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铁梅站在十字路口纠结重重。南北两条大路在眼前交叉,路的宽窄一样,路面的平坦程度一样,就像两个无法辨认的孪生兄弟,叫邓铁梅眼花缭乱。在犹豫不决之际,邓铁梅突然想到了师傅临走时的念念有词,不是叫我向南走吗,他毫不犹豫转过身来,沿着大路一直向南走去。大约步行了十来里路,一条大河横在眼前,那河水翻滚着浪花,发出隆隆的轰鸣,一泻千里般地向东流去。仔细一瞧,河面上漂浮着一条打渔用的小舢板,小舢板里坐着一个头戴草帽、渔翁模样的人,正在从挂子上往下摘鱼,那渔翁见有人走来,就把小舢板靠到岸边高声说道:"想过河吗?想过就上来。" 邓铁梅将一只脚踏到小舢板上,另一只脚仍然留在岸上。就在他的另一只脚要踏上船时,他突然想到师傅"不乘舟楫向左转"的话,马上意识到,师傅是不让自己过河的,就把已经踏上船的脚拿了下来,站在岸边向左边瞭望着。一条小道顺着滔滔的河水向东延伸,道两边的蒿草蓬蓬勃勃地生长着,那纤细的身躯不约而同地向道的方向倾斜着,拥挤着,把本来就廋廋的阡陌小道变得更加细长,远远望去,就像一根弯弯曲曲的羊肠,又像一条在草丛里蠕动的大蛇,在连天的莽原中奋力地延伸,艰难地爬行。邓铁梅和渔翁打了个招呼,就一头扎进那一片蒿草之中,高高的蒿草立即把他淹没了。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一棵高大的榆树挡在了邓铁梅的面前,邓铁梅到了这时才彻底明白了师傅那一段没头没脑,没着没落的话的真正含义。他不容多想,绕树一周朝正南方向站住,放眼望去,正南方有一长长的峡谷,峡谷里奇峰林立,万木葱茏,莽莽苍苍,幽深绵长,一眼望不到尽头。在峡谷的门口,一幢四合院坐北朝南亘立在山坡下,那庭院极其气派,一溜五间大瓦房,昂首立在正房的位置上,东西两侧各有三间瓦房各占东厢和西厢,平坦、宽阔的大院干干净净,草刺都没有。大院的四周圈着围墙,围墙的四角修了炮台,炮台上不时地有人影在晃动。高高的门楼紧连着炮台,把威武的大门紧闭着。邓铁梅径直地走到大门口,拽动了圆圆的大门环。随着一阵狗叫,大门吱呀一声打开一条缝,从缝里钻出一个脑袋。 "你找谁?"脑袋问。 "过路的,口干舌燥的,讨点水喝,怎么的,能让我进去吗?"邓铁梅的话不太温柔,"脑袋"总觉得他的身上有股匪气。 "挺冲,等着,我去回老爷,看他让不让你进。""脑袋"显然盛气凌人,并没把邓铁梅放在眼里。 不一会儿,"脑袋"回来,把邓铁梅领进了上房。 上房很大,在外面还没感觉到什么,到了屋里才发现这简直就是个大厅,靠北面的山墙下摆着一张阴沉木八仙桌,两边各有一把阴沉木圈椅,下方左右卧着两张长条阴沉木茶几,后边摆着两排阴沉木高背椅。八仙桌旁一左一右坐着两个人,左边的那位是个中年男子,面庞红润,浓髯飘逸,两眼洞明,炯炯有神。右边的那位是个年轻女子,云鬓高髻,面若桃花,颔首抬眉,媚态飘飘。邓铁梅被领进屋,坐在下首椅子上,眼睛不停地瞟着上座的窈窕女子,眸子缓慢地在那女子的脸上、身上、头上、脚下游动着。 "嗷,我的内人,请问贤侄从哪里来,到哪里去?"中年人说话了。 "在下从紫阳观来,受师傅善通的指引来拜访长辈,多有冒犯,万望海涵。"邓铁梅随机应变,把善通搬了出来,他深信,师傅的指点绝对不会错,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他知道自己要的东西,一定会从眼前这个"牧童"的嘴里得到。 "善通道长?我的多年至交呀!他怎么成了你师傅?这人不收弟子呀!" "贤兄稍安勿躁,听我慢慢道来。我二叔和师傅是莫逆之交,三年前经我二叔保举,我上山拜我师傅为师,如今……" "等等,你二叔?谁?"中年人拦住了邓铁梅的话头,急切地问。 "我二叔叫邓继顺,现在小市总甲所公干,怎么,你认识?" "我的天爷呀!邓所长是你的叔叔?那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邓古儒,表字铁梅。" "邓荣吕的孙子,邓继新的儿子!你不是在外求学吗,怎么……" "贤兄认识我爷爷和父亲?" "何止认识,亲如一家呀!你爷爷他老人家我一直尊为叔叔,你父亲和你叔叔我们一直都以兄弟相称,我们是世交哇!你得叫我叔叔,不能称兄道弟。"中年人从座位上站起,拉住邓铁梅不放。 邓铁梅有些激动:"如此说来您是我的长辈,请问尊姓大名。" 中年人笑答:"本地绅士,郑志国是也。" 邓铁梅急忙下跪:"郑叔在上,请受侄儿一拜。" 郑志国急忙把邓铁梅扶起:"免了免了,快,坐下说话。" 郑志国坐下,给那女人递了个眼神,女人即刻起身,颔首与邓铁梅对视一下,以示告别,就离开了。 "郑叔,也许这就是缘分吧,怎么我一提起我的师傅你不但认识还扯出了我的一家人,难道……"邓铁梅坐下后就急不可耐的问。 "古儒,在三门洞这块地方,我郑志国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周围十里八村的老少爷们我没有不认识的,但成为至交的不多。我之所以与你的师傅和你们一家人有了交往,是因为一件事情,一件性命攸关的大事。" 邓铁梅抻长脖子:"大事,什么大事?" "这件大事与我家,与你家都有关系,你听我详细地跟你说。说起来这事已经有十几年了,这件事的起因是你的师傅善通,也是我现在的大舅哥…… 日俄战争末期,日本关东军接管了安奉铁路,为扩大运输力,日本人把铁路窄线改成了宽线。不久三门洞来了一支部队,一色的黄军装,士兵们个头虽不高,但个个都年轻,精神头十足。后来才知道,这是日本关东军的部队,是来管理、维护铁路的。这支部队的头目叫板本太郎,是个少佐。这人是个很能干的家伙,他带领的仅有四十人的铁路守备队竟然管理、维护着三门洞以南至凤凰城车站,以北至本溪车站漫长的铁路线。在这广大的地域区间管理铁路,靠有限的几个人,力量显然不足。但是,板本太郎却用他的军国主义的残酷手段,在铁路沿线划定了禁区,大肆推行严管政策,只要中国人踏进铁路禁区,不管大人孩子,一律格杀勿论。这一天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本地绅士云鹏飞的大儿子云海龙和即将结婚的何二美在铁路上闲溜达,正遇关东军铁路铁路守备队的巡逻车路过,日本人以破坏铁路,反满抗日的罪名要拘捕云海龙。云海龙丈着有一身武功,没瞧得起眼前的矬子兵,也不知道自己遇到了日本人,就和日本兵吵了起来。一个日本兵转动了几下眼珠说:"你要不服就去见我们的长官,他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云海龙不知是计,倔强地说:"去就去,你们还能把我们吃了?"就这样,二人被押进了鸡冠山守备队牢房。云海龙被押进牢房后就遭到了严刑拷打,打得死去活来,而何二美则被关进黑屋,任凭关东军官兵的恣意蹂躏。十几天后,人们在三门洞铁路边上,发现了云海龙和何二美的尸体,云家和何家将二人的尸体抬回敛了。就在发送云海龙的时候,云家老二云海青大发雷霆,他从厨房捞起一把菜刀冲出大门,要到三门洞铁路守备队找板本太郎算账。家里人百般劝阻均无效果,眼见新的血案就要发生。就在这时,时任三门洞伪保长的我的父亲郑广荣来到云家吊唁,遇到了这事,就苦口婆心地劝告云海青,以你目前的力量想和日本人斗,就像鸡蛋碰石头,一点胜算都没有,不如先忍了这口气,待来日再想办法出这口恶气,云海青听了我父亲的一番劝告方暂时罢手。从此,云海青在心里就埋下了对日本人仇恨的种子。 同年旧历七月十五,鬼节。算起来云海龙已经故去三个月了,晚上,云家点起了纸钱,祭奠死去的亡灵。云海龙不谙世事的三个儿女跪在火堆旁,一边哭一边把黄色的纸扔进火里。年迈的父母和嫂子抱在一起,呼天抢地,嘶哑的哭声穿过高山,越过大河,在漆黑的夜幕里徘徊、震荡。云海青独自站在屋里,耳闻目睹了大门口的惨景,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他紧握双拳,高高举过头顶,仰天长啸:"云海青哪云海青,血海深仇你不报,算什么男子汉!" 云海青将平时练武的三节棍缠在腰上,越过后窗台,钻进了夜幕中。 在三门洞火车站,板本太郎坐在榻榻米上,桌上摆了几碟小菜,正在有滋有味地喝酒,屋里弥漫着悠扬、缠绵的女人的歌唱。在外屋,一群士兵围着一盆烀熟的猪肉,大口大口地吃肉、喝酒,有几个人已经有了醉态在屋里歪歪斜斜地游荡。 云海青猫一样接近窗下,用舌头将窗户纸舔个眼,往里窥测,当他确认屋里的人已经醉意朦胧的时候,突然踹开房门,抡起三节棍在人群里猛打。几个喝醉了的人经不起猛然间的袭击,顿时歪倒在地上。其余的人缓过神来,就一齐向云海青扑来,但因喝酒过量,哪是云海青的对手,一个个被云海青打趴地上。板本太郎听到外屋有打斗的声音,就站起来从墙上拔出一把日本军刀冲到外屋,与云海青打了起来。经过几个回合较量,板本太郎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对手身手不凡,就卖了个破绽躲进屋里。云海青一脚踹开房门,和板本太郎在榻榻米上干了起来。我要在这里多说几句了,云家在三门洞是有名的武术世家,云海青的太爷云文山是大清朝辽东郡有名的团练使,手下有几千精兵强将,本人武功精湛,威震八方。到了爷爷云忠晋这一辈虽不在朝廷做事,但武功却沿袭下来,带领几个儿子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不断。到了父亲云鹏飞这一辈仍然苦练不辍,继续发扬光大。等到了云海青这一辈时,哥哥云海龙说什么也吃不了练功的苦,久而久之也就荒废了。而云海青却酷爱武术,跟着父亲经常习武练功,有时还摆摆场子,给周围百姓表演表演。这样,云家的武术世家的名声就越传越远,和磨石峪的邓家在武术方面比肩齐名。 话说板本太郎感觉云海青的武功非同一般,就格外小心,一招一式都按照日式套路认真对付。几个回合之后,云海青感到对手的武功炉火纯青,招招都阴狠毒辣,自己的招数越来越乱,越来越招架不住。板本太郎看出了云海青套路渐缓,招法渐弱,明白对方功夫浅薄,力不从心,就加大了攻击力度,一步步向云海青逼来。云海青高高跃起,双脚向板本太郎踢出的同时,三节棍也同时打出,板本太郎猝不及防,躲过了云海青的三节棍,却无法躲过云海青的神腿,被踢出一丈多远。云海青趁机转身就跑,他自己清楚,这是他的杀手锏,脱身的最后招法。等板本起来的时候,就见窗户上黑影一闪,人不见了。 板本太郎赶紧来到外屋,清点自己的部下,死三人,伤五人。板本太郎狂怒着,举起军刀重重地砍在木柱上,以至整个刀身都嵌在木头里。 "集合,跟我走!"板本太郎声嘶力竭地喊。这个机警的日本武士,没费半点脑筋就判断出来者一定是前来复仇的云家老二。 云海青回到家里的时候,天就要亮了,他刚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正要上炕睡觉,就听到院里的狗疯狂的吼叫,接着就是杂沓的脚步声。云海青急忙下地,一个鱼跃从后窗飞出,溶进漆黑的夜色里。 板本太郎带人挨屋搜查,也没找到云海青,就把父母,嫂子和三个孩子抓了起来,连夜带回三门洞驻地,开始了野蛮残暴的刑讯。 三本太郎命人把云鹏飞吊在房梁上,用胳膊粗的棒子在身上狠狠地抽打,力逼他交出儿子云海青。云鹏飞愤怒之下,将身体腾起,死死地夹住一个士兵的脑袋,只一叫劲,那士兵的脑袋就大幅度地耷拉下来,要不是一张肉皮连着,脑袋就掉了下来。板本太郎双手举起军刀,奋力砍下,先见一条缝从头上划到胯下,接着鲜红的东西从缝隙里渗出,流淌,汩汩地冒出,云鹏飞眼都没睁就含冤死去。 云海青的母亲亲眼看见老伴被残忍地杀害,就疯了一样冲上来:"你们是畜生,不是人,我和你们拼了!" 板本太郎被骂个狗血喷头,狰狞的脸拉得更长,血红的眼睛就像要喷火:"巴格呀路,我叫你骂,来呀,叫她闭嘴!" 几个日本兵一齐扑上来,扒去母亲的衣服,倒吊在房梁上,母亲仍然愤怒地骂,拼命地挣扎。日本兵将一个盛满水的大水桶绑在她的下巴上,水桶梁细细的铁丝慢慢勒进肉里,母亲竟然连话都说不出来。三个孩子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无助的小眼睛恐惧地望着那些凶神恶煞的人,连哭都不敢了。板本太郎手一挥:"统统地喂狗。"三个日本兵一人拽起一个孩子,像提喽小鸡一样把孩子提出门外,向狗圈走去。孩子极其恐惧,声嘶力竭地喊:"妈妈,快救救我们。" 已经被被压在一个日本兵身下的嫂子听到孩子的惨叫,奋力地推开日本兵,疯狂地冲到门外,向喊叫的孩子追去。孩子还在拼命地喊叫,母亲疯狂地追赶,这时就听见狗圈里一阵惨烈的呼唤,不一会儿就没有了动静。嫂子悲愤异常,双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呼喊着孩子的名字,一头撞向铁路上的铁柱子上,当即毙命。 云海青返回家里的时候,屋里屋外静悄悄的,全家人都不见了踪影。这时,门口传来一阵叽里哇啦的说话声,大门随即被撞开,一群日本兵冲了进来。正在云海青犹豫的时候,背后伸过来一双手,把他拽到房后:"快跑,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快跑!" "你是谁?"云海青问。 黑暗中那人急切地说:"别问那么多,快跑" 云家大院被日本兵占领了,云家的猪呀,牛呀,羊呀,包括鸡鸭鹅狗都被杀得一干二净,粮食全被拉到了日军守备队,显赫一时的云家败了。 平顶山里的土匪大当家的二楞锏几日没有下山,感觉手心有点痒痒,就和二当家的曹希禄、三当家的佟志山、四当家的王者兴、五当家的刘世伦、六当家的翟小武、七当家的张兆飞、八当家的马世昌说要下山溜达溜达,几个兄弟齐口赞成,说寨子里如今缺点油水,正好下山划拉点。 二楞锏在平顶山已经盘踞多年,经常到云鹏飞家要点吃的喝的用的,每逢张嘴,云家总要给三分利,没有不答应的,其实云家得罪不起这帮土匪,不如交个朋友,这样一来二去就和云家混得挺熟。 二楞锏这次下山的第一站也是云家。早饭刚过,二楞锏就带着老二曹希禄,老三佟三炮,老四王者兴等二十多人来到云家。刚进大门,就被几个日本兵用枪抵住,二楞锏双眉冷对,捞出双枪,扳开机头:"妈的,哪路鸡巴神仙敢和我动粗?"日本兵也不示弱,一步步逼上来。这时,板本太郎从屋里出来:"住手,不得无理。" 日本兵立即放下枪,站到了一边。二楞锏仔细打量了一下板本太郎,一身戎装,少佐军衔,脚蹬一双铮亮的大皮靴,腰间挎着的军刀闪闪发光。板本微笑着走到二楞锏的眼前,伸过手去:"平顶山大当家的,久闻大名,不曾一见,久仰,久仰。" 二楞锏把枪插进腰间:"你是谁?怎么认得我?" 板本太郎仍然微笑:"平顶山几百人队伍的大当家的,我怎么能不认识?你问我是谁?我是日本关东军铁路守备队少佐板本太郎,怎么样?交个朋友吧。" 二楞锏有点疑惑:"日本人?我倒听说山下来了日本人,倒是头一回遇到,除了个头比中国人矮点以外,和中国人没什么两样嘛。" "就是嘛,咱们都是东北亚人,是老乡,我们到中国来是帮助你们建立大东亚共荣圈王道乐土来的,我们应该是朋友,请,请屋里谈。"板本太郎笑着说。 "走,到屋里看看。"二楞锏大大咧咧的进了屋。 板本太郎热情有加,吩咐士兵准备了饭菜,和二楞锏等人喝了起来。 "请问答当家的,你的日子过得好吗?" "好什么好,我们这些山猫子本来就是钻山洞子的,打着好的就吃好的,打着孬的就吃孬的,说什么好不好的。"二楞锏把一块鸡肉塞进嘴里,贪婪地嚼了起来。 板本太郎瞅着二楞锏狼吞虎咽的样子,笑了:"我不是这么看的,你大小也是个队伍的头头,兄弟们可以凑合,你不行,你得有享受的权利,你说对不对?" 二楞锏扔掉了鸡骨头,又抓起鸡头啃起来:"享受得有条件,没条件你享受个屁,我倒是想享受。" "这样好不好,咱是朋友,朋友就得像个朋友的样子,你的吃喝我包了,你每十天派两个人到我的守备队去,我供应你鱼肉蛋,细粮细米,好酒好菜,怎么样?" 二楞锏听了板本太郎的话,惊讶万分,油渍麻花的鸡头堵在嘴上,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对方。 板本太郎笑着说:"怎么,不信?今天就兑现,你现在就派两个兄弟去取,怎么样?" 二楞锏从嘴里扯下鸡头:"真的?吔,够意思呀,说办就办,办事挺利索呀!老三老四,你们俩跑一趟,咱今个发财了。" "不客气,小意思。"板本太郎轻描淡写地说。 二楞锏突然回过味来:"不对呀,咱初次见面你就大加施舍,情理过不去呀,你是不是有求于我吧?" 板本太郎给二楞锏的酒杯满上,大笑:"老兄果然聪明,无师自通,一点就破呀,有点不好意思,是的,我是有点小事求你,不过事情不是太重要,能行更好,不行就拉倒。" 二楞锏踅摸了一下四周:"你先别说,让我猜猜。云家的人呢?你叫我办的事是不是与云家有关?" "对呀!我说你聪明吗,不说你就知道了。是这么一回事,云家老二云海青胆大包天,打死了我的几个士兵后全家都逃之夭夭了,我想请你帮我找找云海青,打死人了不能一跑了之,我得说道说道。我倒不想怎么地他,我那个几个士兵调戏了他的嫂子,也有过错,向我赔赔礼道道歉就得了。"板本装出大度的样子,真真假假地说了这番话。 "不就找个人吗,没有问题,我在这尬哒有号,找个人不难。你看看你看看,就这点小事还用老弟客套吗,行,这事包在我身上。"二楞锏显然有些激动,他为了自己的利益满口答应了板本太郎的请求。 二楞锏估计云海青不会走远,就带着佟三炮和王者兴等人在云家守株待兔。 云海青回到家中发现一家人都不见了,心知自己的鲁莽行为可能给全家人带来了灾难,那个后悔呀就无法用语言来表达了。第三天晚上,他幻想着家里人还活着,就悄悄潜进家中,刚一进屋,就挨了一棒子,他一个跟头呛到地上,再想起来时,已经被五六个人摁住,再也无法施展功夫了,云海青就这样束手就擒,被连夜送到日军守备队。 板本太郎做梦都不会想到,二楞锏这么快就将云海青抓到,高兴得手舞足蹈,他把云海青绑在柱子上一顿棍棒,人就半死了。二楞锏在屋里几等板本太郎的赏赐都不来,就派佟三炮去问,板本太郎望着佟三炮,从牙缝里挤出一个日语:"该死的支那狗!",就继续对云海青用刑,再也不理睬佟三炮了。 二楞锏带人没趣地走了之后,板本太郎也累了,就命人把云海青拖到狗圈里,绑在柱子上,准备明天一早喂狗。 此时此刻的狗圈像开锅一样沸腾着,十几只凶猛异常的狼狗,在粗大的铁丝笼子里翻上翻下,把笼子撞得乱晃,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睛充满了血丝,好像即刻就把眼前柱子上的人撕得粉碎。 二楞锏带着曹希禄、佟三炮和王者兴扛着板本太郎给的二百斤苞米嘟嘟囔囔地往回走,走到郑家门口时,王者兴说他和郑家有点亲戚想去坐一会儿,就和二楞锏等分了手。 夜,多少有些凉意,焦灼了一天的闷热天气终于给人一点喘息的机会。昏迷了好长时间的云海青晃了一下头,感觉身上的所有地方像散了架一样难受,他望了望天空,苍穹一片乌黑,东边的天际不时地划过一道闪电,传来一阵阵沉闷的雷声。云海青想活动一下筋骨,但一点都动不了,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被绑在柱子上。也许是适应了周围的黑暗,他清晰地看见眼前的笼子里有许多狼狗在冲腾,在跳跃,在吼叫,朦胧中他看见狼狗狰狞的面孔和令人恐怖的獠牙。云海青这才明白,自己被绑在狗圈里,用不了多久,他就是狗嘴里的一顿美餐,他长长地吐了口气,万种忧愁和悔恨,无助和愤怒涌上心头,他痛苦地呼唤着父母,哥嫂和孩子们的名字,无奈地低下了头。 云家遭难的消息不胫而走,不久就传到了郑家人的耳朵里,父亲郑广荣跺脚捶心,老泪横流,痛骂小日本的残忍,埋怨云海青做事鲁莽,不计后果。郑志国就劝父亲,好在云家老二还在,死的已经死了,还是顾活的吧。父亲幡然醒悟说:"志国,云家自古和咱家交情不薄,如今遭此大难实在令人痛心,快去,去找找云家老二,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云家可就灭门了,快去!"郑志国秉承父命,即刻出门,想去找到云海青,到郑家躲一躲。郑志国刚出屋门,就与管家丛叔撞个满怀。 "少爷,不好了……"丛叔由于紧张,说话有点不连贯。 "怎么了?说话呀!"郑志国急切地说。 "刚才在大门口,有一个人说要找郑家的人,听我说我是郑家的管家,就对我说,告诉你家老爷,快想办法救救云家老二,再不救人就没了。" "云家老二在哪?" "说是在日本三门洞守备队。"。 "他没说他姓什么叫什么?" "说了,姓王,叫王者什么的我没听清。" "你看你,平时说话有板有眼的,今天怎么就连几句话都说不明白呢?"郑志国责怪道。 郑志国不敢停留,急忙进屋和父亲说了此事。郑广荣听罢大惊失色。 "志国,大事不好,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这云家老二落到日本人之手几乎就没有活路,他要是也被杀了,云家岂不人脉断绝?" "怎么办?"郑志国问。 "救人!"郑广荣斩钉截铁地说。 "落入日本人的手里,防范一定很严密,就咱郑家这几个人,救得了吗?"郑志国有点信心不足。 "怎么难也得救,不看别人,看老爷子云鹏飞也得救!这样,你马上骑马到磨石峪邓家,他们家是三门洞地区有名的武术世家,老爷子邓荣吕武功盖世,且秉性耿直,主张正义,大儿子邓继新,小儿子邓继述都武功超群,性格和他们的父亲一样心肠火热,请他们来,咱们一起去救云家老二,我估计还有些胜算。" "可一旦救人失败,我们就要卷了进去,那小日本可不是好惹的,云家不就是个例子嘛?"郑志国有点担心。 "顾不了那么多了,快去!" 郑志国骑马连夜赶到磨石峪邓家,说明此事后,邓荣吕暴跳如雷,义愤填膺,不容多想,就把邓继新和邓继述找来:"孩子们,三门洞云家和我邓家是多年的莫逆之交,如今云家遭了大难,云海青又落日本人之手,我们不能坐视不管,今晚我们就连夜出动,救出云海青。" 下半夜,大雨如注。邓荣吕带着邓继新、邓继述和十几个家丁与郑广荣、郑志国及十几个家丁合兵一处,悄悄摸到日本三门洞守备队,借着闪电的亮光,远远地就发现了狗圈里绑着一个人,已经被雨水浇成了落汤鸡。他们慢慢地接近狗圈时,发现因为天下大雨,岗哨都钻进了屋里,并没有人站岗。再看狗圈,由于大雨瓢泼,狗们都躲到后面的角落里酣睡着。所有的家丁立即包围了日本兵的宿舍,防备日本兵突然出来阻挠营救。郑广荣麻利地打开狗圈的门,这时,只见天边一道刺眼的闪电,随着一声炸雷响起。就在这时,邓荣吕和邓继新、邓继述一个旱地拔葱,飞进狗圈,稳稳地落在云海青的身边。邓荣吕和邓继新护卫着云海青,邓继述迅速地用匕首割断绳索,扛起云海青就跑。当一群人撤离守备队近半里地的时候,后边突然传来密集的枪声和一阵紧似一阵的犬吠,他们知道,这一定是日本人发现了人被救走后,人和狗一样的狂暴和不安。 三门洞破庙里,云海青无力地躺在地上,邓荣吕对郑广荣说:"郑老弟和志国侄儿,你们距离日本人太近,赶紧回家隐蔽好,防止日本人的怀疑,下面的事情我来安排。" 郑广荣紧紧地握着邓荣吕的手说:"邓兄深明大义,出手营救云家,我深感敬佩。情况紧急,我就先带志国先走了。" "走吧,天快亮了,再不走就晚了。"邓荣吕催促道。 郑广荣走了几步又回来了:"邓兄,我还是不放心,云海青怎么办呢?" "郑老弟,云海青在这里是呆不下去了,我想把他送到凤凰山里的紫阳观去,躲一阵子再说。" 这时,云海青已经醒来,听到邓荣吕的安排后也点头称谢,他勉强地坐起来,拉住郑志国的手说:"老弟,我云家遭此大难真乃天有不测风云,如今我的父母哥嫂都为日本人所害,我也要背井离乡,弃家而去,亲人没有了,家没有了,我去游弋四方也就罢了,但我还有一个妹妹正在磨石峪我二姨家串门,她是我的唯一牵挂。现在,我把妹妹托付给你,你把她娶回家后,家里的土地房产你都经管了,如果你能同意,我就了却了所有的牵挂了。" 郑志国听完云海青的这番话,惊讶万分,他认识云海青的妹妹,她叫云海娟,年方十八,相貌出众,是远近闻名的大美女,要不是云家落难,此女孩不知花落谁家。 郑志国踌躇不安地望着父亲:"爸,怎么办?" "你自己的事,你拿主意,淑芳死了好几年了,你的屋里不是正好缺个人吗。"郑广荣说。 "可是,人家是个黄花闺女,到咱家来"做后",云娟不委屈吗?再则,云家此时这样的光景,咱是不是有点乘人之危?"郑志国还是有点忧心忡忡。 邓荣吕插嘴道:"志国,既然海青有这样的意愿,你就成全他吧,他现在无家可归,他妹妹也是有家不能回呀,你就别有什么顾虑了,答应吧。" 郑广荣见邓家前辈说了话,就说:"志国,你邓叔说得对,咱好事做到底,海娟咱就娶了吧,俗话说,爹妈是天,长兄为父,既然海娟的哥哥都有了嫁妹的打算,与情与理都无可挑剔,答应吧。" "这样,这个大媒我来做,回头我找海娟说说,她能同意。"邓荣吕说。 就这样,邓继述受父亲之托,连夜把云海青送到了紫阳观,更名善通,后来,他的妹妹就成了郑志国的夫人。 邓铁梅长才长地出了一口气:"我的天呀!师傅的身世如此凄惨,他怎么一个字都没和我露过呢?" "这就对了,云海青和我说过,我和小日本的仇恨比天大,比海深,我既然隐姓埋名,就要保守这个秘密,等我云海青重见天日那一天,我必杀他小日本个片甲不留!他说为了守住这个秘密,他决定不收徒弟。" 邓铁梅罗着眼泪说:"郑叔,我明白了,为什么师傅看到我叔叔的信时是那样的激动,为什么他知道了我的家境后眼里噙着闪闪的泪光,为什么他对我尽心尽力,武功上潜心育我,生活上无微不至地照顾我,就像一个父亲对待孩子那样严厉又慈祥,原来他的心里埋藏着这么多仇恨,这么多世人不知的故事。" "我还要告诉你,你师傅知道当年是二楞锏和日本人勾结抓住了他,除了和日本人有仇之外,他和二楞锏的仇口也不小,原因不光是他自己的遭遇,还有你们家的仇恨。" "我们家的?" "对,你们家的。你离家求学之后,你的爷爷就利用自己的绅士身份向官府举报了二楞锏的罪恶,二楞锏被官府抓了起来,判了死刑,秋后问斩,从此二楞锏和你家结了仇。没有想到,司法大员们腐败透顶,没到秋天,二楞锏的朋友就使钱把他弄了出来,二楞锏出来后就奔你家去了,所以,你家的仇恨和他的仇恨是搅在一起的,现在我知道了,你师傅的复仇大业就靠你来完成了,因为二楞锏是你们的共同仇人。" 邓铁梅什么都明白了,他把腰间的两支崭新的驳壳枪捞出,啪地一声拍到桌上,仰天长啸:"师傅,我要亲手杀了二楞锏,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好!你小子有种。可我要问你,你怎么个报法?" 邓铁语塞:"请郑叔指点。" "你知道二楞锏的驻地吗?" 邓铁梅摇头:"不知道。" "不知道你报什么仇?你起码得知道他的住处,在哪场活动,你才能接近他,不然你毛都摸不着,那人滑着哪,可不是你想象的那么不禁打。" "郑叔,二楞锏的住处我想你一定知道,不然我师傅不能把我指你这儿来,你就告诉我呗。" 这时,云海娟进来:"老爷,饭得了,吃饭吧。" 邓铁梅对眼前这个美艳女子就偏外注意,他的眼睛不住地扫视着云海娟的粉面桃花,俊俏的脸庞,他有了从未有过的青春期的萌动。他感觉她的那身暗红色的旗袍好看得不得了,佩在海娟苗条的玉体上更显得亭亭玉立,那婀娜的腰身让他神魂颠倒。他把视线移到云海娟的脚上,那双三寸金莲从旗袍的下摆微露出来,像一对刚出土的笋尖,又让邓铁梅心旗摇荡。 "吃饭吧,还愣着干什么?"郑志国说。 邓铁梅从傻愣中惊醒,坐到桌前:"谢谢郑叔,谢谢郑婶,谢谢你们的热情款待。" 邓铁梅客气地表白着自己的谢意,当他说道谢谢郑婶的时候,脸却红了,虽然郑志国没有看出来,但邓铁梅心里却直犯核计,怎么这样别扭呢,叫姐倒是天经地义的,叫婶真有点说不出口,可他还是叫了婶,他是个文化人,文化人是懂得伦理纲常的,他这样想着。 "铁梅呀,你师傅都把事儿点透了,我就不能不告诉你,你可听好了。" "郑叔,你说。"