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河水能漂白,心漂不白 晓刚是真的有钱了,有多少钱,村里人都没有一个准数,反正钱多到没有地方花。2003年在阔别老家四年之后,我带着我的老婆、孩子回家过春节的时候,村里正流传着一个又一个版本的关于晓刚发了横财的故事。 为什么晓刚又成了村里人的焦点呢,从我的老父亲的嘴里和我其它的老乡们的议论里我多少知道了一点事情的原委。 小河镇现在可不是一般的乡镇了,已经成了我们县城的经济发展示范镇了,经济在我离开小河之后开始腾飞。我们镇前几年来了一个新镇长,这家伙喝过几年墨水,见过大世面,用乡亲们的话说,了不得。他在深刻理解"发展是硬道理"与外部调研考察之后,选择了一套"循环经济"来振兴小河,现在来看,这太有小河镇的地方特色。 循环链条就这样建立了。首先,镇上搞了一个经济实体——小河开发区,有一个谁也不知道的人做了这个经济实体的一把手。这个经济实体承包了整条小河。要知道这确实是个大手笔,十五年以前刚分田到户的时候,什么东西都承包了,唯独这条小河没有被承包,因为全镇的人都共喝小河的水,共吃小河的鱼。但镇长经过"民主程序"后同意了这个计划。小河上又增加了许多个堤坝,被隔成了一个又一个的梯形小池塘。小池塘里种满了芦苇和水草,办了一个养牛场和养猪场,收割芦苇叶子喂了牛,大部分水草喂了猪。大量的牛粪和猪粪又被堆到小河里喂了鱼,长了水草和芦苇。小河边还盖起了小河镇的第一个工厂——造纸厂,粗壮的芦苇杆子被收割起来,粉碎,经过粗糙处理,就生产出一种黄色的钱纸,应该叫纸币——那种祭奠祖先和死人的冥币,在我们当地非常有市场。 这是一条完美的循环经济,美妙绝伦,各个环节配合完整,几乎没有任何"生产资料"损失。不仅仅没有"生产资料"损失,而且每个环节都产生了"剩余价值"。第一个"剩余价值"就是推入小河的牛粪和猪粪太多了,鱼根本消化不了,芦苇也消耗不了,慢慢地小河的粪便开始堆积,河水污秽不堪。第二个"剩余价值"就是造纸厂的废水被直接排入小河,夏天恶臭扑鼻。第三个"剩余价值"就是由于小河被分割成了一个一个的小池塘,加上水草与芦苇茂盛,原来流动的河水被"固化"了,淤泥被沉积下来,河床被抬高了,不下雨的时候没有被圈起来的地方就干涸了,下雨的时候,河水四处泛滥。 小河镇的农民们有苦不能言,有苦无处言,我们的聪明镇长因为发展地方经济有功,已升任县城的分管经济的副县长了。 不过,这件事情还真的带动了小河的经济发展,首先是"水井钻探"业迅速发展——小河的水没法直接饮用了,家家户户都开始挖水井。第二,地方小工厂,小作坊业层出不穷,第三,交通运输业(尽管都是小拖拉机)日益昌盛,第四、大批农民开始离开土地(土地由于连年涨水,对产量也有很大影响),进了小工厂或外出务工了。 这些闲话扯得太远了,总而言之,昔日的小河现在成了一串串的小水坑,污秽不堪。现在不能游泳了,也不产鱼了,当然产的鱼也不能吃。水草长不了,听专家说水太肥了,长不了水草,只能长些水葫芦,也养不也猪。红火的小河开发区面临关门。 财大气粗的晓刚又一次与政府合作了,他给了镇政府一百万,成了小河开发区的法人代表,拥有小河开发区100%的所有权。这是一个双盈的选择。镇政府早就想甩掉"臭河"这个尾巴了,晓刚也乐得用100万买了好几公里的小河水域永久经营权。 要不乡亲们都说晓刚是钱多得没地方花,瞎烧钱。首先,他请人拆掉了小河里所有的小坝,小河重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然后,他请来挖堀机清理出一半的河道淤泥与芦苇,小河的水已流畅了。另外,他关掉了小河开发区的两个支柱产业——养牛场与养猪场,小河的水一天天变清了。 现在小河开发区只干两件事情,造纸和养鱼。造纸厂被重新改造了,不再造那种低廉的黄纸了,而是造白纸了。废水也经过处理后再排放,臭味没有了。 另外,为了方便收集河道芦苇和全村的稻草,也为了造的白纸能够方便的运出去,晓刚还对一侧的河道进行了整理,修出了长达数公里的标准很高的公路——成了小河镇的主要通道。 靠造纸和养鱼能做这么大的事情?小河人都不相信。一说是晓刚正在赎罪,因为前些年他低价收购了全镇人的国库券,另一说是他钱赚够了,现在想走政道了,看起来有点意思,因为他很快混了一个乡人大代表,成了全县的英雄,向前的仕途将一马平川。 我知道,他那点资本在政道上没戏,不过他在赎罪倒是真的,只是他漂白了河水,漂白不了心。 老父亲问我要不要象村里的其它人一样不种稻子改种玉米和高梁,这样,除了卖玉米和高梁之外,还可以卖桔杆。镇政府为了支持小河开发区这样的支柱产业的健康发展,号召镇上的农民改种高梁与玉米,一方面可以让造纸业做大做强、形成规模,另一方面可以发展造酒业、饲养业、形成差异化经营。我对老父亲说,庄稼人还是种庄稼吧,种其它的一切都不靠谱。 晓刚的产业就这么搞大了,不过我感觉有点悬。我回家的时候,他到省里跑造纸厂的指标去了,他那个厂子现在规模太小,尽管废水不臭但有些排放指标不合格,被省里环保部门列为关闭对象或者整改对象,所以我没有看到他。当然,如果他在家我也不会去看他,他在小河边修建了一套皇宫式的房子,门槛太高,我这等草民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