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刘泽清大兴土木,史可法船中安身 却说四人押着银车进入了明军控制地面,本以为算是到家了。没曾想在淮安被守军把银车扣下了。淮安乃是东平伯刘泽清的驻防之处,田税,关税都由刘泽清驻军征收,代替大军的粮饷。众人见是明军,也不大担心,反正运来的银两也是用来北征收复失地的,只不过想先交给阮大铖,由阮大铖交割南京户部,就是履行了正当手续。 南京的官吏设置与北京一样,六部大员,京营编制一样不缺,就连皇宫,太监,宫女都齐全,就是缺一个皇帝。一进入河南,几个人就知道在阮公的运作下,由马士英出面,联合了江北四镇领兵大将,主张拥立福王,而且直接送到了南京,众臣不得不恭迎,先入为主。同意拥立福王的并不太多,皇亲臣僚也就是那么三四个人,有了武将们的支持这几个人气焰嚣张,压住了主张拥立潞王的大臣们。福王即位时众臣拜见把他羞得直躲,因为其中不少人都曾审理过福王耍臭无赖的案子,没脸见这些个人。史可法劝道;‘国事为重,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陛下今后能把天下黎民百姓放在心上就行了。’新皇年号弘光。 众人推举史可法为首辅大臣,让马士英任兵部尚书,统领南明兵马。按说马士英是个将才,与各镇将领都是兄弟,很有号召力。费了这么多的手脚,阮大铖,马士英可不是给史可法等人打天下的。马士英一面鼓动四镇上书弘光皇帝,强烈要求由马士英入朝辅政,马士英不等皇命,带兵就进了南京,硬性当上了辅政大臣。江北督师无人,四五十万大军没有个首脑人物,相互争夺地盘,日日厮杀,百姓苦不堪言。史可法主动要求前往江北督师,这正是马士英,阮大铖谋划好的。于是武将马士英在南京当上了首辅大臣,文官史可法成为兵部尚书,江北督师。 若是别的货物,关隘上按货值收取了关税也就放行了,可这回是银子,情况可就不同了。弘光皇帝即位后,四镇都被封为伯爵世职,刘泽清是东平伯,统兵十万,在淮安开府。刘泽清是山东曹州人氏,积功至守备,总兵,左都督,曾在山东,河南一带做过镇将。清军第三次南下时,刘泽清收了清军十万两买路钱,就让开大路,清军得以连下七十余城,陷三四个藩王。崇祯皇帝明知道刘泽清行为不轨却不敢过问,因为他既统领重兵,又是吴三桂的儿女姻家,对于这些个拔扈将军崇祯皇帝一向哄着来,遵从皇命崇祯能控制得住的一个个都掉了脑袋,或是下了大狱。 刘泽清率军南逃,占了淮安一带封了伯爵后,更是八面威风,荣耀无比,正在大兴土木,兴建侯伯府第,手头缺的就是银子。大军十万都是杂牌部队,南逃后聚到一处的,归附于刘泽清帐下。刘泽清也依样画葫芦,将辖区分割成大小十几块,驻军自行征收粮饷,糟害百姓之事,将领们是不过问的。驻防官兵比流贼还要凶残,流贼是一走一过,而官军是常年累月烧杀抢掠,奸淫妇女,百姓门躲都没处去躲。 听说截下了五十万大明库银,刘泽清大喜。把亢英等人请到府中和颜悦色的对他们道;‘户部久已未发饷银,将士们都饿着肚子,如何收复失地?这银子是朝廷的,正好留下充做饷银,也是物尽其用了。马公乃是我的莫逆之交,阮公近来掌管兵部,我与他们说一声,没有不答应的。银子的收条我已经写好,三位小英雄明日就可启程前往南京向阮公复命了。’三人面面相视,说不出话来。刘泽清把手一拍,高呼上酒,只见两个面目狰狞的黑猩猩走了进来,各端了一杯酒,向四人走了过去。 见此怪物,亢英与白泰官同时跳起,直往后躲。甘凤池与吕四娘纹丝不动,从黑猩猩爪子里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将酒杯还给了两只猩猩。刘泽清见二人并不惧怕,把手一拍,木笼中装了一个活人,推了上来。刘泽清笑道;‘我每日必得食人脑一个,否则全身筋骨都活动不开。’于是拿起小锤,在那人的头顶一敲,露出了脑浆,用银勺舀出几勺,兑调上蜂蜜,如同寻常一般,细细品尝。这一来把甘凤池,吕四娘也镇住了,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安排四人住下后,四人溜了出去商量道;‘刘泽清淫暴过人,银车怕是弄不出来了。观其所作所为并不是个好人,银子不可能用在光复失地上。’探得刘泽清正在修建府第,四人前往观看。只见一二里方圆,楼台亭阁,极尽奢华,就是寻常藩王也赶不上这位东平伯修建的豪华。 亢英叹道;‘修建如此豪宅,没百万两银子下不来。战乱二十年,百姓饿殍遍野,将士们食不裹腹,衣不蔽寒,领兵大将不思收复大计,却为自己兴建豪宅,这银子岂能留给他?’ 吕四娘道;‘按说银子押送到明军之手就与我清远镖局没关系了。可是银车落入刘泽清之手,却不能不取回来。咱们得想个法子,既能取回银车又能让刘泽清说不出什么来。’ 正在七嘴八舌的议论,一个抗大木头的人从四人面前经过,被监工的抽了一鞭子,嫌他走的太慢,那人是个文弱书生,一下子就摔倒了。甘凤池,白泰官连忙上前,把那人扶起。亢英拦住挥舞鞭子的军士,把他推到了一边。摔倒的人睁开眼睛茫然的四外张望,甘凤池,白泰官同时惊叫道;‘这不是史阁部吗?怎么会在这里?’ 史可法叹了口气道;‘我来淮安视军,让当兵的给抓了民伕,说啥也不相信我就是督军,逼着我扛大木头,都在这儿三日了。’ 此时摔倒的士兵领了十几个同伙赶了来,挥舞大棒向四人乱打过来。四人正没好气,一顿乱打,打得那十几个官兵爬在地上起不来了。每个人又赏了他们二十鞭子,扶着史可法到一处客店里梳洗一番,换了衣服,才有个人样了。 众人要了许多酒菜,史可法很是能喝,连饮三坛子酒,才有了活气,慷慨激昂道;‘我师左光斗乃是钢铁之人,百折不弯。闻听恩师被魏贼陷害关进死囚大牢,我花了不少银子,带了酒肉,入狱探视。见恩师浑身是血,被贼党们折磨得筋骨俱断,奄奄一息了。恩师睁开眼睛看见是我,勃然大怒,将酒菜踢翻,大骂我道;‘不留有用之身日后用于报国,来此何为?’我伏地大哭,恩师连连踢我,更加恼怒,逼我快走,莫让奸贼们发现。一想起这些就如芒在喉,寝食难安,恨不能粉身碎骨,继承恩师之志。’说罢放声大哭。 杨涟,左光斗等东林君子反对魏忠贤及其贼党,被贼党网罗陷害的。弘光皇帝即位后,重用了逆党人物阮大铖,大肆翻案,当年的逆党人物纷纷入朝,执掌了南明大权,连当年替魏忠贤吹嘘的[三朝要典]也被平反重新刊印,南明王朝又陷入党争之中了。在阮大铖的主持下,只要花银子,就能平反,就能买官,连投降过李自成,满清的,同样可以得到重用。要是谁敢与马士英,阮大铖作对,给你安上一个罪名就够你喝一壶的,史可法也在那些奸党的控制之中。 史可法的兄弟史可则是个低级官员,随着六部大员归顺了李自成,受了伪职。寻找到机会后,史可则南逃,进了南京,只想孝敬老母与养活一家老小,并没想当官,结果让阮大铖一伙给抓住了,非要把他当成流贼余孽砍了头不可。谁敢提逆案阮大铖就拿顺案对付他,魏忠贤是逆,李自成是顺,北朝哪一个官员沾不上这顺逆的边?弘光皇帝心有不忍,马士英也不想逼人太甚,把史可则罢官严加管束,只许侍候老母,算是给了史可法一个面子。只要史可法不听话,马上就砍史可则的头,史可法是无力救助的。 史可法名义上是内阁大臣,兵部尚书,督师江北,实际上是个光杆督师,即没钱粮又没兵。一到江北就被兴平伯高杰给软禁了起来,想视察军队都办不到,一到淮安又被抓了民伕,扛了三天大木头,差一点就死在那些个士兵手里。 史可法仰天长叹道;‘流贼猖獗,满人祸乱中原,北方仁人志士奋起抗争,只要出一旅强兵北上,百万之众唾手可得。怎奈朝中文武只顾着争权夺利,结党营私,谁又把光复大计放在心上?阮大铖初出茅庐,‘陈四要,两合,十四隙’江防及北征大策,举朝震动,将他比做诸葛亮。执掌大权后,那些个谋略再也不提起了,整日里与众歪人专门琢磨着怎么陷害正人,二十年来得罪他的人,谁也躲不过,朝中正人几乎都让他整治光了。’ 史可法的忠贞,尽人皆知。阮大铖的奸邪,三位小英雄还不敢相信,认为是误传。三人商量着将银车交与史阁部,真正用在恢复大计上。南京从皇帝到文武百官,家家都在大兴土木,没有人把心思用在军国大计上,这一笔银子不如留给史可法,兴许能打开一个局面。探得三日后刘泽清府第落成,恰逢刘母七十三大寿,文武官吏与士绅们都去道贺,非常隆重。几人商量出个办法,让史可法出面,将银车取回。 到了那一日,史可法穿着官服,坐着轿子,前呼后拥的前来刘府道贺。史阁部乃是朝中属一属二的大臣,亲自前来,刘母与刘泽清也感到很荣幸。史可法参观了一遍赞叹不己,对刘泽清道;‘如此堂皇,与时势有些不合,恐冷了前方将士们的心,也须注意。’ 刘泽清掩饰道;‘各部均分有汛地,粮饷不会短少,督师勿需过虑。’ 史可法来到水楼,摸着立柱对刘泽清说道;‘这几棵还是本督扛来的,为你这个府第我当了三日的苦力,不信你问一问那边站着的将士?’ 那个将士早就认出来史阁部就是那个扛木头的儒生,被三男一女救走了,今日出现在这里也是大吃一惊,没想到此人真的是史可法?亢英上前一把将其揪了过来恨恨的道;‘死在你手里的能有多少?连史督军你都敢抓,胆子也太大了。’ 那位将士是刘泽清的亲信,他的所作所为刘泽清啥都知道,就是不知道他把史可法也当了苦力。刘泽清假装大怒,要打要杀的,被众人劝住。文人学士们摇头晃脑的吟咏了一些颂扬诗词,张贴在水楼亭台上,一时间也是热闹非凡,有些个太平景象了。 酒过三巡,史可法开口道;‘这位小英雄遵照我的命令,押解了五十万两军饷欲去扬州,听说被东平伯暂时接收。国事艰难,百万大军粮饷两缺,等我到扬州统筹安排,就不劳将军费心了。’ 史可法刚刚参观了刘泽清新建的豪宅,他说不出口部队粮饷两缺。正在沉思如何回答史可法,白泰官,甘凤池走进来跪拜道;‘听说史阁部亲自前来迎银,我等在此交割。这是东平伯写的收条,请原物收回,我等取银车向史阁部缴令。银车就在外面,银锭一两不缺,望史大人验收。’ 银车藏在中军大帐,有上百名亲兵昼夜把守。营内三四万人,一点动静都没有,银车难道能飞出来?刘泽清正在疑惑之间,亲兵首领匆匆来报;‘有两男一女手持史督军令箭与东平伯令牌,将银车强行拉走,亲兵们上前阻拦,被那小女子拿两根木棍点了穴位,现在都挣扎不起,请将军想个办法。’ 面对着史可法还有一帮贵客,刘泽清无法发怒,只好陪笑道;‘银子不过暂时代管,本将军并无私吞之意。都是大明的臣子,不可闹出误会来,把我的将士们穴位解开吧。’ 不大一会儿,百名亲兵已恢复正常,刘泽清也知道厉害,惹不起这几位小侠。能盗走身边的令牌,让百余名彪形大汉动弹不得,可不是简单人物。刘泽清是装横,其实比谁都怕死,于是不再勉强,放银车出城。众人随着史可法,押解着银车来到了扬州。 史可法等人离开后,寿宴照旧进行,学士们舞文弄墨,尽显才艺,水楼亭阁轰然一声全部倒塌,将儒生们全都掉在水里。众将士连忙打捞,还是淹死了十几个。一场庆宴不欢而散,淹死的儒生们都到地下去当马屁精了。 江北最为繁华的是扬州,高杰一到就发兵进取扬州,想占此富足之地。高杰本是流贼,叛归之后恶习不改,走到哪里烧杀抢掠到哪里,军纪最差,士兵最凶残,所以扬州人拒不接受高杰,军民共同守城,高杰攻打多日也没有攻打下来。听说史可法来江北督军,为官清廉,高杰也有三分惧怕。趁史可法未到,命令士兵挖了几百个大坑,掩埋被他们滥杀的百姓尸体,也怕史阁部依此问罪。 史可法认为大敌当前,不可苛责,并不追查高杰部滥杀之罪,对他很是友好。对待下面的将领也好言相劝,激以忠义,这些骄兵悍将们才放下心来。高杰拔扈惯了,军情文书不经他过目就到不了史可法之手,史可法无奈,就在一只木船内安身,只留一个老仆人侍候,连个守卫都不要。大家劝他注意安全,史可法摇头道;‘生死有命,也没什么好怕的。在这儿互通内外,我看挺好,不用费心。’船上只有几本书,一些公文,部分粮食素菜。史可法省下每一文钱发给将士们做粮饷,自己过的非常清苦。 见亢英,白泰官没带银子回来,留给了史可法,阮大铖的脸色就有些个难看了。阮大铖现在掌管兵部,权力只比马士英差一点,说话办事有时候比马士英还管用,这一回他养的太监们都派上了用场,是他安设在皇帝跟前的,眼睛,耳朵,嘴巴,能起到别人起不到的作用。阮大铖收贿无数,并不缺那五十万两银子,难受的是这三个臭小子将银车留给了他的对头史可法。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阮大铖是专门玩邪的,诱惑皇帝享乐,选秀,建宫殿,吃喝玩乐,并逼着董小宛入宫侍候皇上。按阮大铖,马士英的算计,只要皇帝不理政事,他们二人就能够像当年的客氏,魏忠贤一样,拿皇帝当傀儡,独揽朝纲,铲除异己,实现自己的政治野心。亢英与白泰官都看出了阮公的变化,过去的大丈夫实际上是个小丈夫,伪君子,他的豪爽侠义都是为了要誉,而不是真的怀有忠义之心。 吕四娘对白泰官道;‘你吹嘘的阮公名不副实,乃是外君子而内小人,不可与之共事。我随甘凤池见过他师傅,乃是世外高人。马士英,阮大铖放着真正的英雄豪杰不肯起用,用的都是花银子买官的债帅。马士英让他的姻亲越其杰出去统领各部义军,只知道要银子,对各部首领耍威风,谁也不理他。这类误国奸贼成不了大事,还是离他们远一点。’白泰官心中也是明白,只是感激旧恩,舍不得离开。见阮公对他与亢英都淡淡的,便告辞了阮大铖,前往扬州投奔史可法。 有了这笔银子,史可法设了招贤馆,专门招揽文武贤良,馆内总有三五百人,待遇很是不错。吕四娘没到过扬州,就多玩了几日,走时正好与亢英等人同路。亢英看准了史可法是真正爱国之人,愿意再一次北行,挖取藏银。这一次所需甚多,计划运回三百万两。 藏银一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这一次还是亢英,白泰官,甘凤池三人,吕四娘作为镖局一方,专门负责北面。此次备下粮饷是用于北征,史可法已说动高杰让他带着部下先打头阵。饷银是出兵的关键,南明不缺将士,就缺饷银,有饷银史可法就能调得动兵马。 吕四娘骑的黑驴特别健行,每日里喂草料都掺些碎肉,日行数百里也不成问题。军情紧急,史可法启动了兵驿让四人快些北上,每个兵驿备有四匹快马,十几名将士,八百里快报靠的就是兵驿,换骑不换人。 四人手持史督军令箭来到了第一个兵驿,不知何人将兵驿士兵全部杀死,没有留下一个活口,马匹也不见了。第二日赶到第二个兵驿后,又见尸横满地,驿马也全都不见了。此时离开扬州已是三四百余里,回头是不可能的。马力已乏,无处放牧,时间也耽误不起,除非尽快的找到三匹好马,否则将误了北伐大事。正在此时,只见一队骑兵汹涌而来,一看装束就是江湖流寇。三人大喜道;‘说曹操曹操就到,有人把马送上门了。’三人各执兵器,当道拦住,大喝一声道;‘给三位小爷留下三匹好马,放你们过去,否则别怪我们手里的家伙不认得人。’若知小英雄们能否截来快马?且容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