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无意识的精神领域,萨特和波伏瓦之间有较大差别。一般来说,萨特不怎么做梦;即使有梦,醒来后他也记不起来了,或者从不认真去记它。而波伏瓦做梦很经常,而且做的梦大都记得,她还把它们一一记在自己的日记里,读起来就像一个个故事。 这几年来,波伏瓦的梦更加多了,有些梦的主题反复出现。它们同她的境况和精神状态密切相关。 她常常梦见自己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去,一路上风景如画,但她顾不得欣赏,因为有很多障碍要跨越。她总是怕到不了目的地,走路时感到很愉快,很舒畅,同时又很紧张,很着急。她发现自己赶不上火车,或者把行李弄丢了 她还梦见同萨特一起在路上走,突然一栋房子挡住了他们的去路。他们走进房子,但是找不到出路,又不能够呆在里面,急得团团转。 波伏瓦还常常做开车时找不到刹车的梦:车停不下来,向一堵墙轻轻撞去,她大惊失色,以为自己完了,但最后毫无损伤。这种梦在她出车祸前就已经反复出现。 此外,从高处坠落下来,也是一个常见的梦中主题:从脚手架上,或从一堵墙上,不过最后总是安然无恙。 这些梦反映了波伏瓦老之将至的一种紧张和焦虑感;由于年龄关系而感受到某种紧迫,某种失败。就人生总体目标而言,人到了他生命的终点,无疑是一个失败者,无论他在这一过程中有多少成功。 波伏瓦还有大量的梦是萨特遇到危险或受到迫害,而迫害者多为纳粹。一次她梦见同萨特一起在公寓里,这公寓还有一个纳粹德国人。……屋外广场上有一大群人,还有警察和警车,骚乱爆发了,人们在奔跑,警察拿着棍棒在追赶。……那个纳粹德国人从另一个房间走出来,想与萨特攀谈,萨特拒绝了。 另一个梦是一片凄惨的景象:这是在沦陷时期,一路上铺着血一般红的地毯,街道上空一片墨黑凄凉,萨特没有失去自由,但他已经被判死刑。 她还梦见萨特和她在一个咖啡馆,纳粹分子开始辱骂他们。他们吃了午饭,突然身处室外,在一群恶狠狠的法西斯分子的包围之中。波伏瓦正与人交谈,发现萨特不见了。……他被一群法西斯分子围攻。一个人抓住他大衣领子使劲收紧,想要勒死他。波伏瓦尖叫着向这人扑去,这人松开了手。"他们连杀人都不会!"萨特说道。波伏瓦拉着他的手开始没命地跑,速度飞快,以至于萨特双脚都离开了地面。 波伏瓦还在梦中杀了人:她同萨特一起散步,一个个子高大、样子凶恶的男人攻击他们,她拿起小刀,戳进这人的喉咙。她吓昏了,心中不停地想:"我杀了人!我杀了人!真不能相信!"直到惊醒过来。 这些梦应该是对这几年来她和萨特投身激烈紧张的政治斗争的反映。"五月风暴"、卖报、集会、游行、签名、发表讲话、……萨特在一次参加占领圣心教堂的活动中,还差点遭到警察的毒打,在两个年轻左派战士的保护下才得以离开现场。 波伏瓦的梦包含着对萨特境况的担心。由于梦的逃避和伪装作用,背景往往是比较久远的德国占领时期,人物是纳粹分子。实际上这些景象也包括了在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他们感受到的巨大压力。那时萨特确实有生命危险。 波伏瓦还有许多梦是反映了她同萨特的关系的。一次,她梦见他们在一个公寓里,一个年轻希腊姑娘开始同萨特交谈。她离开时,萨特把头伸出窗户同她道别,波伏瓦也探头去看……公寓里又涌进不少人,那个希腊姑娘又来了。当波伏瓦穿着浴衣走进浴室时,看到那姑娘在挂一件有花形图案的比基尼和奶罩。她在客厅看到萨特,他牙痛而无法说话。 她还梦见他们好象在撒哈拉小城旅行,她发现萨特对旅行不感兴趣,不禁十分难过。他同几个不相识的人交谈,随即不知踪影。波伏瓦查不出自己到了什么地方,不禁大哭起来。她想:萨特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突然,他们又坐在小车上。经过一家饭馆时萨特说他饿了,一个人先去吃饭。波伏瓦很生气,过了一会儿,她也走了进去,终于发现他正对着一盘菜坐着。"我也吃点,"波伏瓦下定决心说。"我吃饱了,我吃完了,"萨特没好气地答道。他们回到车上。 她还经常梦见与萨特争论。例如萨特得不间断地服用一种药,但药已经没了,作为代替,他喝一种黄乎乎的东西。波伏瓦要他快去找医生,他说他早就吃够了,不会再去找了。波伏瓦激烈指责他,说这会带来各种灾难。他不听,她甚至哭了起来。 波伏瓦梦中的萨特,是她的生活伴侣,同时又具有铁石心肠,对她的批评、恳求、眼泪或者昏迷无动于衷。在这些梦中,她总是感受到萨特的态度给她带来的痛苦。这同实际生活显得不一致,怎么看待这些梦? 首先,它们反映了萨特在波伏瓦生活中的重要性,他是她喜怒哀乐的根源。正因为如此,波伏瓦就想,如果萨特对她不好,她会怎样。 其次,说明波伏瓦对萨特身体状况的担心,吃药看医生的情景,几乎就是现实的直接反映。 再次,梦中还不自觉地表现了一种性爱排它心理;同萨特交谈的希腊姑娘,比基尼,奶罩,这都是现实与萨特有亲密关系的年轻女性的变形。显然,按照他俩长期以来的约定,萨特另有不少有着亲密关系的女性,这是波伏瓦认可的。但她心中未必就那么释然,就毫无忌妒之心,不过平时她在理智上不会表现出来,而在梦中,这种排它心理就不自觉地显现出来了。有意思的是,现在萨特还没有一个希腊女朋友,但再过几年,他真的有了一个有着亲密关系的年轻的希腊女友。莫非一个人的梦还有未卜先知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