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北京,秋高气爽。 叶春再次来到北京,眼前仍是这副景象:川流不息的汽车,熙熙攘攘的人群,北京象个永不停歇的庞大的机器,昼夜不停地运转着。不一样的是叶春的心情。虽然离开家时很坚决,可前面的路,一切都是未知,她心里很茫然。偌大的城市,茫茫人海,何处是她安身的地方?当列车越来越近地驶入北京站,叶春的心情也随之变得沉重起来。 这次偷着出来,身上只有十块钱。她不好意思再向大姐要钱去。在合肥火车站,她买了站台票上了火车。在火车上,当列车员查票的时候,叶春慌忙跑到前截车厢的厕所里。她紧张地站在厕所里,生怕查票的敲厕所的门,要是进厕所查票,那就完了。还好,没敲厕所的门,叶春悬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过了许久,叶春估计没事了,才从厕所出来。这时,查票早已结束,车厢里恢复平静。在火车上,叶春和小英轮流着坐一个座位。 到北京站出站又是一道关口。听别人说可以用站台票出站,叶春就让小英先出站,然后买了站台票再进站。果然,拿着站台票顺利出站了。 有了上次的经验,这次叶春和小英分开行动。叶春去找邻村的小学同学刘玉秀,小英去找阿珍。叶春乘9路公共汽车到金台路,顺利地找到刘玉秀。刘玉秀立刻跟院里的老乡联络。真巧,联络的那位老乡,她雇主的同事的姐姐家,急需一个看孩子的。叶春很高兴,没想到这次这么顺利。 第二天上午,刘玉秀联络的那位老乡,那个老乡二十多岁,她和她的雇主一块把叶春送到北太平庄,也就是叶春所要看的孩子的舅舅家所在地。在孩子的舅舅家,叶春见到了抱在他妈怀里的乐乐,刚满一周岁。乐乐长着一双又黑又大的眼睛,皮肤白嫩嫩的,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乐乐的父母都是三十几岁的样子,看上去其貌不扬,老实巴交的。乐乐的妈妈夏珍让乐乐叫叶春姑姑,乐乐没表情地看着叶春,不叫,然后扭头伏在妈妈的肩头。夏珍安慰叶春道:"有点认生。没事,过几天就好了。"夏珍身材长相都是标准的,只是脸色不白,脸面上还有妊娠时的蝴蝶斑。 这天下午,乐乐的父母把叶春带回他们在双榆树的家。 回到家,已是黄昏时分。 乐乐的爸爸周扬,给叶春倒了一杯水放在茶几上,然后就进厨房做晚饭。叶春坐在沙发上,感到又累又渴。她一边喝水,一边打量着房间的摆设。这是一套一居室的房间,只有一间卧室。卧室里摆设很简朴:一张双人硬板床,两个单人沙发,一张写字台,一个衣橱,一个五屉柜。一台14英寸的黑白电视机摆放在写字桌上,五屉柜上有一台收录机。叶春想,门厅处的钢丝床,不用说,肯定就是自己睡觉的地方了。 "叶春,我带你下楼熟悉熟悉周围环境。"夏珍抱起正扶着床走路的乐乐,说:"你去阳台把奶筐拿上,咱们顺便把牛奶取回来。" 叶春应着走向厨房。厨房外是阳台。叶春走进厨房,周扬已从阳台上拿过奶筐,递给叶春。 下楼时,叶春提出要抱乐乐,夏珍说好,她希望儿子和新来的保姆尽快熟悉起来,因为她明天就要上班。 "乐乐,让姑姑抱抱!"夏珍以一种商量的口吻对儿子说。乐乐看着张开双臂的叶春,若有所思似的,却没有表情。突然,他一扭脸,依偎着妈妈的肩头,搂紧了她的脖子。夏珍无奈地笑笑。在楼下,夏珍和迎面走过来的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太太打招呼。老太太有七十多岁了,身边跟着一个和叶春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女孩一手拎着菜,一手拎着牛奶筐。 "陈阿姨,买菜去啦!"夏珍微笑着说。 "回来啦!今去舅舅家高兴吗,美男子?"陈阿姨用她那嶙峋的老手把乐乐的小手捏在手里,轻轻地抖动着。 "乐乐,告诉奶奶,你几岁了?"夏珍说着,期待地看着儿子。 不会说话的乐乐,突然甜甜地一笑,伸出一个食指,说"1"。陈阿姨一个劲地夸乐乐聪明,真棒!而夏珍更是笑得陶醉和自豪。陈阿姨打量着站在一旁的叶春,问夏珍:"是看乐乐的?哪儿的人?"夏珍告诉她后,对叶春说:"这是陈阿姨,就住在我们楼下一层。我们不在家,有事就找陈阿姨。"叶春叫了一声"陈阿姨",陈阿姨笑嘻嘻地说:"长得还挺秀气!以后没事就带上乐乐上我家玩。这个也是安徽的,你们也可以做个伴。"她说着,用手拍了一下旁边的女孩。女孩和叶春对视时,微笑着。 和陈阿姨分手后,夏珍带着叶春继续往奶站走去。 奶站不远,只有两栋楼的距离。她们取回牛奶,到家时,周扬已把晚饭做好了。 吃饭时,卧室里放一张圆桌。夏珍抱着乐乐坐在她的腿上,一边喂乐乐,一边她自己吃。"自己挟菜,别客气。"周扬对叶春说。"我们都是不会客气的,你随便点,就象在自己家一样。"夏珍附和着。叶春"嗯"着。今天之前,是谁也不认识谁的陌生人,现在就要在一起吃饭,在一个屋檐下生活。和雇主同桌吃饭,叶春觉得很别扭。叶春不知道跟他们说些什么,只是闷闷地吃饭。只要是跟城里人近距离接触,她的心理上如同条件反射一般,产生压抑和自卑感。叶春痛恨自己的拘紧,她想让自己在城里人面前落落大方,轻轻松松,可就是做不到。她努力做出不卑不亢,可不卑不亢是做出来的,不是骨子里的自然流露,所以,她很累! 城里人看到进城打工的农村人,他们承受着社会底层的体力劳动之苦,但他们心理承受的压力和失衡带来的苦,更甚于身体。尤其是当保姆。保姆和雇主,不管是从文化上、经济上和社会地位上,都是社会阶层的两端。而这悬殊巨大的两端,居然要每天面对,时时面对,生活于一个空间、一个屋檐下,可想而知,处于劣势的保姆,心理上所承受的压力和失衡,是精神上难以摆脱的重压。长期处于这种精神压力状态下,保姆的精神会因自卑而扭曲。 吃过晚饭后,夏珍看乐乐。乐乐扶着沙发,挪动脚步,但身边时刻不能离人。周扬和叶春一起收拾碗筷。 这时,响起敲门声。周扬过去开开门,叫道:"夏珍,小赵来了。"周扬请小赵进屋。 夏珍见是小赵,热情招呼,忙叫乐乐叫姑姑。乐乐虽不会叫,却露出笑脸,奔向小赵。小赵忙蹲下,搂住乐乐。小赵中等个,梳着两条到肩的辫子,长相一般。很沉稳的样子,给人感觉她是有心眼的人。小赵说:"大姐,我把乐乐的毛衣织好了。你看合不合适?"小赵说着,把手里提的一个塑料袋递给夏珍。夏珍拿出塑料袋里的毛衣,笑得合不拢嘴,连声赞道:"太好了!太漂亮了!"她忙给乐乐穿上。一试,正合适。夏珍赞不绝口。叶春放下厨房的活,跑过来看,心里不由赞叹,小赵手真巧。看着毛衣的针法和线色搭配,那么复杂。 "叶春,这是小赵。以前乐乐就是她看的。你们俩是老乡呢,她也是安徽的。"夏珍一边把乐乐试穿的毛衣脱下来,一边给叶春介绍着。 小赵并不看叶春,她站起身告辞。夏珍送她到门口,一连说了好几个"谢谢",还让她有空来玩。 叶春纳闷,小赵既然跟这家人相处得如此亲热,干嘛不看乐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