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这个下午对于老人来说是漫长的,柴扉前的老路上隔不多久就会印下一个浅浅的园洼与两只苍老的脚印,直到残阳落山泥土冻结。 小斌早已经回来,此刻坐在院里一声不吭的削着红薯,老汪奶看到这情景,半是难得的欣喜,半是莫大的担心——那么大的菜刀握在那么小的手中,是那么的不协调。于是赶忙支走了小斌自己去削,小斌却又立即从灶屋拉了大筐到门外装柴。走到门口的时候,一阵叮叮咣咣的自行车颠簸声从远处传来,两人同时一惊,知道黑三儿回来了! 但是后座上没有大斌,两个人的心里陡然害怕起来。黑三儿匆匆倒了杯茶一饮而尽,擦着脸上豆大的汗珠解释说:"妈别担心,大斌烧退了点了,就是身上的伤还不轻,得在医院住一晚上。现在还在挂吊针,明天就能回来。" 老汪奶和小斌这才稍微放宽心,赶忙做饭。黑三儿这一天东跑西跑,到了现在还几乎没吃什么东西,老汪奶的心里阵阵疼痛。 热乎乎的饭菜很快做好,黑三儿一阵狼吞虎咽之后,简单交待了几句,带上手电,再次推出自行车一溜烟奔向模糊的黑夜。 四个人的夜就这样被撕裂,一切就像所有人没有回来一样。老汪奶将杂务收拾妥当,把羊栓到大斌家早年养猪的圈里,又简单安排了小斌盖好被子不要感冒,终于满心忧愁的进入了睡眠。 这是农历二十七的夜晚,本该是一个团圆热闹的夜晚,是当人们睡去再醒来,已有鞭炮稀疏燃放的夜晚。 可总有那么一些人,基于本性的恶劣或是周遭的乌黑,不能像旁人一样拥有勤劳的双手,却偏想要像旁人一样拥有滋润的生活,于是通过肮脏卑鄙的手段从更加悲苦的人手里盗取生存的物资并愈演愈烈。 更可悲的是,看到这悲剧的,不能制止悲剧;能够惩罚恶行的,又多不能看到这悲剧。所以底层的悲苦,本质上说即便自身努力,也未必能有太大的改观。 二十八号的早上,老汪奶像往常一样早早的起了床。在走进圈里的刹那,她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肥胖的母羊连着两只调皮的小羊羔消失不见了,只有割断了的羊绳还拴在高高的铁橛子上。多了的是外墙上悄无声息就挖出来的三尺左右的大洞,像人的胸膛被挖去了一个角落··· 老汪奶一下子就懵了··· 早上的忙碌全然换做了长久的呜咽,像很远处北风呼呼的吹。洞外的砖堆很快围上了村里的男男女女,他们端着饭碗议论着、叹息着,络绎走来和离去。几个同样年纪的老婆婆不住的劝慰,老汪奶仿佛没有听见,只依旧的抽噎。小斌早已经醒来,呆在一旁默默不语。好心的刘家媳妇给他端来自家的早饭,小孩子终于不至于挨饿,眼泪却刷刷的留了下来。 二儿子早也过来,简简单单的劝了母亲几句,一样没有得到反应。只得回去拿了工具,想办法和了一点稀泥,一声不吭的把墙重新砌起来。二儿媳妇却早就在在自家门口激烈的议论,和几个年轻的女人说自己的长篇大论。 "小偷这么多,前几天老张家的一群羊偷得一个不剩。早就不让养了还偏不听。出事了吧?就说你一个老婆看不住,以前都偷了几次了就能吸取点教训?实在不行转过来我先给你养着就是不肯,现在好了!大斌他爸妈也真是铁石心肠,过年了还不回来,这一老一小的,能放得下心?也不能光指望我们照顾啊···" 人们终于稀疏散去,墙眼看也要砌好,二儿媳妇却还没个终止,仿佛事先作了长篇的草稿。刘家媳妇终于听不下去,说:"好了,小糖她妈,已经这样了,还能有什么办法?就少说两句吧。" 二儿媳妇这才颇是不悦的停止言论,对着自己的男人吆喝了句:"弄好赶紧回来,都是事儿。",端着扒的干净的饭碗回了家中。 很快剩下神情恍惚的老汪奶,眼泪在脸上风干仿佛沟壑的小斌、苦苦慰藉的刘家媳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