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秋天枫叶红上二

　　（二）李晶：一＂念＂之差，他让我收藏一生
　　清晨，阳光从没有窗帘的窗户直射进来，我才慢慢的醒来。光线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感觉房间静得象失去了一切生气一般。
　　我试着伸出手，摸了摸左右空荡荡的。＂他呢？＂我的心一下紧缩了起来，睡意便随着＂心＂这一缩全然不在了。
　　我仔细地听着屋里每一个角落可能发出的声音。此时我意识到，他已经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房间。
　　我下意识地掀起盖在身上的被子，却没有看到我想要发生的结果。我昨天晚间的穿着依然如故，没有被侵犯的一丝痕迹，这也使我很难相信。我赶紧拉开连衣裙裙腰的拉链，且反复掀动着裙摆，仔仔细细地查看内衣裤袜和内裤，结果仍然是肯定的。我很失望！但心里还仍然保留着一种说不出来的期望。我的心复杂极了，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发生什么样的结果了。
　　我蹑手蹑脚地从床上起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茶几上留下的字条和两张＂大团结（是当时最大面值的10圆人民币）＂。这字条上的清晰而富有理性的笔迹，多么亲切和熟悉呀！是他留下的。
　　李晶：你今天的举动把我吓坏了！你一定有什么委屈憋在心里，等明天找个你我都很方便的时间好好聊聊，好吗？我知道你身上没有带钱。我在这里给你放下了一点零用钱，千万不要拒绝。楼下就是小吃部，自己讨个方便吧！请原谅我把你一个人留下……
　　二十元钱，在当时已是一个很大的数字了，他当时一个月的工资也就54元。他给我留下的字条，语言虽然平和而亲切，但没有一丝是我想要的慰籍。此时我多么想看到他留下一句深情的表白，哪怕就一句。我感到很失望，顺手把昨天在公园里的林荫道上拾起的那片红红的枫叶，轻轻地放到那两张＂大团结＂上悄然离去了。
　　回想昨天我的失态，一阵阵地感觉到，我的脸热一下凉一下，红一下白一下……我怎么会那样地冲动，好象一个没有廉耻的发情母兽，他会如何看我呢？我真不敢再往下想……
　　下课了，学生蜂拥地往外跑，可我的脚象是被铅灌了一样，牢牢地钉在讲台的地板上，一步都不想离开教室。我将如何在教研室里面对他呢？我犹豫着的脚步，象蜗牛一样缓慢地挪动着，简直就是在蹭向教研室。可能是我的心理作用，感觉教研室里的同事，好像都在用一种鄙视的目光，持续地穿刺着我紧缩的心脏。我低垂着头，迈着比以往都迟钝的脚步，穿过同志们用目光编织的网。在座位上，我把头深深地埋在桌子上一摞摞的学生作业本中，好像桌子两侧高高摞起的作业本就是＂防辐射＂的墙。
　　过后我才知道，根本就没人看我，只有他和我擦肩而过时候向我打了个招呼，可我全然不知。这种状态持续了很长时间，几乎每天我都陷在自我尴尬的环境之中。我的精神压力也与日聚增，那夜---那床---那窗户射进的太阳光芒，总是缠绕在我的脑海中，怎么也摆脱不了。一个大胆而盲目的念头不时的在我的意识中闪烁——离开，对！离开这个学校，离开这个城市。我没有和任何人商量，便向教育局打了请调报告，申请去边远的虎林县工作。
　　那时市教育局正动员年轻教师去边远地区＂支农＂，所以我的请调报告很快就被批准了。
　　记得我要走的前一天，同事们都挤时间来和我话别，唯有他没有过来。为了把最后一次学生的作业批改完，一下午我都在埋头逐个地在学生的作业本上写最后的批改留言。
　　他来了，不声不响地坐在我的对面，我不敢抬头看他，他在一张纸上写了几下，伸手推到我的眼前。
　　李晶：你现在患有严重的缺铁性贫血！请你再慎重地考虑一下＂支农＂的问题。那里的条件很艰苦，你不应用生命开玩笑。
　　我本以为他会和我说几句温情或鼓励的寄语，结果还是冷冰冰的，让我感到很失望。
　　我抬头看了一下四周，几乎室内所有的同事都在看着我们俩。我快速地在他送过来的纸条背面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生命不在于时间长短，结果都是一样的——死亡！生命在于他的过程是否精彩不精彩。过程是生命质量与否的载体，只有在过程中，才能折射出千差万别的人生。生命只能在过程中演义出丰富——绚丽——精彩！我只追求生命的过程！这便是我对生命的诠释。＂我顺手将纸条推给了他，噙着泪，带着无限的爱恋和无限的尴尬离开了----
　　当然，象我们这些＂支农＂的同志受到了当地的热情欢迎。县里的学校象抢宝贝一样，抢走了支农的教师，有的学校还没有抢着。我在那更是宝贝中的宝贝，直接就被当地所谓最好的学校抢走了。
　　那一段日子，是苦还是甜对我来说都没有感觉，就想拼命的工作来忘掉过去的那些尴尬。
　　那的学生很努力，有很多学生的父母是下放到边疆＂改造＂的对象。他们在生活上很简朴，有的学生很困难，但他们却很聪明。在那里我不自觉地受着他们的感染和教育，在生活上也简朴起来。我把每个月的工资都分给那些家庭有困难的学生，只留出够维持我个人的伙食钱。我要想添置换季衣物，就只能从嘴中勒了。很快，我就成了学校有名的吝啬鬼了，哪怕就是一分钱我都看得很重。本来逃离城市，就是想忘却什么，可生活却偏偏和我开着玩笑。生活逼迫我，每天当晚回到宿舍都要清点一下衣袋里剩下的＂资产＂，而我的资产中，恰恰都少不了硬币做主角，就是数点这些硬币，天天都把我的心带到他的身边。我在这里回避的只是尴尬，却回避不了对他的眷恋。越是生活的拮据，越是不停的积攒越来越多的硬币，越是更想他，更爱他，更理解他，也就更敬重他。随着我对生活理解的加深，我对他的……就更……
　　寒假，我回到了阔别的城市。傍晚，我不自觉地来到了那个曾让我尴尬的房屋楼下，灯光从没有挡着窗帘的窗户射了出来，我能隐约地感觉到，那屋里一对幸福的情侣，温馨的生活。是啊！他应该结婚了---。我的心虽然掠着一丝丝的阵痛，可我还是由衷地祝福他们。实际，这时那个房间已经不是他的了。就在我＂支农＂走后他主动把房子退了回去，给了另一位教师。当时是校长想成全我们俩，才弄虚作假，为此，校长因弄虚作假，挨了警告处分。这些都是我以后才知道的。我发现自己对林志迢的爱是炽热的，可他对我是如何呢？我却不得而知。特别是那新房只有我们俩个人的夜晚，我已经用行动做出了无言的表示，把一切奉献给他。如果他是爱我的，就应有所表示或……，他却给我留下了错觉，所以我相信了，他要和别人结婚的说法，才做出了错误判断。
　　整个寒假我几乎都是把自己关在家里，为下一学期备课。我不敢上街，一来怕碰着熟人，二来囊中羞涩。在家中，备课累了就拿出硬币数数点点，在其中寻找属于自己的回忆。
　　就在我要离开这个城市，返校的前一天，林志迢邀了几个校友同仁，说是为我送行，在＂戏园子＂对过的正阳楼设宴，这是当时牡丹江最有名的老字号饭店之一，请我一定到场。那一天，我飘荡的情感就象一下被安定下来了。我下了决心，一定要问个究竟，搞明白一切……
　　夜晚，我如邀而至，除林志迢以外，其他的同仁校友，都是携妻带夫或情侣双双出场。大家早已等候多时了，所以，我一到场就入座开席了，没给我和林志迢留有一时一刻单聊的机会，看来我只好另找机会了。席间，免不了赞扬我的话，＂什么思想境界高啦，辛苦啦等等＂，当然也有关心我个人生活夹着打探性和一些玩笑成份的语言，根本没有我要想询问的机会，只好寒暄应酬着。从林志迢的表情看，还是那样平和，对我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慰问，反倒比以前更沉稳了。
　　宴会还没进行完，有人急匆匆地来找林志迢，他和校长耳语几句，起身向大家道歉后，委托校长继续主持晚宴，便转身随来人出去。可没走几步，好像想起什么，赶紧回身从衣架上取下一个他事先带来的手提兜，边伸手进去摸，边向我说：＂寒假，我受市里派遣，去密山县教师进修学校搞教师培训，没能有机会和你会一会，很遗憾！你要走了，听支农和同事说你在那边喜欢积攒硬币，我就顺便给你买了一个＂小陶猪（储蓄罐），里边有我放进去的硬币，还差一半就满了。当你遇到困难时，看到他，会感觉大家就在你身边，兴许会在精神上给予你支持。等陶罐满了，你就把他摔破，那时你也该回来了（他指支农轮换到期），我再送你一个瓷猪罐。我有点急事，一切拜托＂。说完转身走了。我捧着陶罐感到非常遗憾，没能单独和他好好地谈谈。
　　开学了！我又回到了虎林。这半罐硬币是那样的重，沉甸甸地压在我的心头上。陶猪罐很快就满了，可我却舍不得把它砸碎。无论多末拮据，我也不能动用他和我共同积攒的硬币。
　　支农的轮换期到了，这儿的学生和家长，几乎都是我的挚友。我已溶入在这了，除非林志迢向我求婚，否则我真地想一辈子都和这里的人民共同生活下去。这里的孩子，听说我们该轮换回城了，放学都不愿意回家，紧紧地围着我。特别是那些贫困学生，几天来，眼睛里始终噙着泪，有的学生课都听不下去了，眼睛总是向窗外张望，生怕我什么时候不辞而别。我被这里的学生和家长的真诚所打动，决定继续留在这里时，很多学生和家长听说后都哭了。
　　在以后的日子里，那个陶罐给了我很大的精神支持。尽管我没有等到林志迢的示爱，可我在这里得到了事业。我的学生一批一批地从我的手里起飞，走向全国。
　　后来我和林志迢都分别成了家，以后再也没人提及那曾经让我魂飞梦绕的字眼。那个陶罐却永远是我的珍爱，就连我小女儿都知道，那个陶罐是妈妈的宝贝，从未碰过一次。
　　我的丈夫在一次事故中永远离开了我们，组织上根据我的工作业绩和事业的需要，把我调回城里的教育科研部门，并在市里的最好位置给我购买了房子。就在搬回去的那天，打破了我已经平静的心。记得那天，一切都安顿停当，我从包中，小心地把那个曾经盛载我青春情感的＂小陶猪＂拿了出来。沉甸甸的一罐硬币，越是小心，越是紧张，结果这个小陶猪就象长大的孩子，从手中挣脱向大地去奔跑一样，只听＂砰＂的一声焖响，满肚子的硬币撒了一地，我赶紧伏下身子，收拾散落的硬币。就在硬币中，我意外地发现了一封特制的信，清秀而熟悉的字迹映入了我的眼帘。
　　晶：你好！请允许我用一个字来称呼你。
　　命里注定，好象我们应该互相拥有。
　　我第一次相对象，你给我的情感里曾留下了一个挥之不去的阴影，但你的容貌确实吸引过我。后来大妈告诉我，我要相的女孩就是你！
　　美丽的容颜和粗野的行为曾使我感到遗憾。没想到，你还真是个有心人，而且还和我读了同一个专业，又在同一所学校工作，这才使我有机会慢慢对你有了一个更深的了解。经过长时间的相处，越来越感觉你不但美丽，而且还很聪明，有思想深度，是一个有事业心、有理想的人。
　　我不是一个很懂感情的人，但的确我爱上了你。
　　我害怕遭到拒绝！我害怕失败！因为你始终表现得如此清高，象你的名字一样冰冷晶莹，使我不敢碰碎她，害怕打破美丽的梦。从而我默默地给自己保留着希望的空间。直到那一天夜晚，我都不敢碰你，怕你是一时的冲动，而损害我们之间纯洁的友谊和尊严。
　　我在等你！等你的真情表白。可我没有等到，而等到的是你的离开。我确信，这是你的回避，是你理智的归位。我判断，我不是你的选择。
　　后来，我听到你在那里，那些感人的奉献故事。面对如此这般优秀女孩，我真的不情愿失去一个微弱的机会，但我确实不敢面对失败，只好给你写上这封没有诗情画意的求爱信。我真情的希望，我是你的首选！
　　当你读到信的时候，千万不要拒绝我。如果我不是你的选择，千万不要告诉我！只要没有你的回复，我就已经明白了，这样会使我心里留下一个永久的希望和美好的回忆。
　　让我们做和以前一样的朋友吧！我会一直等到你有了属于你的选择后，再考虑属于我自己的选择。我会一直等下去……
　　请允许我说一句从未出的话：我……爱……你！
　　读到这里，我的心象被万箭穿透了一样，全身都浸透了殷红殷红的血浆，好象连信都在向外溢着血。天在旋转，地在摇动，满地的硬币都像银白的雪片，不知是泪水还是硬币反射的光芒，使我眼前一片模糊……
　　此时此刻，我真恨不得马上飞到他身边去告诉他：＂我爱你！我从电影院离开的那天，就悄然地开始爱上你了。我不但爱那个莽撞的你、包容的你，更爱那个节俭、体贴的你。你脊背的热气和你的血液，早已与我融合，且沁入到了我的心扉。我从点点滴滴就可透视出你的正直、海纳百川的胸怀。我早已把你深深地镶嵌在了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