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感体验十

　　 院子的槐树下成了金宝读书的好去处。叶子稠稠的为他罩一片凉荫，鸟儿唧唧喳喳相互嬉闹，间或撞落一片树叶飘缈而下，他读累了便捡起落叶夹在书页里作为标记。有时一整天坐在那里，白花花的书页在眼前流成一条河。
　　 ＂金宝，看的是啥书呢？＂雪儿感到孤单。他一扬封面，又埋头看书。雪儿怏怏而去。占学差不多快忘了这宝贝儿子。往日他跳上天跌下地时总是惦记他，一是不见就要问。这会儿只要想起便知道他在槐树下看书。五间上房东西各有一间，东边是他和云霞结婚后住，里面已摆放了一套新组合家具，一个席梦思床。西边原计划中间隔开，让金宝和雪儿住，由于要另安一副门，暂时没时间做，只好先摆上两张小床。
　　 婚礼举办的极为简单。这天武元给金宝捎来了潼关县中的录取通知书。金宝高兴的看了几遍，忽然见雪儿失望的样子，就问：＂元哥，咋没有雪儿的呢？＂
　　 ＂咱凤镇考上县中的有十二个，通知书刚送到大队。就是没见雪儿。＂
　　 人们轮换看录取通知书。占学说我今儿是双喜临门。云霞说雪儿：＂平时不好好学，这会儿看人家考上，自己眼红了吧。＂
　　 ＂才不是呢。＂雪儿低声嘟囔，人却跑到院子里独自纳闷起来。
　　 吃罢饭，大队几位干部说了几句吉利话先走了。本家的也帮忙收拾了下屋子相继离开。小兰说还要回营业所，也和志平带着女儿唐静走了。只剩下一家四人刚坐在一起，门外却进来一人，手里拎条毛毯，几个人看到他时眼睛不由得一亮。
　　 ＂贵、贵，怎么是你。快来坐下！＂占学拉住贵的手，往日贵在这里的情景涌上他心头。占学的鼻孔有点发酸。
　　 ＂我今儿才知道。也没啥礼。＂贵说着放下毛毯就要走。
　　 ＂才来咋又要走呢？你今儿可是云霞的娘家人！＂＂就是就是。＂云霞符合着占学的意思，贵的心头热热的。
　　 ＂你先吃饭。等会儿我还有话给你说。＂云霞便要给贵盛饭，鬼忙拦住，说是已经吃过，她见贵很坚决也不再勉强。就说：＂家里正捎信让你回去定亲。邻村的，叫玉桂。你认得吧。＂
　　 ＂认得。他不是早结婚了吗？＂
　　 ＂离了。＂
　　 贵叹了口气。
　　 占学又和贵喝酒，叙着家常。贵说他这几年一直就没离开潼关。给人背矿、幺了一阵骡子、现在二十三公里开洞子。占学问他是自己开吗？不是。咱出苦力的。永远也只是出苦力的。到这里拿人肉换猪肉来里！占学说咱不说这些了，你今儿可是唯一的娘家人，原来准备让雪儿她婆啦爷啦姑啦舅啦叔啦姨啦今儿都过来，云霞说现在家里忙，刚落了一场雨，忙着给玉米上化肥哩，干脆等秋收了麦种了咱那里人闲了，再把老人接过来住一阵。我说啥都得先给你敬两杯。两人说着喝着喝着说着，舌根就有些发硬。门外又响起鞭炮闹腾要喝喜酒，占学说这回有贵哩，我已是喝不了了。云霞说何苦哩，还要拉个垫背的。金宝和雪儿听她这一说，便拉着贵叔向西屋走去。占学和云霞把来人带进东屋，不一会从新房里传来猜拳行令的声音。贵却经不住两个孩子的央求，说出段顺口溜；
　　 加雨夹雪，冻死老鳖。
　　 老鳖浮水，浮出老鬼。
　　 老鬼耍钱，耍出张连。
　　 张连簸米，簸出他女。
　　 他女扎花，扎出他妈。
　　 他妈烙馍，烙出他婆。
　　 他婆点灯，点出他爷黑豆豆眼睛。
　　 他爷开匣子，开出一窝白娃子。
　　 两个孩子听着有趣，正笑闹着，云霞进来。＂贵你咋还说这些老古经？＂
　　 ＂不知咋的，我总记着咱商洛山里。记着小时候。＂
　　 那边占学又喊叫让孩子去添茶倒水。云霞和贵的目光在瞬间里相遇，往事如烟尚未燃却熄灭。
　　 ＂你抽时间赶紧回去。家里还等着哩。＂云霞打破了沉默。
　　 ＂嗯。＂
　　 ＂在山上干活小心些。身体要紧。＂
　　 ＂嗯。＂
　　 ＂得空常来。＂
　　 ＂嗯。我走了。＂
　　 ＂我送你。＂云霞跟着贵的脚步不紧不慢地走出大门，走出巷子，走到街道的尽头，看着贵的背影在进山的路上越走越远，最后终于从眼眶里消失。她站了会，脚步沉重的向家里走去。
　　 ＂咋啦？＂武占学送走客人，见她在屋檐下揉着眼睛。
　　 ＂飞虫钻进去了。眼恻。＂
　　 ＂不敢揉。来我给你吹吹，＂云霞不让，他却执意不肯，拨起她的眼皮见红红血丝形如蚯蚓。他吹口酒气，嘴里说：＂扫天媳妇快下来，笤帚疙瘩都拿来，牛鬼蛇神滚出来。＂云霞忍不住扑哧一笑。＂你一个大男人还懂得这些？＂＂我的学问多着哩，还在墙上贴着哩。商州一趟，受益匪浅。＂
　　 雪儿见金宝又要抱起书蜷在床上看，自己一个人没事做，便去打搅他。＂我上次回去听了个故事，你听不听？要听就不许看书。＂
　　 ＂原来有个傻子，丈人死了。媳妇去时对他说‘下葬那天你来早些。把你驴脸刮得净净的、衣服穿的硬硬的、礼物拿的重重地。’到了下葬那天，他把驴牵来脸毛刮净，驴身上裹张席，驴头上拴上孝布，拿啥礼物呢，他一眼瞅见院子的磨盘，就搬来给它驼上高高兴兴的去了。媳妇在村口接，一见他这样子哭笑不得。说你那里也不要去，省的人笑话，干脆呆在柴房里，吃饭时我给你送去。他到听话。偏巧小姨子内急，厕所里又有人，便蹲在柴房门口。他扭头一看便喊道；‘看见了___看见了---＂
　　 ＂看见了啥呢？＂金宝问。
　　 ＂不许问。再打岔就不说了。小姨子慌忙去喊人。姐姐跑来知道丈夫又惹祸，气的拉着他就回了家。媳妇说谁让你给驴脸戴孝，你就不会爬到大的棺材上哭几声。傻子问咋哭。‘哎--大--你咋真可怜，你娃来了叫谁呀---，就这样，记住了没有’记住了。傻子有一回路遇娶亲，他想起媳妇的话就爬在人家柜子上哭，结果让人打了一顿。回家给媳妇说，媳妇说你该说花哄哄、怪好看，说不定主人还给你糖吃呢。时隔不长，邻家失火，他跑去在一边大叫，花哄哄、怪好看。救火的人气愤不过打他，不小心却把他打死了。＂
　　 ＂还有吗？＂金宝真有点入迷了。
　　 雪儿得意的眨眨眼，说好，就给你再讲一个。＂有年冬天，鳖要过寿，就给喜鹊捎信让来吃席。＂
　　 ＂为啥叫喜鹊呢？＂金宝问。
　　 ＂鳖和喜鹊是亲戚。喜鹊到了那天就提上寿礼来到河边。一看，坏了。河上结了一层冰。喜鹊用力的啄着，嘣、嘣嘣、嘣！鳖耳朵竖的起起的听哩！＂
　　 雪儿停住不说，望着金宝只是笑。金宝脸上一热，才知道雪儿在拐弯抹角地骂他，便奋起挠她。直到她再三告饶才罢休。
　　 转眼已是9月1日，金宝带上通知书、钱，和几个同学一道去县城报道。报名后，同去的还想在县城逛逛，其他的新生又不认识，他独自坐车回家。司机向他收两元，他说：＂刚才来时还是一元呢。＂
　　 ＂刚才？你没听人说‘毛主席像太阳，照到哪里哪里亮。邓小平像月亮，初一十五不一样。刚才人多，现在车上才坐几人？＂
　　 金宝见车厢里寥寥无几人，只好给了两元。心想整天这样来回跑，既费钱又耽误时间，还不如开学后就住在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