了。要不是这次阿初肝肠欲断,严阿婆也许永远不愿再提阿初和小萱。他们的所作所为伤透了她老人家的心。
  阿真也想弄明白,是什么造成了他们的分手呢?记得情人节那天,阿真在街上见到小萱手捧一大束烈焰燃烧般的红玫瑰,乖乖地依着阿初的胸,脸上荡漾着天使般的笑意。她故意问:"怎么不送999朵玫瑰?有哪个女孩会拒绝999朵玫瑰的牵手、婚誓呢?阿初赶紧解释:"我们的青春还只停留在22岁的锦绣年华里,我们为此时此刻的拥有而祝福。更多的玫瑰,要细水长流地在更长久的岁月里送出。"太妙了!她为阿初鼓掌。
  情人节后的第一天,小萱和阿初一起去给阿真拜了个有点迟的年。小两口儿似的,亲亲密密,形影不离。丝毫也看不出他们之间出了破绽。南方的女孩子,真的那么前卫、想爱就爱、想爱就付出?真的把贞操看得那么淡漠,淡漠得如同自己拥有的一件新衣,迫切地要展示它的第一次?
  阿真依稀记得,小萱曾问过这样一句话:"阿姨,你相信世间有绝对的爱情吗?你认为我和阿初的爱情美丽吗?你认为我们将来会幸福吗?"
  阿真也老实作答:"世间绝对有绝对的爱情,但并非绝对的爱情就有一个合谐的二重奏,就有一个美满的结局。你和阿初的爱情很美很美,美得匪夷所思,美得让人疑心重重,美得像一个童话般的梦。而且,你们的这个故事过早地进入了高潮,过早地揭开了男欢女爱的神秘面纱,过早地满足了对方的隐私欲望,这可能对天长地久的爱情会是一种伤害。当然,凡事有例外,你们相爱已属例外。如果你们能在精神上作更深层次的交流,同时把握好自己的感情尺度,明白自己的所爱及被爱,才能让爱有一个美好的归宿。"
  小萱当时似若有所思,可阿真没太在意,以为这只是恋爱中的女孩提出的傻问题。
  阿真陡然又想及,小萱春节过后要回大学继续学习,莫非是为了成就学业而忍痛割爱?好像不太可能,小萱曾讲过,她的好多同学都在恋爱,且在校外租房过着小家庭的生活。阿初有工作,能挣钱,他们早已住在一起,只要两心相悦,也可持久下去呀。
  难道是小萱父母不同意横加干涉?阿初曾告诉过阿真,小萱的父母本土观念很强、很排外。尤其是她妈,因她爸和一内地妹暗中相好,夫妻关系早已是名存实亡。因了这,她妈视一切"北佬"为洪水猛兽。小萱却从她父母身上,看透了广东男人,绝对不想像她妈妈那样委曲求全。小萱曾把阿初带到她爸公司,希望她爸给阿初一个职位,她想以此来让阿初在那间公司站稳脚根,渐渐地进行资本和权利扩张,等时机一成熟,就把公司据为己有,然后代表她妈与她爸算总帐。可她爸对阿初显得非常冷淡,几乎没正眼瞧他,更别提工作之事了。小萱回家向她妈发脾气,说爸不是个好东西。可她妈是个传统的女人,竟为她爸辩护,说家丑不可外扬。甚至威吓她,若不和那小北佬一刀两断,她妈以后也不想见她了。因而,小萱对她的父母都是冷冷的。尽管如此,但小萱毕竟是个在温室中长大的孩子,要完成学业,在经济上肯定不能脱离父母,莫非小萱就是在这些面前屈服了,改变了自己的心意?
  阿真东猜西疑,搞得自己神经兮兮的。看阿初有了点活力,便想和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阿真开玩笑打破沉默:"阿初,天涯何处无芳草,这不是你一向阿Q自己的话吗?振作起来,我们在期待你实现你的商业大亨梦呢。到时,范小萱都会来给你送秋波啦,何况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区区程小萱?"
  阿初勉强笑了笑,一本正经地说:"我才不要范小萱呢。我就要我的程小萱。等我成了大款,我就可以娶她了,和她生生世世在一起。她父母就是嫌我穷,没有好职位、没有好房子、没有好家境,又是一个外乡人,生怕小萱受骗了,她妈硬是自作主张,要把她嫁给一个香港小老板。可恶!"
  原来,小萱她妈一直在为她物色结婚对象。在她妈看来,结婚就跟投胎一样,只要嫁进一个富贵门,即使老公不忠也不会委曲了自己,也不会枉活一生。她总告诫小萱:谈恋爱无关紧要,重要的是结果,让自己过上富裕舒适的日子。她妈亦知小萱才色方面均不太出众,找不到腰缠万贯的大老板,便四处托人,终于相中了一位香港的小老板。小老板,并非年纪小,而是拥有的资产不太丰厚,在大亨云集的香港商界,充其量只能算一根牛毛。且个头短小精悍,如原子核凝结成的。若小萱嫁了他,便可移民香港,尽享东方明珠的繁华和璀璨。可小萱一直不同意。她对那木讷、矮小、老成、一点幽默感也没有的小老板没有一丝好感。她不想商品般地做个商人妇。小萱也不想结婚,她认为恋爱的感觉真好。有人相恋,与人相恋,一颗心永远不会老,青春的脉搏会永远强劲地跳动。
  小萱的母亲认为她被爱冲昏了头脑,没有理智地设想她和阿初的未来以及面临的一切。小萱若跟定了阿初,将来肯定是到处流离、居无定所。贫贱夫妻百事哀,到时可没有如今的浪漫、洒脱、热情。生活是残酷的,爱情换不来面包,而生命离不开面包。爱情和面包之间,孰轻孰重,小萱不得不认真考量。
  小萱痛心地发现,阿初拥有的实在太少了,他的阮囊太羞涩了。正在举棋不定时,她接到了严阿婆的电话,知道了最让她伤心的秘密:阿初的中专文凭是假的,他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在外混了几年,受过苦也受过累,胡作非为也搞过,令人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小萱的心受到了重创,她不敢相信,自己所爱的优点,竟是他颠倒黑白的信口雌黄;自己所爱的人,竟有那么多的黑暗。
  在情人节之前,小萱决定和他分手,但分手之时,小萱执意要阿初说个明白,他为什么要撒谎。阿初流着泪说:"我怕一开始就告知你真相,你会离我而去。因为太怕失去你,我才不得不把自己并不光彩的过去美化成一个英雄的侠义史。和你交往越深,我也越自责,我想向你坦白,可又鼓不起勇气。一个堂堂的大学生,怎么看得起一介小学生呢?我多么希望自己也是一位大学生,在学识上能和你匹配。可是,我生活在那个不幸的单亲家庭,幼小的我就担负起了抚养妹妹的责任。我没有享受过童年、没有享受过人生。和你相恋,我才体验到生活是如此的甜蜜、才享受到爱情的滋润。在茫茫人海,我很庆幸我和你没有擦肩而过,有你的日子是我今生最美好的回忆。无论你怎样处理我,我都绝对尊重你。可能你觉得自己上当受骗了,那么,我真切地向你表白:我的爱情是真纯的,我的心绝对没有欺骗你,我是多么多么想给你真爱和幸福。"
  小萱一念之慈,就原谅了他,还想给他补习功课,鼓励他进行继续教育。就这样,阿初度过了生命中的第一个缠缠绵绵的情人节,彼此完完全全做了一回好情人。
  但小萱的妈妈正在紧锣密鼓地为她办到香港探亲的签证。她妈说,如果小萱再不和阿初分手,她就把小萱早点嫁掉算了,让那个北方小子死了心。
  小萱曾试探地问过阿初,若她没有了家庭经济来源,他能不能供她读书。他却不痛不痒地回答:"我绝对愿供你读书,可我能挣那么多钱吗?既要供我们两人的生活花销,又要付你的学费,还要给你买花买衣买零食。"显然,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小萱听后,两行长泪默默地流到了腮边。小萱在心里死了心。
  于是,在情人节后的第三天晚上,小萱平静地提出分手。阿初哭了,哭得痛人心扉。他说,他生命中最美的梦没有了,他失去了生活的寄托。她被感染了,抱着他哭得死去活来。他们就这样相拥而泣,万千话语化作汩汩泪流。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萱先镇定下来。她语重心长地对阿初说:"我会永远把你珍藏在心灵的深处,因为你是第一个解开我生命密码的男人。你送给我的22朵红玫瑰,朵朵怒放,如你我曾经炽热的恋情。我要把那花瓣一一地摘下来,然后铺满我的床,我要在芬芳的玫瑰花床上,重温我们的爱。我要让玫瑰的血色染红我的身体,让那爱情的芳香渗透我的肌肤,沁入我的心脾。等到玫瑰花风干了,我就把它精心地粘贴到你送我的情人卡上,制成一个完美的心形,然后再把它真空密封,让你我的一段爱情永不变形。阿初,不是所有的真心都有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其实心形本身就是有点残缺,给人一种遗憾的凄美。让我们彼此珍重,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小萱冲出了门,或许,她是永远地离开了。阿初没有听到"再见"。
  阿真也为之动容了,但她以长辈的理智克制了自己。她问阿初:"你打算怎么办呢?要不,回老家散散心?"不料,阿初坚决地说:"我要留在这儿,我要在这儿生根。我决定还是做我的老本行——瓦工。我要守候生命中的这段逝去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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